翌日街頭，夕陽西下。

十余座粥棚在田縣令厲聲督責下已經搭好了，十幾口大鍋也正在大火上熬著粥，進城災民有序地排隊打飯。

挨著粥棚的是棉布店，外面一排的長桌上，擺滿了棉服，差役披著厚厚的皮毛大氅，將手伸進一口大鍋的灶火烤著火。

街頭凍死、病死，餓死的災民尸體也被扔到推車里，有序地運到城外的義冢坑，一并做事后的處理。

入了寒冬，災民算是有驚無險地在仁安縣扎了根，能夠喘息上一陣子，等來年開了春，官府再另行安排農田生計。

陸巧元懷抱于胸，倒騎青牛，穿梭于熙來熙往的人群間。

他本想著走回去，沒想到這牛兒還不樂意，非得要讓自己騎上去，就這么地，陸巧元成了街上最靚的崽。

每逢與人擦肩而過，無不伸頸，側目，驚詫，默嘆，以為妙絕。

如今，道行增長，陸巧元也深感奇妙。

身輕如燕，能引指使氣，吹燭可滅。每導引全身之氣機，骨節皆珊然有聲，竟似擂鼓陣陣，胸壑鳴動，如懸掛之川，奔流不息。

然，這些身體變化，只是短短數日的變化。衍化至窮盡之處，不知會誕生多少玄妙。

陸巧元推測著，倒也不心急。

就這么慢悠悠地在街上了晃蕩了一圈，買了點酒肉，又回到了自己的宅院里。

小院與縣衙僅有一墻之隔，中間砌著一個小門，上面有著兩小只青銅兇獸，貫穿鼻孔，耷拉著兩個環環作響的鐵環。

將青牛牽至院里，陸巧元拴在了歪脖槐樹上，過兩天打算讓人弄個棚子，也好遮風擋雨。

這是多年養成的習慣，即便是成了妖精，那也得拴著，打小陸巧元就愛把牛拴在樹上，要不然心里不踏實。

官家的田地，離這里也并不是很遠，也就約莫十里，如今青牛已是妖，一溜煙的功夫就能跑到，好在現已是寒冬季節，農田里無事可做，倒也不用青牛耕耘田壟。

“牛兒，這兩天先委屈一下，等過段時間，找幾個人給你搭個棚子，我就懶得動手了，搭的丑啦吧唧的，影響院里的風水。”

“哞哞！”

見青牛理會了自己意思，陸巧元也就進了屋，如今已衍化出了【指化】，但還未曾練習，今日忙里偷閑，正好試驗一番。

“拿個什么東西練練手？”

陸巧元貓著腰，環視了自己房間一圈，這才幾天的功夫，就堆滿了物件兒。

錫鑄的朱墨硯臺，縣令家的幾件古器也都拎了過來，柜櫥上支著幾根竹板兒，夾縫里掖著黃沙大碗，據說還是大乾皇帝當年盛羹用的，也不知是真是假。

要是真的，陸巧元還真打算去當鋪，換點銀子花花。

正打定不了主意的空子，陸巧元卻聽見聲后傳來咯吱咯吱的聲音，房梁上也有灰塵落在肩頭上。

回頭一看，原來是青牛解開了繩子，想要擠進門來。

陸巧元的房門比較小，況且還只開了半扇門，這下子把門框差點給卸下來。

這成了妖精，力氣就是大。

一回頭，兩雙眼睛正好對上。

青牛眨巴著眼睛，一臉興奮的小樣兒。

“牛兒，這兒不是你待的地方，先出去，變成妖形再進來。”

哞哞哞！

青牛不想變成妖形，昂著抖動的下巴，一臉的怏怏不快，最后還是晃動著身子，又擠退了回去。

“自己把自己拴上哈！”

陸巧元沖青牛揮了揮手，又尋找合適的物件兒。

“眼下我的道行這么淺，大物件兒怕是根本不行吧，這終究不是變戲法那三腳貓的功夫，還是得需要費自己法力的。”

就這么瞎尋摸著，陸巧元揭起炕氈子來，把那席篾兒，直接撅下來一根。

“就是你了。”

單手抓著一根席條，陸巧元雙目圓睜，細細地盯著。

指化：用手指物，可使其產生變化。

意隨心動，陸巧元兩眼內視五臟脈絡，約莫數十息，周遭竟蕩出氣勁，衣衫輕輕掠起，塵土旋轉漂浮伴隨左右。

幾次將氣調純，又復散去，約過了半個多時辰，凝神定氣，才將全身道行法力引入指尖。

“疾。”

一聲令下，陸巧元指尖射出尺許長一道銀光，漣漣精芒，直似一泓秋水，覆在席條上，靈光包裹其中。

一瞬之后，陸巧元手中抓著的東西竟變成了一支毛筆，藤條已消失不見。

“這是成了嗎？”

陸巧元仔細端詳著自己的杰作，卻發現了諸多瑕疵，準確來說這是一個殘次品。

“怕是我剛才意念化成的實物不夠詳盡，所以才會成了這樣的贗品。”

終究是第一次，經驗還是略少，這么想著，陸巧元意念陡生，再將原來的指化之術演練一遍。

反復練習推演，指化之術愈來愈嫻熟，已能夠變出多種五行之物。

三個時辰后，陸巧元頓時覺得有些頭暈目眩，腳步虛浮。

“施展了多次法術，怕是已將自己給掏空！”

陸巧元歪著步子跌倒在床上，只是少許的試探，竟然感覺血肉每一處都有微微的撕裂感，抬起手指，肌膚滾燙，似灼燒了一般。

“道行還是太淺了，暫時先不練習了。”

嘆了口氣，陸巧元收了練習指化術的念頭，太貪，容易出事。

就這么躺著......

一醒來便是子時。

月白星疏，蠟燃了有寸許長，結了兩個鬼眼一般的燈花，向著他顫巍巍亂動。

陸巧元便把尖尖處的棉芯給剃了，又重新亮堂了起來。

從邢獄回來，陸巧元還沒填補點吃食，瞬間又覺著腹內空空，餓了。

靠近灶炕的一邊有著人剛送過來的深口小鍋，陸巧元支棱了起來，下面塞了點柴火，添水，將街上買的一蹄肘子，兩只肥雞，連同蔥姜大料都放進里面煮著，然后又將買來的酒貼在一邊溫著。

案桌上又擺了一通小菜，醬油，蒜片，飯碗，匙箸。

就這么仔細打點的關頭，門卻響了。

“給祖爺爺開門！”

聲音滄桑嘶啞，像是一個老者。

“大半夜地這誰啊？”

陸巧元覺著奇怪，他是孤兒一個，祖爺爺那不是早死了嗎？

這不是扯淡嗎？

難道是墳地里爬出來，一路聞到這里來了？

“嘶！”

縱使現在有了幾十年的道行，陸巧元還是渾身打了個寒顫，這事透著邪乎！

“難不成是那虎妖幻化成人模樣進城了？”

半月前，虎妖用幻化之術，趁其不備襲擊了縣令，難道今日找上我來了？

陸巧元沒有應答，強制讓自己冷靜下來。

既然是偷襲，那就說明虎妖要么道行不高，要么忌憚縣令的本事神通，所以只能夠用這種陰險的招式。

陸巧元將菜刀穩穩拿在手里。宅院離衙門很近，若是真要打不過，馬上遁逃，去找衙門請來的高人。

“乖重孫開門呀！”

滄桑的聲音再度傳來，像是魔咒一般，又鉆進門縫，傳入到陸巧元的耳朵里面來，不由得掌心冒汗，涼氣上涌。

就這么遲疑了幾息，陸巧元忽然意識到了一個關鍵的地方。

“我牛呢？”

按理來說，牛的聽覺應該是比人要高的，怎么沒有發覺有人進來了？

悄悄趴在窗戶邊上，陸巧元眼睛骨碌轉動著，透過孔大小的逢往院子里觀察。

此時，牛臥在槐樹屋檐的陰影里，根本看不清。

而門前正有一人，佝僂著身子，像是災民的打扮，正準備仔細看著的時候，忽然風吹來一片陰云，遮住了月光，庭院頓時暗了下來。

唯一的亮光，只剩下明滅不定的燭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