差役說的有一搭兒沒一搭兒的，直氣的田縣令踹了他們一腳。

這幾個都是剛招進來的差役，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和稀泥的功夫倒是跟衙門里的老油子們學的不賴，話都是揀好聽的說道。

要真是萬民有福，鑿井耕田，四海同春，倒也說得過去，可架不住現(xiàn)在不太平啊。

先不說有妖魔鬼怪，就說平時安分守己的各府百姓，日子久了，也難免靜極思動。

有道是：“法無三日嚴，草是年年長。”

有膀子蠻力的，不去靠馬弓趕功名，偏喜做個山闖子，淪為強盜。會兩句酸文的，不去向詩書求道理，偏扯爛筆頭造些沒影兒的是非。畫符念咒的，窩個旮沓破廟傳徒習教。還有那養(yǎng)蠶種蠱，惑眾害人的。

這大約總由于天運不濟，人心不淳，因而怪事頻發(fā)。

差役們前面帶著路，這縣令的心也是上下叮叮當響著，都快要急眼了，本想著休假享清福，卻又出了幺蛾子。

眼下，仁安縣的災民可禁不起再折騰了。

這么一通七拐八拐，陸巧元也跟著來到了一個十字胡同，當中一口枯井，外面一圈全是井里噴出來的水，井欄站了一圈的人，就這么干干地看著。

“都往后稍稍，大老爺?shù)搅恕！?

有眼力見的差役立馬把圍觀的人群撥開了個口子，田逸亮就這么走了過去，看了一眼后，問道：“就是這地方出的聲響？”

“回大人，其他的井口也有聲響，不過都沒這個大，噴射出來的水有三丈高。”

年紀小的差役小心翼翼答道，不敢抬頭看滿臉怒氣的大老爺。

“哼！”

田逸亮悶氣哼哼著，就走到了枯井邊沿上，撩起衣擺，避開泥水，蹲著看了下去，陸巧元緊跟其后。

這口枯井約莫有一百年的光景了，沒水，百姓也不搭理過它，倒是前些年有幾個酒鬼喝醉摔進里面死了。

難不成是這些鬼魂冒出來整的動靜？

一想到這，陸巧元莫名想到了從井里面爬出來的貞子，渾身打了激靈。

“肯定不是這個！”

晃了晃頭，陸巧元把關于貞子的畫面全都甩了出去，只剩下這一口井。

咚！

田逸亮扔了一個石子下去，一道清澈的水聲傳來，井里黑光流動，像是隱藏著神秘的東西，無法窺測其貌。

“這倒是怪了，先前地龍翻身，倒也出現(xiàn)過這等奇景，可也沒有這么大的陣仗，難不成又是妖魔邪祟在作怪？”

田逸亮這邊想著，又把差役喊了過來。

“這井中怪事何人清楚？”

“回大老爺，正是這位嬤嬤。”

眉清目秀的小差役登時把站在自己身后的人推到了面前，是一位粗布打扮的婦女，年若四五十，每日料理針線，調(diào)停米鹽，算是個勤儉當家的人。

“這井水出來之時，你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嗯。”

“那你就說來聽聽。”

“今個我想給家里的孫女換件新布襖，就走到了這里，沒曾想井里面鉆出來個震天響，帶著一股水就冒了出來，還有一股清白的東西，然后就這么晃晃悠悠落下了，我楞看了許久，又飄出一陣煙霧來，再也沒了動靜。”

這邊正說著，一個小丫頭從人群里面躥了出來，擦了一臉怪粉，帶著一腦袋通草花兒，笑嘻嘻地依偎在女人后面。

看樣子就是這女人的孫女，這婦女所言不假。

“可看清是何物？”

“像是大塊的脂膠，有點魚腥氣，碰到地上就沒了。”

“落在何處？”

“這。”

婦女朝著枯井西北角的方向走了兩步，頓時停住了。

陸巧元走了過去，發(fā)現(xiàn)地面有些蹊蹺，上面的沙土是干的，周圍一片全是濕土，捏在手里面確是和普通沙土一般無二。

若要細細聞起來，還是能察覺到一絲魚腥味。

“賢弟心中可有結論？”

田逸亮上前一步詢問道。

“倒是有些想法，且先試上一番！”

打定主意后，陸巧元便又施展起了自己的戲法，地煞七十二術——指化。只見撲哧一聲，那團沙土竟自燃了起來。

白色煙氣縷縷升起，井欄周圍頓時彌漫著一股香味，與先前聞到的香味一模一樣。

“此乃龍涎香，枯井出泉，龍涎飄香，乃是祥瑞之兆。”

那幾日，窗外飛雪，陸巧元有了閑情逸致，在家煮酒捧書，早已把《志怪集》通讀一邊，了然于胸。

《志怪集》有云：龍興云吐霧，吐出涎沫有三品：一曰泛水，二曰滲沙，三曰魚食。泛水輕浮水面，善水者伺龍出沒，隨而取之。滲沙漂泊江流河海，云山霧中，色澤清白，隱而不見，氣味盡滲于沙土中。魚食乃因龍吐涎，魚競食之，復作糞散于沙磧，而香尚存。

“此物我倒是見府臺用過，據(jù)說是吏部衙門里的人送的，是個好寶貝，不過那是一個黃澄澄的疙瘩，不似這等沙土丑模樣。”

“賢弟，你覺著此事還需奏疏一封給宮里嗎？”

“兄長以為呢？”

“這些年，我倒是有些感觸，每逢有天災人禍發(fā)生，各府向?qū)m里遞上去的祥瑞折子，全都趕上了一塊，不知道的還以為都商量好了呢。”

田逸亮嘆氣說道。

“兄長即為仁安縣縣令，守的是一方百姓的平安，又不是整天向著朝廷邀功請賞，這祥瑞以后是咱們的仁安的了，不給那些貪心的人。”

話說到這里，圍觀的百姓們?nèi)脊蛳铝耍爸x青天大老爺。”

運氣循環(huán)，自有個消長盈虛的定數(shù)，就是天也是給氣運使喚著，定數(shù)相關，天也無從為力。但若祥瑞降臨，就能改變一方氣數(shù)命運，為百姓帶來數(shù)年好運。

百姓也不貪圖什么，只要風調(diào)雨順，無災無難就是難得的好日子。

此番陸巧元讓縣令將祥瑞留在此地，也屬實造福于百姓，辦了件好事。

若要是上報給了朝廷，肯定會派司天監(jiān)的高人馬上圈禁了此地，留為皇家之用。

想要沾點祥瑞的好運是吧？簡單，先把銀子掏出來。

什么是你們?nèi)拾部h的啊？這是皇家的。

天下老鴰一般黑，沒有例外的。

“起來，鄉(xiāng)親們，”田逸亮望著滿地跪著的百姓，“父老鄉(xiāng)親們都起來，該干什么去干什么，這井里沒什么神仙，你們也沒犯王法，我也沒穿官服，不要見著就下跪。”

那個發(fā)現(xiàn)祥瑞的婦女就跪在人群面前，膝行了兩步，落淚說道，“大老爺，你把祥瑞留在仁安，可真是大功德啊。”

田逸亮伸出一只手攙起來了她，“這是本官應做的，快快請起，我還要麻煩你幫我做點事。”

“大老爺只管吩咐，小民去做。”

“煩勞你將這些鄉(xiāng)親們都勸一下，讓他們別跪了，馬上就要過年了，在這里跪著，不像個樣子。”

“哎。”

在婦女的勸動下，百姓們跪著的身子緩緩站了起來，眼里全是感激，這大老爺和陸掌案的心一樣的善心。

雖說是做了件好事，但田逸亮也有些擔心，怕別人在宮里面扇耳旁風，給自己定個隱瞞祥瑞的罪名，這下又把目光轉(zhuǎn)向了一旁的掌案。

“上京離得那么遠，我們都不說出去，誰會知道？再者，眼下災情未定，也沒誰閑的沒事來這仁安縣，那時祥瑞異象早就消失了。”

陸巧元狡黠地擠了擠眼，打趣著說道。

“這倒是也是，以后咱也得多想想自個兒，多想想百姓到底護著誰。”

田逸亮大笑著說道，雖說他書讀的不好，但現(xiàn)在卻是越發(fā)地通透了。

有的人就算是隨波逐流，到底還會惦記點自己的良心。有的人就是天生的壞胚子，只顧眼前的一畝三分地，恨不得吸凈百姓們的血。

等百姓們走了，就只剩下差役和他們二人。

剛才挨了一腳的差役，卻是討好地來到了田縣令的面前，憨憨地說道，“大老爺，你看俺沒吹乎吧，都是照實地給你說了。”

田縣令道：“你呀，也就說了一半，有本事你倒是說道說道這井里面住的是啥？是龍女啊？還是龍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