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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暴躁的斐裁

《度心術(shù).誅心第十》有云:誅人者死,誅心者生;不知其思,無以討之;不知其情,無以降之。

………………

“奸賊張須陀,空有忠勇之名,實乃奸佞!膽敢壞我大隋基業(yè)……老夫與你拼了!!”

即便是被兩名護衛(wèi)制住,被死死壓住胳膊的斐裁依然拼命掙扎,一副恨不得食人血肉的兇狠模樣,似乎下一秒就要掙脫束縛,沖到張須陀的面前,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上一口。

聽到眼前這名年輕的縣令自稱“老夫”,張須陀心中升起一絲滑稽之感,但他四處征伐十余載,性格越加剛烈,見慣了只平日里嘴上說的天花亂墜,生死之際卻畏畏縮縮的文官,眼下這位縣令表現(xiàn)堪稱暴烈的行為,卻莫名博得了他一絲欣賞。

不輕不重地哼了一聲,張須陀森然地看著眼前這位比自己小了近二十歲的縣令:“斐裁,污蔑上官,乃是重罪;意圖謀害上官,更是重罪之中的重罪……就算你此時依然官職在身,你當(dāng)老夫殺你不得!?”

斐裁聞言,惡狠狠地朝著張須陀啐了一口:“生亦何歡,死亦何苦……奸佞賊子,你盡管拔刀殺了老夫便是,老夫要是眼睛眨上一眨,老子跟你姓!”

生亦何歡,死亦何苦?

聽到這么一句頗有些令人動容的話后,又聽見斐裁爆粗口,這種頗有些強烈的反差讓張須陀忽然來了一絲興致,但臉色卻愈加陰冷:“老夫皇命在身,殺你區(qū)區(qū)一個七品縣令如同殺雞耳;膽敢污蔑老夫是奸佞……當(dāng)真以為老夫腰中的劍不利?”

斐裁聞言,輕蔑地掃了張須陀一眼后,臉上的剛烈之色更甚:“汝名為國之棟梁,忠勇之名四海皆知,然則實乃竊國奸賊,朝廷根基崩壞至此,皆拜爾等所賜!”

“哼!!大隋養(yǎng)士三十載,大廈將傾之際,也該有人盡忠殉國了——來來來!老子的脖子就杵在這里,你TMD要是不敢砍,老子看不起你!”

再次感受到這種前后反差強烈的言辭,張須陀看向斐裁眼神中多了一絲欣賞后,怒氣卻也忍不住冒了出來:“斐裁,老夫為國征伐二十載,平亂無數(shù),老夫怎么就壞了大隋根基了!怎么成了竊國奸賊了!”

楊老二向來生性多疑,斐裁這番話要是傳了出去,無疑就是天大的麻煩。

雖然他并不相信那位跳脫的皇帝會昏庸到為了些許流言就為難自己,但斐裁視自己為奸佞無疑讓他頗為憤怒——老夫為國盡忠二十載,平亂無數(shù),披甲沖陣在前者不知凡幾,身上刀箭疤創(chuàng)不下三十處,怎么在你嘴里,老夫就成了竊國奸佞了!?

感受到張須陀話語里的火氣,斐裁不驚反喜,從剛才就一直吊著的那顆心反而稍稍放下了少許。

某位不靠譜的舅舅曾經(jīng)說過,獅子是懶得對螞蟻發(fā)火的,他要是覺得不爽,直接一腳把你踩死便是。而如果一個人肯對你發(fā)火,肯跟你爭辯;那至少證明你在他眼里還算有點份量。

其實,想要在一個地位遠高于你的人心里迅速產(chǎn)生份量也不是很難——既然在客觀層面你倆不具備平等對話的可能,那就找準(zhǔn)角度,從精神認同感這方面下手唄!

………………

聽到張須陀隱含怒意的質(zhì)問,斐裁臉上寫滿輕蔑,使勁抽了抽自己被壓住的胳膊,卻發(fā)現(xiàn)自己這只弱雞根本抽不出來。

在張須陀的默許下,兩名親衛(wèi)松開了手,斐裁捋了捋自己有些散亂的頭發(fā),然后用比張須陀更加憤怒的聲音質(zhì)問道:“奸賊,我且問你,大隋這兩年來,亂民多否?”

看著斐裁寫滿憤怒的表情,張須陀有些莫名其妙,但還是點了點頭:“多!”

自從去年王薄起事以來,全國各地,尤其是中原地區(qū)的百姓一下子就躁動起來了,宛如被引燃了的柴堆似的,孫安祖、張金稱、高士達、竇建德等人紛紛起義,每支義軍迅速發(fā)展到幾萬至十余萬人——這還是規(guī)模比較大的,要是算上那些萬人以下的小規(guī)模起義,那就更不知道有多少了。

斐裁冷哼一聲:“那我問你,為何這些流匪屢剿不滅,宛如野草似的,春風(fēng)吹又生?”

隋末農(nóng)民起義軍的數(shù)量之多、人數(shù)之眾,可謂是中國歷史之最——僅僅是大業(yè)七年到大業(yè)十二年的這幾年間,先后在全國各地興起的起義軍大小不下百余支,義眾達數(shù)百萬;可以說,隋朝基本上就是被這些義軍活活放血放死的。

張須陀沉吟了一下,臉色有些不好看,任何一個稍微有些腦子的人都知道為什么這些流匪為什么屢剿不盡——說白了就是當(dāng)今那位陛下為了自己千古一帝的夢想,對民眾壓迫太甚,大家活不下去了唄。

見到張須陀不答,斐裁嗤笑一聲:“我知道你在想什么……少把這些責(zé)任全往陛下身上推!”

“哼!大隋內(nèi)部博弈之復(fù)雜,陛下這些年各種舉動的用心之良苦,絕非爾等這些只曉兵事的家伙可以理解——不管是你自己無能也好,或是另有算計也好,總之,不要為自己的失敗找借口!”

聽到斐裁話說的難聽,張須陀臉上又是一陣怒容閃過,不過憤怒之后,卻也開始琢磨了起來——眼前這貨方才那番吹捧楊二的話肉麻無比,像極了奸佞之輩,但從之前這貨悍不畏死的表現(xiàn)來看,這人又絕對不像那種人。

心里想到了楊二上位以來,一反先皇的做法,對各大門閥世家大肆壓榨和剝削,甚至他還聽到了一些流言,說去年陛下之所以大張旗鼓地征伐高句麗,卻在臨陣的時候大玩“以德服人”其實是另有算計……張須陀隱隱感覺自己捕捉到了什么,卻又不太清晰。

甩了甩腦袋,把這些不該自己去琢磨的事情甩出腦海,然后一臉不悅地看著斐裁:“朝中之事,自有陛下和諸位大人們思慮,與我等何干?”

斐裁聞言,一臉難以置信地看著他:“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更何況我等俸食血祿之朝臣!你竟然說與你何干?……老子果然沒看錯你,你TMD的就是個竊國奸佞!”

說完,又是一副拼命的架勢,朝著張須陀撲將而來。

看著再次被護衛(wèi)制住的斐裁,張須陀頗有些無語,眼前這貨的忠誠與剛烈雖然很有些合自己的口味,但這動不動就上來拼命的架勢,未免也太過不識時務(wù)了吧?

嗯……

不識時務(wù)?

想起自己這幾年受阻的仕途和明捧暗貶的遭遇,張須陀失神了片刻,瞧向斐裁的眼神中卻忽然多了幾絲柔和,仿佛是在看年輕時候的自己。

輕輕嘆了口氣,張須陀揮手示意親衛(wèi)放開斐裁,然后溫聲說道:“斐縣令,我自問忠于朝廷之心,并不在汝之下,甚至猶有過之……天下興亡匹夫有責(zé)這句話,老夫也時刻銘記于心,未敢忘卻,眼下流匪四起,老夫也同樣憂不敢眠;但你卻將流匪悉繳不盡的罪過歸于老夫身上,甚至罵老夫是竊國奸賊,這未免有些不分青紅皂白了吧?”

“不分青紅皂白?……你倒是挺會為自己開脫!”斐裁一臉的鄙夷。

“我卻問你,身為山東剿匪主將兼齊郡郡丞,朝廷給你的旨意是什么?”斐裁宛如一個主考官似的,灼灼地盯著張須陀,眼神里充滿審視。

見到斐裁這么沒大沒小的樣子,張須陀鼻子里哼了一聲:“自然是平亂!”

斐裁有樣學(xué)樣地哼了一聲懟回去:“朝廷可說過……需要將所有流匪盡數(shù)屠戮?”

張須陀這才隱隱明白這貨為什么總是一副想要吃了自己的模樣,當(dāng)即灑然一笑:“自然沒說……除了匪首必須誅滅之外,那么多流匪,怎么可能全部殺光?”

斐裁咬牙切齒地看著他:“那你為何每經(jīng)一戰(zhàn),都將所俘獲的流匪盡數(shù)殺死,大軍過處,更是嚴令本地鄉(xiāng)紳將所有潰逃的流匪一個不漏的抓回來,然后當(dāng)眾梟首?”

張須陀此時看向斐裁的眼神中卻多了一絲輕蔑:“自然是為了恐懼流匪心智,并且給其余有反心的人一個震懾……誰要是意圖謀反,先問一問自己,究竟是項上的人頭硬,還是本官手中的刀硬!”

斐裁大怒,指著張須陀的鼻子罵道:“爾等奸賊,枉顧圣上信任,陛下是讓你平叛來的,不是讓你激起民變來的——假借圣上恩旨卻行養(yǎng)匪自重之事,當(dāng)誅!!”

張須陀臉色不好看起來了,冷冰冰地看著斐裁:“斐縣令,本官念你對朝廷一片忠心,故此多有忍讓,而今你卻滿嘴胡言,意圖誹謗于我,莫不成是覺得本官斬不了你?”

斐裁一口唾沫飛了過去:“我呸!狗急了還跳墻呢,不管是那些流匪也好,百姓也罷,見到朝廷大軍如此殘酷嗜殺,心中的怨恨之情只會更甚!仇恨的種植埋下去后,待得形勢稍變,便又是無窮無盡的反亂——爾等名義上是平亂,實際上卻是壞我大隋的根基,如此奸賊,人人當(dāng)?shù)谜D之!”

說完,再度被親衛(wèi)制住胳膊的斐裁雙目赤紅,直接一腳蹬了過去,腿沒踹著張須陀,一只鞋子卻擦著他的臉頰飛過。

正當(dāng)張須陀大怒之下意欲拔劍之時,只聽斐裁大聲罵道:“爾等狗賊,大業(yè)六年,汝身任齊郡郡丞,時值饑荒,糧價大漲,汝不忍百姓倒懸水火,冒著被朝廷斬首的風(fēng)險開倉放糧,賑濟災(zāi)民——我聽聞之后,以為你乃是朝廷一等一的良臣,知曉民心才是朝廷之根基;竟然還視你為偶像,故此上任平原縣以后,有樣學(xué)樣,于流匪襲城之際開倉賑糧,以穩(wěn)人心。”

“孰料你竟然也是個假公濟私之輩;偶像……我呸!”

看著斐裁那宛如被偶像欺騙后,混雜著委屈和憤怒的破滅感,張須陀頓時懵了。

偶、偶像?

我?

想起自己昨天看到的案卷上,眼前這位年輕人上任之后的種種行為,不管是開倉賑糧也好,自掏腰包僭越鑄墻也好,甚至以文弱之軀上陣殺敵也好,似乎處處都透露著自己曾經(jīng)的影子。

這人……

竟然真的視我為偶像!?

張須陀腦中短暫的空白后,心里卻是一股熱流涌了上來。

吾道不孤!

這四個字盤旋在他腦海中。

想起前年自己冒著莫大風(fēng)險開倉放糧后那段惶恐無比的歲月,他看向斐裁的眼神中充滿了喜悅和憐惜——自己是因為替陛下征戰(zhàn)多年,外加平復(fù)漢王楊諒(楊廣的五弟)的叛亂有功,這才讓陛下不予計較的。

但眼前的這位年輕人,在誅滅王薄之前,沒有任何功勞可以傍身,卻在僅僅上任不足一旬之際,有樣學(xué)樣地開倉放糧不說,還不顧生死地率領(lǐng)區(qū)區(qū)百人之隊夜襲匪營,除此之外……這人更是膽子大到?jīng)]邊地增筑城墻。

猛然間,一種“自己害了對方”的愧疚感油然而生。

對方視自己為偶像,這才竭盡全力地模仿自己——學(xué)自己開倉放糧,學(xué)自己身先士卒,學(xué)自己將生死度之于外,去做各種自己認為對的事情。

但是……

想起僭越筑墻的后果,張須陀心中的情緒復(fù)雜到了極點——小子,你可是沒有多少功勞傍身的啊!

沉默了一會,張須陀的聲音變得略有暗啞:“斐裁,我究竟錯在何處,才讓你如此憤怒?”

被對方眼神中那股濃濃的憐惜看的頭皮發(fā)麻,斐裁哼了一聲:“老百姓畢竟是人,是人就有喜怒哀樂,是人就會趨利避害!”

“之前山東這邊亂民四起,說到底還是這兩年朝廷壓在百姓身上的擔(dān)子太重了,大伙激憤之下,才做出了不理智的行為;”

“但問題是,隨著王薄造反過去了一年,各處流匪治下的生活是個什么樣子,大家伙也或多或少的有所耳聞——說人間煉獄未免是一棒子打死,但普遍過的更糟卻是不爭的事實。”

“我說了,是人就有趨利避害的天性,那些百姓們一開始造反,本來就是本著吃飽飯,過上好日子去的——眼下瞧著跟著人家造反有掉腦袋的風(fēng)險不說,日子也過的一天不如一天,你覺得如果有選擇的話,他們會怎么做?”

說到這里,斐裁目光復(fù)雜地接過張須陀遞回來的那只鞋子,輕輕嘆了口氣,語氣也溫和了許多:“原本呢,咱們大隋家大業(yè)大,只要我們這些地方主政官愿意替朝廷著想,少干點缺德的事,多給予一些恩惠去安撫民心,至多兩三年,百姓就會知曉朝廷的好,從而熄了造反的心思——我相信,凡事就怕對比,有著那些流匪的失敗案例做對比,百姓們知曉該如何選擇。”

“可是現(xiàn)下可好,你大軍開撥之處,但凡是流匪就殺,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當(dāng)真罪大惡極,也不管人家是不是真心投降……就算人家有投誠之心,看見你這幅做派,誰還敢來投誠?左右都是個死,還不如一條路走到黑!”

又是重重一嘆:“張大人啊,光山東一地,從去年至今造反的流匪就有上百萬之眾……那么多人,咱們殺得過來么?”

“你要記住,朝廷是讓咱們平亂,不是讓咱們把所有流匪誅滅!”

“左右都是咱們大隋子民,既然當(dāng)初是朝廷這位當(dāng)父母的人沒控制好做事的尺度,那面對著這些處于逆反期的孩子,咱們就該多一些寬容才對——要知道,對于朝廷來說,百姓乃是最寶貴的資產(chǎn)了,你這么亂殺一通,你不心疼我還心疼呢!”

“嘿嘿,如果在這樣亂殺下去,把所有逆反期的孩子全部逼上了不歸路,你覺得朝廷這個家長還有的當(dāng)么?——要知道,咱們的這位陛下可是雄心勃勃之輩,所有的遠大理想,都要靠著這些百姓去協(xié)助實現(xiàn)呢!”

“瞧,這個道理很簡單吧。所以,我罵你是壞了朝廷根基的奸賊……罵錯了么?”

聽出了斐裁言語中的意思,張須陀頓時恍然:“所以你之所以拼了命也要把那些俘虜?shù)牧鞣吮O聛硎恰俊?

斐裁點了點頭:“說一千道一萬,也不如實打?qū)嵉刈錾弦蛔觯晃抑云戳嗣惨淹醣∧桥颖环牧鞣吮O聛恚褪窍胍没钌睦痈嬖V其他人……朝廷這位大家長,是有寬容心的!”

“而且,作為造反第一人,張大人不覺得……拿王薄所部來做案例,更有說服力么?”

聽到斐裁的話,張須陀捻了捻自己的胡須,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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