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扇門后的男人震在原地,久久不能從豐子碩說的話中回神過來。藏在他心里十多年的,他一直在苦苦尋找的人竟然是舒言。
“我?”舒言指著自己,不解道。
他點頭,“花城,雖然有著不美好的回憶,但因為有你的存在,它變成了我向往的地方。上了中學后我去尋你多次,但始終沒有你的消息,沒想到你已經來了A市?!?
“你……”在舒言記憶的最深處,隱隱約約有著一個小男孩的輪廓,“你是那個小哥哥?”
小哥哥?季燃塵胸口顫栗,緊緊一縮。
豐子碩發愣,隨即變得欣喜,“你還記得?”他眉目春風,“太好了,你沒有忘記,我還以為……”
“我一直都記得?!笔嫜粤紡潖?,嘴角都是藏不住的笑意。她張開雙臂,“那時失去了溫暖你的機會,可能這個擁抱來得有些……”
舒言話還沒說完,豐子碩就主動迎合她,有力且熱烈地擁著她。
終于,十多年,他還能在茫茫人海中找到那個手戴紅繩的女孩,找到那個不惜性命也要救他與水火之中的人。就在他要放棄之時,她猝不及防地出現了。
男人喉嚨發緊,眼眸深沉,手指頭顆顆陣響,回收成拳,抖得厲害。十幾年埋藏在心里的深情,又何能是大學期間他們未到兩年交情能相較的。在舒言的心里,也一直藏著同樣的他,不曾遺忘。他轉身自嘲,深知不該叨擾兩人。
“豐子碩……”舒言拍了拍他的背,他再不松手自己可能就要沒了呼吸。
他連忙松開,有些害羞地撓了撓后腦勺,“對不起對不起,我……不小心抱疼你了?!?
女孩垂首淺笑,搖了搖頭,“沒關系。”她好奇,“你……是怎么知道我是當年那個小女孩?”
他目色微斂,移向舒言的手腕,“我看到了你手上的紅繩,上個星期運動會,我便想著問你,但我怕是自己看走眼,直到今天我意外聽到說你是花城人,才沒忍住問了一下?!?
“你是說它啊。”舒言舉起手腕,把紅繩大大方方地露出來,“其實有這條紅繩的人有很多,它叫大福繩,這條繩子背后有一個關于花城這座城市的動人故事?!?
“故事?”
舒言點頭,“在我們花城有一個傳說,在很久很久以前,那里年年旱災,后來神婆降世,告知人們只要佩戴紅色的大福繩,虔心祈求天神,不久定會降雨庇佑,后來果真下了雨......”她撫著手里的紅繩,“后來這個大福繩也就變成了花城人的一個信念?!?
“這樣啊?!必S子碩若有所思,“我對花城人的印象也是如此,那里的人對雨水有一種說不出的崇高敬意。”
舒言忽然是想到了什么,抬眸道:“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戴它的時候,也正是我碰見你的那天?!?
豐子碩咽了一口水,沒想到她對那日的記憶如此深刻。
“所以你那天,究竟為什么哭?。俊笔嫜噪S口一問。
哭?他沒哭???他......哭了嗎?男人驟然一愣,呆了一下,“我印象里我沒......沒哭吧?”
明明就是看到他哭了,才好心給他遞紙,都是過去的事了,也不用如此礙于面子說自己沒哭吧?舒言嘴角微咧,“雖然你有意不讓我看見跑開了,但我還是不小心瞟到了你的眼淚。”
什么?什么他有意跑開了,這......“?。磕阍谡f什么啊,舒言?”豐子碩一頭霧水。
“我說的是當年見你......”舒言卷長的睫毛輕輕地抖動著,慢慢地意識到了不對勁,聲音變小,“的時候啊......”
豐子碩慌亂,“你記得你救過我嗎?”
“我救了你?”她救過豐子碩?她就是看他有些可憐,遞了張紙巾給他,不能說救他吧?
這一問,把男人徹底弄糊涂了,更是慌亂,“你耳朵什么時候好的?”他不敢講出后一句話,“或者換一個問法,你......你以前是不是聽不見任何聲音?”
舒言抿嘴,“沒有,我一直都聽得見,耳朵也沒有受過傷?!?
男人就這樣盯著她,鼻子發酸,喉嚨像被什么東西堵住似的,久久不能出聲。原來是他弄錯了,她不是她,眼前這個叫舒言的,不是他心里的那個女孩子。這么久,他以為終于有結果了,可到頭來竟是鬧的一個烏龍,一場笑話。
而對于舒言來說,豐子碩也僅僅是冒充了為期幾分鐘的那個小哥哥。
“你......”她一時間就像是被剝奪了語言功能的人,“所以......我不是那個女孩,你也不是那個坐在二嬸糖果屋后樓梯架上的那個小哥哥......對嗎?”
準確來說,是這樣的。他們互相都犯了錯,認錯了人。
氣氛的尷尬讓豐子碩給強行壓下來,他自認自己馬虎,“唉,算是白高興了一場,那個小女孩也許我永遠都找不到了。”
“不會啊?!笔嫜园参克?,“你們有緣,就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豐子碩垂下眼眸,不再抱有什么希望,“剛才你也說了,像你一般戴著紅手繩的人有很多,我去找便猶如大海撈針,而且我找得甚至都不知道這個人......還在不在世上。”
不知道為什么,舒言的心里也伴著同樣的失落感,也許是為豐子碩的癡情感到難過,又或者是失望沒能問問那個坐在階梯上的男孩為什么哭泣。
“這個......”豐子碩看著桌上的禮盒,有些躊躇,“你留著吧?!?
“可是我......”
“你留著吧?!彼俚?,把東西塞到了她手中,“至少送出去了,心里的執念也能減輕一點?!?
“可是它并不屬于......”舒言剛想拒絕,豐子碩手機就響了起來?!霸趺戳耍俊?
他道:“是白凱,今天是學生會組織的局,他催我們過去呢?!庇挚戳丝此统鋈サ亩Y物,“收著吧,如果你介意,那就當是新年禮物,到時候我再向你索要一份便是?!?
或許收下對豐子碩來說也是一種輕松,舒言不再拒絕,堪堪地嘆了口氣,就不再婉拒了。
......
白凱遠遠看著季燃塵一個人走來,醉醺醺地說:“不是說叫他們兩個嗎,怎么你自己一個人來了?”
在這之前,白凱已經接連喝掉了十多瓶鐵罐子。
他沉默著,一言不發。
“燃塵,遲到的人可得自罰三杯,這酒局規矩就不用我多說了吧?!彼嘀【疲谒媲盎斡?。
“自罰!”
“自罰!自罰!自罰……”
在座的人全都跟著起哄、熱場。
季燃塵本來心情就糟糕透頂,無以復加,看到那一瓶酒更是火上澆油。直接奪過白凱手里的酒瓶,摁在桌上,食指一扣,拾起,一飲而盡。
在眾人的呼喊聲和鼓掌聲下落座后沒多久,就抬眼瞥見舒言和豐子碩肩并肩有說有笑地走來。季燃塵的臉猶如黑炭,又見她手里握著的禮盒,頓時臉色更難看了幾分。
有意思,看來那家伙,告白成功了呢。他撿起一瓶酒,輕蔑地轉過頭喝著。
她,這么輕易地就答應了嗎,而他,這么輕易就輸了嗎。
“找個位置放下吧?!必S子碩的嗓音溫柔,進季燃塵耳朵卻格外刺耳。
有說有笑一年多,難道現在,坐在對面的這個女人要告訴我這都不算數嗎?那他算什么,他對她的情意,就全當過往云煙,從沒發生過嗎?舒言,你的心,堅若磐石,我怎么捂都捂不暖。
白凱趁著酒勁上頭,晃著站不穩的身子,舉杯對著酒桌上的所有人,“今天,是我們學生會一年一次的固定聚餐,很高興,大家能抽出時間來參加。我們這啊,有酒有肉有美女,大家吃得開心,玩得開心!你們的副會長我呢,沒有什么特殊的要求,就是啊,這一會醉酒了,不要再像上次一樣給我丟在這個鬼地方,一定一定記得扶我回去。”
桌上的人被他樂得前仰后合。
他摔在豐子碩肩上,嘴里又重復,“記得扶我……”
豐子碩敷衍地點了點頭,起身抓著他的胳肢窩,一把撈起,拖到一旁的鐵柱上靠著。
“這次還準備給他扔這啊?”另一桌的干事問。
豐子碩:“你知道什么,這家店的老板娘就喜歡他睡這,別人睡這她還不愿意呢?!?
“指不定睡著睡著,愛情就來了?!笔嫜陨磉呅律先蔚母墒乱惭a了一句。
季燃塵抬眸和舒言對視了一眼,雙方糾纏了十幾秒,好像是有話要說,但又紛紛扭頭。
姜文琪主動拿了游戲盤回來,低頭瞧見自己腳邊有一只握著酒杯的手,著實嚇了一跳,走近才發現是白凱躺在那里。
“文琪師姐,副會長他喝醉了,別管他。”
叫姜文琪的是一個比她小的同系師弟,名叫傅憲明。這小伙文質彬彬,一看就是學霸類型的構造。實際也正是,聽說高考是以理科全市第一的成績進入的計算機系高材生。他暗地里追姜文琪的那些小細節,在場的大家心里都知道,只是不明說罷了。
不過姜文琪不是一個容易妥協的女孩,更不是一個會隨便低頭的女孩。從小到大,拜倒在她石榴裙下的男孩成百上千,她硬性子愣是沒一個對得上眼,全給拒絕了。在場的所有人,只有她自己一個人知道,她早已芳心暗許了滿眼星辰的季燃塵,可惜的是,她也認識到,在他的眼里,沒有她。
“來來來,玩游戲玩游戲,他愛躺著就讓他躺著?!备墒缕沉艘谎凵裰遣磺宓陌讋P,站起身來拿過游戲盤上的撲克牌,小意整理一下,挑出八張從Q到K的撲克牌分發,并理清游戲規則,“每個人一張撲克牌,黑桃和梅花為一對搭檔,方塊和紅心為一對搭檔,游戲盤上指針轉到哪一位,他的配對者就一起接受游戲懲罰。”
大家都看了一眼給到自己的撲克牌,環視四周。
游戲盤上的指針也開始迅速轉動,然后慢慢地,慢慢地停在了豐子碩面前。
“我?”他指了指自己,然后把撲克牌翻上來。
是梅花Q!
“在座的誰是黑桃Q,請自覺站出來受罰?!备墒聯P起氣氛。
“我......”舒言弱弱地舉了下手,然后所有人的目光都朝她望去。
季燃塵眼眸微斂,臉色變得不是很好看。
干事不知是真不知道還是硬要看熱鬧不嫌事大,“抽簽抽簽,你們誰抽簽?!?
豐子碩看了舒言一眼,“你來抽吧?!?
女人起身把手伸進小盒子里抽了一張紙條,攤開上面寫著:請男生公主抱女生并做十個深蹲。
干事直接把字條抓過來并大聲地念出來,惹得在座的人有的起哄有的黑臉。
“這個......”豐子碩有些手無足措。
“都是單身,有什么玩不起的,抱啊!”不知是誰在眾人潮潮中喊了一聲。
季燃塵瞬間眸光冰冷,臉色黑如寒潭,抓起還有半罐的酒瓶,不要命般地就往嘴里倒?!芭椤钡匾宦?,酒瓶落在桌上,把在座的所有人嚇得一顫,隨即起身,“你們玩,我還有事,先走了?!?
眾人全都嚇呆在原地,不敢反應。
舒言看著他遠去的背影,他怎么了嗎?為什么突然就憤然離席了?
她有些不知所措,卻又擔心他,匆匆地追出去,又被趕了回來:我尊重你的選擇,你不必再跟著我,以后,也不用再被迫跟著我了。
再后來的后來,舒言一直都在騙自己季燃塵只是對她限定在了朋友關系這里,但是她能感覺到,他一直都有意無意地躲著她,不再與她親近。
她走了,一聲不響地離開了,父親的失去、母親的精神恍惚、意啟的分崩離析、季燃塵的遠離,讓她對這座城市了無牽掛,她沒有告訴任何人,只是淡淡地留下了輟學的消息,以一張飛往意大利的機票,為她的青春遺憾地畫上了句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