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丘翠鸞峰上，蒼云一襲白衣，一動不動地眺望著遠方，如同一尊石像。清風揚起他的衣袖，墨色的發絲在風中飄舞。

不知過了多久，一只雪白的狐貍也不止從何處就突然竄上了翠鸞峰，在離蒼云十步遠的距離，瞬間幻化成了人形。他活了這么久，第一次發現，原來，一個人的背影竟是如此落寞與寂寥。

蒼云感覺到身后有人來了，便轉過身來，盯著化為人形的白狐。“涂山君，別來無恙。”

涂山羽迎上他的目光，只是淡淡地開口：“尊上。”

蒼云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復又轉過身去，說道：“早在一百年前，就已經沒有什么魔尊了，涂山君喚在下蒼云即可。”

涂山羽輕笑：“不論怎樣，蒼云君始終都是魔尊，這一點，永遠也不可能改變。”

蒼云望著遠處云山煙靄，倒像是回到了一百多年前。他又轉過身來，瞥了一眼涂山羽。

涂山羽雖然幻化成人形，但兩只毛茸茸的狐貍小耳朵仍然裸露在外，一動一動的，身后的尾巴也掩藏不住，擺來擺去。只是，當初的九尾已成一尾，金色的瞳孔也變為墨色，與常人無異，絲毫不見往日的風光。

蒼云緩緩開口：“值得嗎？”

涂山羽沒有正面回答，而是反問道：“那你這樣，值得嗎？”

蒼云沉默良久，半晌才重新對他說：“我此次來，是有一件事情拜托你。”

涂山羽想都沒想，立刻斬釘截鐵地說道;“我不會答應你的。”

蒼云不以為意，說道：“答不答應隨你，我只是來與你說一聲。至于……”

涂山羽輕嘆：“尊上……哦，不，蒼云君，你雖然在一百年為了救她，散盡修為，但你根基深厚，法力總比我高。看我，自那事之后，苦苦修煉了上百年，到現在也擺脫不了狐身，人形也堅持不了多久……”

蒼云輕聲打斷他的話：“一百年了，除了你，我再也想不出其他能托付的人了。

他說這句話時，語氣中的蒼涼與無奈盡顯無疑。無人可托，是的，一百年了，那些熟悉的人都已經離他遠去。時至今日，除了眼前的涂山羽，他不知道還能去找誰。

涂山羽皺皺眉，試探地問道：“你……當真如此……”

“涂山君，”蒼云上前兩步，“我知道，你遭此一劫，失去了八條尾巴，又被毒火焚身，一身修為所剩無幾，嘗盡痛苦，好不容易才能化成人形，我本不該來打擾你的清靜……”

涂山羽伸出一只手來，說道：“你別說了，我明白。”

蒼云沉聲道：“我將瑰珠放在了阿鴛……哦，我忘了，是寒煙，她體內。”

涂山羽追問：“你看過她的命格嗎？”

“看過，一生順遂。”蒼云早就偷偷查看過玉寒煙的命格，但愿真的如此。若是真的出現什么問題，他也顧不上了，所以必須要安排一個人來盯著。涂山羽也許不算最合適的人選，但是，卻是唯一的選擇。

涂山羽輕笑：“有你在，司命星君敢給她安排不好的命格嗎？”

蒼云無奈地笑笑，說道：“那可不一定，他不也得聽天君的嗎？天君現在依然知曉我的弱點，若是他在汗顏的命格上動手腳……”

涂山羽的笑容頓時僵在臉上，說道：“天君不是答應你……”

蒼云的臉色不變，說道：“那又如何？對于她，無論如何我都不會放心的。所以……”

涂山羽低著頭，嘆口氣，說道：“我知道，我明白。”

“行了，”蒼云抬頭看看日頭，“我該走了。”

涂山羽眼睜睜地看著蒼云和自己拆而過，都快走遠了，他突然大聲地問了一句：“何時回來？”

蒼云一頓，投也沒有回，扔下一句“怕是沒有機會了”，就直接走了。

外頭已經下了薄薄的一層細雪，顯得格外清寒。現在已是臘月天氣，冰天雪地，到處都是一片白。

玉寒煙披了斗篷，站在廊下，靜靜地欣賞著雪景。昨晚她又做了一個和之前一樣奇怪的夢，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兒，她的夢里，總是出現一個模糊的白衣少年，看不清楚他的臉，卻莫名覺得熟悉。也許是因為最近老是聽人說起，她已經到了嫁人的年紀，所以才會有這樣的夢境吧。

玉寒煙拔下頭上的珠釵，捧在手心里細細端詳著。有天夜里，她實在是困得不行了，睡得迷迷糊糊的，總感覺有人在一旁輕輕地撫摸著她的臉頰，軟軟的，柔柔的，特別舒服。玉寒煙想睜開眼睛，好好看看此人是誰，長什么模樣，可是，眼皮就像是黏在了一起一樣，就是睜不開。醒來時，玉寒煙便發現枕頭邊的這支珠釵。她始終相信，自己夢中的那個白衣少年是真實存在的，他會一直守護在她身邊。

其實蒼云就站在玉寒煙身后，只是，永遠不會讓她看見他。不去打擾她的生活，才是最好的選擇。她的命格還算不錯，她的生命里本無他，突然出現說不定會改變玉寒煙的命數，蒼云絕不能如此。

“你來了嗎？”玉寒煙緊緊握著珠釵，跑到院子里，四處看看。明明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這種感覺很強烈，一定不會有錯的，他一定就在這兒附近。

蒼云看著她轉過身來，然后朝自己這邊一步一步地走近，不知道她要干什么，可能是想找什么東西吧。

玉寒煙突然在蒼云面前停了下來，眼珠轉了轉，輕聲問道：“你來了？”

蒼云一愣，不太相信玉寒煙是在跟自己說話。他抬起手來，在她面前晃了兩下，失聲道：“你……你看得見我？”

玉寒煙甜甜一笑，說道：“看得見的。你這么一個大活人，怎么會看不見呢？”

此刻，蒼云明明隱匿了自己的身形。雖然法力丟失了大半，比不得從前，會法術稍微高深的人都能看出來，但絕不可能連一個普通人都瞞不過的。大概是落鴛的魂魄中還夾雜著一絲殘念，與自己心意相通，所以她才能看得見自己。

玉寒煙怔怔地看著眼前這個白衣男子，與夢中的情形十分相似，只是到現在才看清他的臉。奇怪的是，明明是初見，卻有一種似曾相識之感。不知為何，見到他，便格外親切，就好像認識了很久一般。

蒼云的眼眸中充滿了柔情，好似有千言萬語，卻始終沒有吐露一個字。

玉寒煙的一雙眼睛似一汪秋水，快要化開。那份明澈，仿佛還是天山上那個一塵不染的明艷少女。她定定地望著蒼云的眼睛，柔柔地開口道：“我知道，是你，你一直都在我身邊，對不對？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何要這么做，為什么一直都不肯現身，但是，我相信你一定是好人，你不會害我的。”

蒼云的手，慢慢地撫上她的臉頰，輕柔得似乎是在對待一只易碎的瓷娃娃。他低沉的聲音都有些沙啞了：“是，我一直在你身邊，陪著你。”

玉寒煙竟然沒有躲開這只手，反而用自己的臉頰蹭了蹭他的手掌，特別乖巧。這跟夢里的一切都非常切合，只是現在才有那種真實的感覺。不問他是誰，不問他從哪里來，只是本能地相信他。

蒼云輕輕擁玉寒煙入懷，沒有猶豫。本不欲打擾她，奈何卻控制不住自己的心。他在心里默默地告誡自己，只此一次，一次而已。

玉寒煙窩在他懷里，好似撒嬌一般地說道：“你可不可以一直陪著我，不要離開？”

“好。”蒼云摸了摸她烏黑的長發，在她耳畔輕吐出這么一個字。

玉寒煙在他懷中沉沉睡去，像一只兔子一樣乖巧，還咂咂嘴，迷迷糊糊地叫著：“蒼云……大師兄……”然后突然一把拉扯著他的衣襟，緊緊地攥在手里。她大概是覺得，這樣他就不會飄然而至，又匆匆離去了吧。

蒼云雖然不舍，但是心里還是想著，不行，他要離開了，而且，以后，他恐怕也不能再護著她了。她的生命里，不會再出現他，生生世世，再無任何交集。

他走時，特意抹去了她腦海中關于他的所有記憶。從今以后，她只是玉寒煙，人間的一個普普通通的少女，生生世世都不會跟蒼云有任何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