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日后,一份名為《庶民》的報紙開始在江南發售,上面第一版封面就刊登了一篇文章:徐海懺悔錄。
當然這文章都不是徐海所撰,是由徐渭代筆,朱翊鎰修改。
文章筆鋒犀利,將徐海早年受士紳迫害,失地流浪的凄慘,和成為海寇之后,在江南諸地搶劫所犯下的罪狀一一記錄清楚。
在文章最后,還升華了一下,將江南受倭寇襲擾的黑鍋直接扣到了士紳身上。
畢竟徐海曾經親口說了,若不是當年被鄉里的士紳迫害,他怎么會去當倭寇。
此文一出,一時間輿論嘩然。
而且朱翊鎰還不止光辦了報紙,還雇了不少說書先生,在大街小巷茶樓酒肆宣傳此文。
當然這還不是最厲害的,朱翊鎰該利用他東南七省總督的身份,要求三品以上的官員全都學習此文。
每人撰寫心得,并在《庶民》上面依次刊發。
隨著此文在官場和民間的逐漸發酵,輿論風向直接扭轉了,特別是在一些受過徐海部劫掠的地方,朱翊鎰親自出錢立碑刻文,記載了那些死難的百姓。
在這些地方,誰他媽敢為徐海說話,當街被打的也有不少,竟敢給殺父、殺妻、殺子仇人說話,這他媽怎么能忍。
當然事件影響最大的還是那些三品以上官員的刊文,這些基本是各省總督、布政使、乃至南京各部的尚書,不僅是江南官員的頭,好多還是士林領袖。
這些人的表態,直接將那些民間士子的呼聲淹沒了。
剿倭,這是朝廷的既定方針,是大是大非的問題,民間士人可以發發牢騷,甚至為徐海洗白,這些官員可不能這么干。
朱翊鎰的總督令一下,一篇篇痛罵倭寇擁護朝廷剿倭大政的雄文隨后便出現在了《庶民》上。
當然,也有不聽邪的,比如南京吏部尚書王世禮,此人以老邁為由拒絕撰文。
“殿下,王世禮此人在江南官場耕耘多年,后任南京吏部尚書,門生故吏可是不少。”
唐順之怕朱翊鎰一個繃不住,將這老家伙免了,到時候引起江南官場震動。
畢竟之前逼著那些三品大員撰文,人家可是捏著鼻子認的,此時有個出頭鳥,眾人都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
“哈哈,荊川先生多慮了,人家王老爺子吏部尚書干的好好的,咱也不能直接將其免了吧,況且人家一二品大員,我想免也免不了。”
聽朱翊鎰這話,唐順之心安了不少。
這段時間江南土改和市舶司的事情進行的很順利,但下面的壓抑怒火的也有不少,唐順之怕朱翊鎰盲目樂觀了。
不過隨后朱翊鎰接下來的話,讓唐順之剛放下的心又懸了起來。
朱翊鎰笑笑后又道。
“不過咱也不能放過他,以后要是都像他這樣推辭,江南的輿論場咱還怎么掌控?”
朱翊鎰隨后將徐渭叫來,兩人研究了一番,一篇雖沒指名道姓,但別人一看就知道是在罵誰的文章便新鮮出爐了。
南京內閣衙門。
剛剛上衙的尹臺從吏員手中取來今日份的《庶民》報紙,一遍還沒讀完,便愣住了。
“今江南有竊據高位者,不體恤百姓,卻共情倭寇,貪權好利時精神抖擻,同仇敵愾時卻百般推脫,對十幾年來因倭寇之亂死難的同胞視而不見,對勾欄瓦舍之事卻津津樂道,這便是藏在大明官場中的雙面人,此等官僚上不能報君王賞識,下不能造福百姓,真乃大明之恥、士人之恥。”
“我大明士人、官僚、百姓,皆有責揪出這樣忝居高位,卻不思為民,食朝廷俸祿,卻不思報國的雙面人!”
“對于這些吃大明飯、砸大明鍋的雙面官僚,呼吁廣大官員、士紳、百姓一一揪出,撕掉他們的面具,砸爛他們的鍋!”
得益于朱翊鎰的安排,如今《庶民》報紙跟邸報一樣,成了江南官員們指定閱讀書目。
不過這《庶民》報紙上的內容可比邸報多多了,上面不光有朝廷的時政新聞,還會刊登一些總督府在江南的現行政策以及解讀,還有江南一些州縣的落實情況,以及一些典型實例。
每日上衙先讀報逐漸成了江南官員的習慣,畢竟從上面可以看到這位總督的政策導向。
在朱翊鎰殺徐海,抓了施、錢、顧等江南大家,并籠絡住勛貴和其余江南世家后,算是在江南這地方站穩了腳跟。
江南的這些官員們也知道了朱翊鎰的本事,全都變得小心翼翼起來。
“舊山兄,你看今日的《庶民》了嗎?”
兵部尚書鐘宏華邁步走進尹臺的值房。
尹臺聞言,揚了揚手中報紙,對著鐘兵部苦笑了一番道。
“唉,景行這次真是糊涂啊,這時候跟殿下硬頂什么,那徐海手上血債成千上萬,沒給他個凌遲就算便宜他了,如何罵不得,這次好了,景行這是惱了殿下了。”
鐘兵部聞言捋須點了點頭,后將值房內的吏員揮手退去,這才小聲對尹臺道。
“景行這次是打錯了算盤,對殿下在江南的所作所為,他之前多有微詞,也有了致仕的想法,他這次估計是想讓殿下將其免了,他便在士人中間賺足了名聲,可萬萬沒想到,殿下竟然不按常理出牌,這下好了,文中雖沒有指名道姓,但南京官場中人,誰不知就是說的他。”
對于王世禮這番心思,尹臺也大約能猜得到,求名嘛,就跟東華門外挨廷杖一樣。
可王世禮這次碰上的不是嘉靖,廷杖沒來,帽子卻先扣下來了。
而且這帽子很大,王世禮的腦袋不一定能接住。
“唉,殿下之才非我等所能揣測的,王部堂這次估計是難得善后了。”
隨著這篇文章的流傳,王世禮很快便在江南官場里出了名,‘雙面人’、‘砸鍋人’等新詞便在江南流傳開來,不少官員對朱翊鎰的手段又有了新的認識。
你不是想求名嗎,那我便偏要搞臭你。
而且這還沒完,朱翊鎰隨后又令東南七省三品以上的官員對這篇文章進行學習,撰寫心得,并在《庶民》上刊載。
王世禮這次終于忍不了了,自己直接上表嘉靖,請求致仕。
當嘉靖接到王世禮的請辭奏疏,著實笑了一番。
而且嘉靖也是促狹的很,并沒有批,這官可不是想不干就不干的。
王世禮無奈,只能托病不上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