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翊鎰從景陽宮回來的第二日,便與譚綸見了一面,將上海水師移交給了兵部。
“兵權交出去了?”
見回到家的朱翊鎰神情沮喪,裕王問道。
朱翊鎰沒說話,只點了點頭。
“交出去了好,避禍!反正你現在還督著東南七省,這水師還不是歸你節制,其實也只是要你個態度而已。”
裕王說完,扔了一小塊橘子給了白毛閣大學士。
“爹,我以后若是不在江南了呢?”
裕王聞言,手略一愣神,橘子便被白毛閣大學士搶走了,隨后瞪了兒子一眼道。
“我說你在江南這陣子飄了吧,不督江南,不剿倭寇,你要水師干什么?”
朱翊鎰心下一驚,才知道話說多了,只想著水師是他一手建成的,竟糊里糊涂的說出這般僭越的話,最近果然是飄了。
“唉!爹說的也是,我就是覺得有些可惜,擔心兵部那些人以后會把水師禍害了。”
朱翊鎰略一解釋,接著轉移了話題。
“爹,你說在咱大明干個事咋就這么難呢?”
裕王聞言,一時陷入了沉默,半晌幽幽道。
“你干了不該干的事,能不難嗎?就跟于少保一般,能不難嗎?”
聽了自家老爹這話,朱翊鎰心里又多了一份難受。
“難道于少保干的不對嗎?”
“對,但不該他干。”
“可當時孝恭孫太后不干,總得有人干吧,若不是于少保,咱如今就在杭州了吧?”
裕王見自己兒子有些激動,示意他坐下,隨后鄭重說道:“所以于少保如今才能在西湖邊上受后人香火。”
說到這里,裕王噗嗤一笑,隨后小聲又道:“至于那位,若是太祖、成祖、宣宗泉下有知,能把他揍個半死。”
朱翊鎰本來心里不憤的,被老爹這話逗得噗嗤笑了出來,心道我要是太祖,我他媽必須得將他逐出家廟。
裕王見自家兒子心情好點了,又語重心長道。
“唉,有些事必須有人來頂,老頭子折騰了半輩子也就這么個局面了,至于你爹我,咱有自知之明,所以你該頂的還是得頂,不過該夾起尾巴做人的,那還得夾住嘍。”
裕王今日這番話,算是推心置腹了,朱翊鎰這一年來的變化,裕王著實看在了眼里,憑心而論,裕王覺得自己在治國這方面是比不上自己兒子的。
但裕王這人有個優點,就是有自知之明,而且還善長發現別人的優點,所以身邊才會有高拱、張居正這樣的人才。
朱翊鎰聽了自家老爹這話,心里感動至極,本想對老爹拍一通彩虹屁的,但轉念一想,這時候拍馬屁倒顯得自己輕浮了,當下對著老爹行了大禮。
裕王見狀擺了擺手,隨后笑道:“你以后要是想學唐太宗,提前跟你爹說,咱不用搞那些,你爹我直接退位讓賢就好了,以后你要是真有了太宗的能耐,我也跟著沾光不是。”
這話一出,朱翊鎰頓時愣住了,當場不知道說啥了,偷瞧了裕王一眼,卻發現自家老爹正咧著大嘴看他笑話呢。
父子倆笑了一通,朱翊鎰發現這個問題太他媽敏感,趕緊轉移話題。
“爹,你說這事是二叔干的吧?”
裕王笑了一通,知道這話說的有些不合時宜,便也不在開玩笑,順著朱翊鎰的話接道。
“甭管是不是你二叔干的,但這事跟你二叔指定脫不了干系,另外還有嚴黨那邊,你以后也得多留意了,別以為你現在得了勢,人家就消停了,冷不丁咬上一口,就夠你受的。”
朱翊鎰聞言點了點頭,接著道:“爹,你說二叔如今孩子都這么大了,咋不去就藩呢。”
裕王正在喝茶,聽見這句話差點嗆著,連咳幾聲道。
“別,別有這心思,有了也得趕緊打住,你還沒明白老頭子的心思,這時候提出讓老二就藩的事,你這江南指定再去不了了,爹沒準也得跟著吃瓜落。”
朱翊鎰起身給裕王捶了捶背,笑著道:“爹,這些年你也真不容易。”
“哈哈,覺出你老子的難處了吧,這就是咱的命,有時候當忍則忍,小不忍則亂大謀。”
裕王聞言又呷了口茶往下壓了壓,小聲道:“你放心,你爹要是坐在那里了,第一件事就是立你當太子。”
朱翊鎰聽了這話,眼里似進了東西。
裕王這便宜老爹雖然有時候有些迂腐,有時候也看似懦弱,不過在當爹方面,屬實是個好爹了,自己吃過的苦,不愿意讓兒子們再吃了。
但朱翊鎰現在也沒法表態,畢竟他現在還不是太子,有些話別人能說,自己就說不得,有些話說的早了,會讓別人心里長刺。
裕王今日連掏心窩子,弄的他有些不知所措了。
“爹,我去看看鈞弟。”
擦了擦眼睛,朱翊鎰忙往后院遁去。
到了后院,裕王妃見朱翊鎰眼圈紅紅,以為是水師這事受了委屈,又是一通勸解,倒是朱翊鈞這個小家伙樂呵的很,一見朱翊鎰便咧著嘴傻笑。
裕王今日這番話,讓朱翊鎰心里敞亮了許多,只要自己督在江南,水師的事那也不叫事了。
特別是裕王舉了唐太宗的例子,讓朱翊鎰眼前一亮。
有時候威望能頂千軍萬馬,況且自己是嫡長孫,跟李世民比起來,那便是躺贏的局。
此時過于貪戀權力反而不美了。
想通了這關節,朱翊鎰便又去了景陽宮找嘉靖下棋去了,順帶著又給嘉靖送了一些“進口”的保健藥品。
中午,嘉靖留朱翊鎰在宮里用了午膳,下午出宮前下旨讓朱翊鎰主持這次與暗厄利亞使團的事務。
晚間,景王府。
“老大生了個好兒子啊!”
景王朱載圳悠悠說道。
對面坐著的嚴世藩此時也不知該說什么了,本來穩贏的局面,沒想到被朱翊鎰瞬間化解的銷聲匿跡了。
“唉,小世子心思之深屬實超出了我的預料,交權交的這么快,而且還很會邀寵,我聽說又給陛下送了不少丹丸。”
嚴世藩端起酒盞,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