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野，山林，溪邊。
岳不群負手而立，遙望晚霞，靜聽潺潺溪流之聲，神色沉凝，不知在想些什么。
腳步聲由遠及近，魚樂漫步而來。
以他如今的修為，自然可以不發出一點聲響。
但這是禮貌，江湖武林之禮。
只要你不打算偷襲別人，卻又不得不從背后靠近，那就弄出一點動靜，提醒對方有人接近，以示誠意。
眾弟子忙著生火做飯，寧中則在一旁休息，靈珊帶著非非、劉菁跟隨伺候——其實就是偷懶兒。
老岳跟媳婦兒打了個招呼，說是去前方走走，但他走之前，看了魚樂一眼。
意思很明顯。
兩人在劉府密談之時，特意避過了一些事情，但又是必須交流溝通的事情。
這場談話遲早要來，只是，魚樂更希望回到華山，風老頭在場時，大家一塊兒談。
但是，這一路參詳《辟邪劍法》，又有了前兩日反殺嵩山的大戰。
老岳似乎已經作出了決定，才會以眼神示意魚樂，準備開啟這場談話。
也罷，那就談唄。
心境明澈之后，魚樂的內心盡是坦然，漸漸養出了‘唯武必勝’的信念。
只覺世間一切艱難困苦，不過是一劍斬之，又何懼之有？
不過，為了師傅、為了靈珊，希望一切都順利吧。
“拜見掌門。”
“嗯。”
老岳伸手扶了他一下，卻沒說話，只是默默打量著他。
不知不覺，這個小子也長大了。
半晌，老岳嘆了口氣，“樂兒，你是不是遇見他了？”
這話一問出口，魚樂也沒有太過驚疑。
他并沒有掩飾《獨孤九劍》的身法、運劍之理，老岳能聯想到風清揚，并不出奇。
他沒想到的是，老岳會這么直接就問出來。
——若是魚樂徹底倒向了劍宗，老岳有什么依仗，敢于此時直面此事？
岳不群見他沒有第一時間回話，其實也就得到了答案。
“風師叔年輕時有奇遇，得了一部無上的劍法，我那時還小，曾有幸見他與別的長輩演武切磋。”
“以我當時的眼力、修為，自然看不出其中的高妙。”
“但是，那方寸之間挪移自如的奇妙身法，卻讓我難以忘懷。”
“你在避開丁勉的三招掌勢之時，使得便是這套身法吧？”
“更不用說昨日那場大戰，能把《玉女劍十九式》使得真如天人起舞一般，絕非我氣宗的運劍理念可以辦到。”
風老頭獲得《獨孤九劍》的傳承，是在‘劍氣大比’之前的事兒。
否則，氣宗也沒必要用詭計給他來個調虎離山——不就是畏懼他的劍法么。
“掌門，弟子確實遇到了風太師叔，還蒙他老人家厚愛，得傳一套高妙劍法。”
老岳點點頭，“你的內力進步神速，我并不奇怪，少年時便能推演出我華山失傳的‘抱元勁’，這份天資，確為我氣宗不二傳人。”
“但你的招法靈活多變，又不落痕跡，好似羚羊掛角、天馬行空一般，這卻是劍宗的運劍宗旨了。”
“能將劍氣兩宗的理念融會貫通，樂兒，當年是我看走了眼，你確為百年難遇的武學天才啊。”
“掌門……”
老岳揮揮手，打斷了魚樂的話，反倒目光炯炯的看著他，感慨無限的說道：
“自從你推演出‘抱元勁’，將《混元功》推至第二重境界，我和你師傅便時常探討。我們也有猜測，華山本有的武學理念，多半就是劍氣并重的路子了。”
“只不過，我與你師傅都是氣宗出身，當年那件往事又是如此的慘烈，誰也沒有將這句話說出口罷了。”
“我們真的不敢相信，或者不愿相信，我們敬仰愛戴的長輩，竟然都是為了一條錯誤的路，而落得身死道消的下場。”
“現在，劍氣二宗的理念在你身上融會貫通，也更加佐證了這一點。”
“樂兒，華山有你，僥天之幸吶！”
魚樂默默無語，老岳還是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真情實感。
雖然他是個老硬幣，但要說到對華山的感情，那是任誰也不會懷疑的。
壓下激動，老岳正色問他：“樂兒，依你之見，我華山將來的路，當如何走？”
魚樂想了想，說道：“掌門，我在學劍之前，擔心風太師叔心懷劍氣紛爭，以劍法誘我，提出些隱瞞，甚至背叛掌門、師傅的條件。是以，我曾直言，若有條件，那便不學了。”
此話出口，自然是說明自己的立場，并沒有投向劍宗。
老岳目露精光，似要看穿魚樂的血肉，看看他到底是出自真心還是謊言欺詐。
然而魚樂卻語調輕松的說道：“呵呵，風太師叔還真提出了條件。掌門，我保證你猜不到他的條件是什么？”
“哦？”老岳想了想，點點頭，“我確實猜不到，不過，有了你前番的述說，你又確實學了劍法。想必，不是什么危害我華山的事情。”
魚樂轉過身來，第一次挺直了腰桿，不顧恭敬禮儀，直視岳不群的雙眼。
“他要我保證，華山便是華山，不可再有分宗之舉！”
“弟子認為，這句話，就是我華山最好的前路！”
聽得此言，老岳心頭大定，再不懷疑魚樂投向了劍宗，風清揚是否借他搶奪華山正統的名分。
原來，大家都看破了迷霧，跳出了劍氣紛爭的藩籬。
隨著‘抱元勁’的修行，氣血與真氣融合，老岳和寧中則也都到了抱丹的境界，戰力提升了不止一個檔次。
——這也是劉府風波之時，他并沒有阻止魚樂鬧事的原因。若是原時空的老岳，肯定不想主動跳出來得罪嵩山派，因為實力不夠。
既然內力修行是由外而內的，那么，華山功法本來的玄妙，必是劍氣并重無疑。
練劍就是練氣，練氣有成也更能推動劍法，二者相輔相成，根本無需分出個君臣佐輔。
落實到弟子的個人性格，喜好氣功的，便可‘以拙勝巧’，喜好劍法的，也能‘劍氣千幻’，兩條腿走路，不比單腳跳要強？
老岳沉默半晌，嘆道：“風師叔，果然心懷華山，氣度高潔！我氣宗……我氣宗，有失光明磊落啊……”
“樂兒，我知你心憂我還念著劍氣之爭。”
“你獻上《辟邪劍法》，也是想我親眼看看，蔡、岳二位祖師以為珍寶的神功，卻是缺陷重重，又哪里比得上我華山武學本有的玄妙。”
“今日我便告訴你，盡可放下你的憂慮。”
“我和你師傅也是認為，華山只是華山，就是最好的前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