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說酒不能多喝，喝多了容易說真話。
風老頭這幾日沒來，魚樂自己又不好酒，便把陸猴兒每日送來的美酒，都存放在山洞之中。
誰知今日一來，老頭就是一副郁郁寡歡的‘病美人’模樣，菜也沒吃兩口，喝起酒來豪邁無比，直如牛飲。
魚樂也不好多問，就陪著他慢慢喝唄。
直到老頭有些醉了，不自覺開始述說往事。
魚樂這才知道，這幾日，正是往年華山派舉行‘兩宗大比’的日子。
也就是‘劍氣之爭’的日子，更是同門鮮血，染遍華山的日子……
難怪老頭這么郁悶，這種心結，怕是一輩子都難以釋懷。
……
武林門派，其實是一種研究機構。
只不過他們研究的不是科學，而是哲學。
所謂武技，也只是哲學思想的應用，就像專利成果之于科學理論一樣。
所以，各家各派，但凡能有開山立柜的實力，那么必然都有自己的一套哲學思想，也就是武道理念。
華山派的武道理念是什么？
是‘三教圓融、識心見性、獨全其真’，是傳自全真教的道統真義。
不過，華山派的開山祖師郝大通，也只是學到了重陽真人的部分精義。
中間又斷過傳承，歷代以來也沒誕生什么推陳出新的天才人物，最后就漸漸失了真義，難有作為。
全真教能夠威震天下，但是現在的華山派卻只是五岳一支，區別就在這里。
道統有多重要？
那是整個武學體系的綱領原點，是武道攀升至哲學層次的核心理念，是內功修行的要旨真義。
如果不能解讀理念、承襲道統，那就無法領會要義，也就永遠不可能把武學研究明白。
與其說全真七子的武學天賦不夠，倒不如說他們的道統心法沒能領悟到妙諦。
心法不通，就無法窺得武道理念的全貌，也就無法將武學修為推至最高境界。
所以，他們之中，沒有一個能達到重陽祖師的高度。
這也罷了，總歸是把祖師的道法傳承了下來，為往圣繼絕學，沒功勞也有苦勞。
可惜任何人或勢力，在歷史的大潮之中，都太過渺小，華山派抗元血戰，門人死傷慘重，終究還是斷了傳承。
核心義理的缺失，使得宋末之后的華山派，更加的沒落。
還是那個小細節，全真教雖然倡導三教合一，但也是以道門自居，教徒皆為道士。
郝大通傳承師門道統，必然不會，也不敢改弦易轍，去以儒學為重。
而南宋之后的華山派，有儒學子弟無心仕途，隱居江湖，入了華山，才以自身儒學去闡釋門派武學，為華山派注入了新的思想。
倚天時代，也就是元朝，華山掌門鮮于通就已經是儒士打扮，而非道士。
可惜的是，歷代子弟實在沒有天縱奇才之人，沒法將本派武學鉆研通透，最多只是稍有改進罷了。
再到幾十年前，華山的兩位祖師，岳肅和蔡子峰，二人的修為也到了瓶頸，遇到了前輩祖師遇到過的問題。
在道統不存、武學理念殘缺的情況下，他們走到了華山武學的上限邊界。
這個時候，想要更進一步，那就只能是瞎子過河，全靠摸索。
又是一個契機，二人去福建莆田少林寺，拜訪紅葉禪師。
窺見了一部絕學，《葵花寶典》。
二人起了貪心，想要偷學這門絕藝，又擔心時間太短，記憶不全，或是記憶錯漏。
于是二人約定，一人看一部分，即便都沒時間看完，但拼在一塊兒也能是一部完整的絕學。
就是這二人偷學武功的敗類行徑，卻讓整個華山都遭了天譴。
二人回頭對照，卻得出了迥然不同的結論。
一個認為以‘氣’為重，氣在劍先，應當以氣御劍。
一個卻說以‘劍’為重，劍在氣先，應當以劍引氣。
武人爭端當然不能靠辯論，說得再多也不如手底下見真章，打過就知道誰的道路更好了。
一對一的比武結果，會因為人的天賦不同，而證明不了什么。
那么劍宗對氣宗，那就能說明問題了吧？
于是，整個華山派都悲劇了……
風老頭講到這里，不禁悲從中來，淚眼滂沱，哭得那叫一個梨花帶雨啊。
魚樂都不知道怎么勸，只得跟著連連嘆息，好歹做出個感同身受的樣子來。
誰知老頭突然問了一句，“劍宗，氣宗，若讓你說，該哪個當先？”
魚樂一愣，這個問題他還真想過，不僅想過，還跟人討論過，試問哪個武俠愛好者沒有想過呢？
有選劍宗的，也有選氣宗的，想要二者合一的也不少。
劍宗、氣宗，先不論。
二者合一的不叫選擇，那是耍雞賊，私自增加了第三個選項，叫做劍氣并重。
誰都想選第三個，問題是它不存在啊！
不要說什么‘成年人我都要’，這是兩條左右分岔的道路，要選就只能選一條。
不是開創第三條路的天才，說什么全都要，就只是空口白話而已。
魚樂之前的答案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落入這個世界之后，親自學了華山武學，又苦練了十幾年。
前些日子悟通了《混元功》的第二重境界，可能，也許……看到了第三條路。
“我選炁。”
“嗯？！氣宗狗賊！”
老頭勃然大怒，一身渾厚的真氣猛然提起，氣勢驚天動地！
魚樂被唬了一跳，趕緊起身，落荒而逃。
一邊跑還不忘求饒，“誤會誤會，您老理解錯了，是炁！不是氣宗！”
“什么氣不氣的？！”
“先天一炁的炁啊，太師叔，您修為高深，難道不學道法么？”
“嗯？你是說，炁？”
老頭一愣，倒是收了神通，魚樂好懸逃過一劫，心頭連聲臥槽！
以后千萬得注意，酒品不好的絕世高人，一定不能陪他喝酒啊！
實在要喝，也得在他喝多之前，趕緊跑路……
“選炁，什么意思？”
魚樂平復一下心情，趕緊回答：“我華山本就傳自南宋全真一脈，行的就是道法。”
“而道法么，自然要修精、氣、神三寶，您看啊，咱這《混元功》修的混元真氣，天生與氣血相融相合，在抱元勁的輔助之下，精與氣就已經合一了。”
“若是再能悟通煉神法門，不就能三寶合一，重現全真祖師的風采？”
聽見這話，老頭眼中精光閃爍，魔怔了似的，喃喃自語的念叨著：“混元如一，逆反先天……混元如一，逆反先天……混元如一，逆反先天……”
說著說著人就走出了山洞，身法一展，幾個起落消失在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