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二少，看你這入夜難眠卻又面色紅潤的樣子，許是今兒個開心得緊呢！怎么？北平劇院那位，還真就入了你的法眼了？”

杜云生翻身坐上墻頭，曲腿望月，月光不明，似有深意。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張之林愣過，猶豫半晌，嘆息道：“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時候眼見都不一定為真，何況聽說？可別說我沒提醒你，都說那位人盡可夫，風(fēng)流放蕩，這名聲一旦傳開，哪有更改的可能？你杜家高門大戶，怎么可能不看重門當(dāng)戶對？再美，到底是戲子而已，別太上心！”

杜云生再不說話，一路看著張之林的背影直到消失，仰頭再看月色，浮云已散，月光溫柔。

北平劇院六年前曾在臨街置產(chǎn)，那時正值飄門全盛，梨園大興，搭臺獻藝的角兒們名聲在外，藝高膽大，自然想要經(jīng)年大盛，親手創(chuàng)造更多擴張、選擇的機會。

那時，北平劇院的掌門人還在，也就是柳之瑤的師父、玲瓏的父親，班主高河。

柳之瑤入門早，加上后來父母先后離世，孤苦無依，高班主待她加倍小心呵護，視她如己出，平生所學(xué)，傾囊相授。

眼看著就要治愈柳之瑤的心傷，卻不想，高班主因一次拒演，為人所害，“中道崩殂”。

這置下的產(chǎn)業(yè)也只能閑置，后來就變成了演員們?nèi)粘＞毠Φ牡胤健?

柳之瑤今夜難眠，如從前數(shù)個無法安眠的夜晚一樣，一個人跑來這深宅大院，先是擦擦掃掃，后點一盞孤燈，在內(nèi)院練功。

“王屋山高不可攀，猛虎出沒在其間。亂世人命不如犬，四野悲聲哭震天......”

悠悠四平調(diào)，輾轉(zhuǎn)心海間。

借著月色，柳之瑤憶起了很多從前的事情。

多年學(xué)藝，算不得容易，可北平劇院所給予她的一切——快樂、悲苦、汗水、榮耀，卻是深刻到永遠無法忘記。

因為無法忘記，這該尋的人，該報的仇，一如山海，總要破而再越。

一張還算俊俏的臉猝不及防出現(xiàn)在腦海。

“杜云生......”柳之瑤略帶無奈地默念過，搖了搖頭，到底不知該如何評價。

白日里那個來鬧事的滿臉橫肉的男人，實則的確是她“勾引”來的。

她費了好大力氣才查清楚師父那一次拒演的前因后果。

以師父當(dāng)時在業(yè)內(nèi)的聲望，即便是稱病不出，拒絕那些闖進北平的壞人，也不至于丟了性命。可嘆當(dāng)時就是因為那男人的父親，為了巴結(jié)對方討點好處，沒少說些挑撥的閑話，這才害得師父最終丟了性命。

她也是用了很多心思才輾轉(zhuǎn)確認(rèn)了那男人跟他父親的身份，又用了很多心思查過他們父子各自的弱點，這才得了機會，引那男人上鉤。

如果順利，她原本很快就能靠近他們父子。

可惜了，這尚算完備的計劃，算是徹底被那個杜云生攪散了。

燈影綽綽，柳之瑤愁眉輕展，扭頭去看。

她想起師父送她這盞燈時溫柔慈祥的笑意，想起他說：“這是留洋的朋友送給我的，我現(xiàn)在把它送給你。希望你以后，留在劇院也好，獨自挑旗立班也罷，總有一盞燈能為你常亮，溫暖你的心，照亮你的歸路。”

柳之瑤悲痛片刻，更堅定了心思，繼續(xù)練功，直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