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后邊，我也要跟你做一些交接……”波叔平日里語速很快，但今天卻說的很慢，而且邊說邊時不時的看著李荷的反應，

“為什么不早跟我說……”果然，波叔剛說完，李荷就已經有些控制不住情緒開始抽泣了起來，

“這不是現在跟你說了嘛！”

“都定下來了，才跟我說！”

“沒定下來的事情，怎么跟你說？”平日里波叔對李荷算得上是口傳心授，相當用心的栽培到今天，這是他二十多年職業生涯里唯一的一個“徒弟”，

“怎么不能說啊！”李荷也不知道自己哪來那么大的怨氣，很大聲的沖著波叔說話。

師徒倆在辦公室你一言我一語，絲毫不記得這24層到底誰才是老大！

其實李荷早該意識到Joe或者波叔，肯定有一個人將要被調離了，之前他們頻繁出差就是因為總部非常認可J&J因此要擴大他的規模。目前集團的整體重心都在亞太地區，隨著華人在北美一些國家投資的增加，總部計劃要拓展那邊的市場進而擴大集團整體規模，而且要增加互聯網的部分。北美分公司的業務被分派給了Joe這邊，由他來主導，一方面是因為這幾年他的確業績斐然，總部非常認可，二來這個建議本就是他在去年述職當中提到的，總部不單采納了還寄予厚望。從Joe的角度來說，這么重要的新業務肯定是要派最得力的干將去做，那波叔當仁不讓成為了首選。

“干嘛非要讓你去啊？你去了我怎么辦啊……”李荷站在波叔對面從哽咽變成抽泣又從抽泣升級為嚎啕大哭。

Joe從樓下開完會上來，一出電梯就聽到了這巨大的哭聲，尋著聲音看到如此聲淚俱下的場面，攤了攤手搖了搖頭，除了感嘆他們師徒情分的確很深，再也沒有其它可以幫他們的了。跟波叔悄悄的使了個眼色便趕緊撤退了，一副生怕引火上身的樣子。

“哎呀，你別哭了，都把Joe嚇跑了。”波叔拿了紙巾走到李荷面前，

“騙人，哪有？”李荷轉身看了一眼，門口并沒有其他人，

“哼，你去他辦公室看看，他是不是正坐在那？！”

李荷還真就去看了，氣得波叔直搖腦袋，

“他什么時候回來的？”李荷晃了一下迅速又跑回來，一邊抽泣一邊問，

“剛剛，就在你第一聲嚎啕大哭之后！”

波叔又打開了一瓶蘇打水遞給李荷，這是她最喜歡的飲料，打嗝的那感覺讓她特別舒爽，所以波叔常常會放很多在辦公室的冰箱里，其實都是為了給她喝的。

“不好意思，對不起，打擾你們師徒一下！”

不知什么時候Joe又走了進來，李荷看到老板，立刻擦了擦眼淚，收斂起剛剛的任性，乖乖的站起身，

“沒事，你坐著就好，就一句話說完就走，Kama那個明天晚上，別忘了！”

“哦，記得！”

“你們繼續，繼續！”Joe明明就是來看他們師徒笑話的，當然也有正事，李荷那個傻兮兮的樣子，在Joe看來真的幼稚到極點，讓人啼笑皆非，以至于他轉頭走回自己辦公室的那瞬間竟然還偷偷的笑了。

Kama無疑從資歷、能力、業務等方方面面都是最佳人選，作為老板Joe做了最正確的決斷。

之前頻繁往返于BJ和新加坡都是在推進這件事情。沒敢提前告訴李荷，也是猜到了她會有如此大的反應，擔心她情緒失控，所以兩個人才商量決定等到臨近走的時候再告訴她，也好速戰速決。

接下來的一個月就是快速的工作交接了，臨行前作為師徒，李荷天天都是一副依依不舍的樣子對著波叔，以告別為由頭足足吃了五頓大餐。

“去嘛，吃一頓少一頓了！”李荷又是死纏爛打的要跟波叔吃飯。

“這次你別再把自己喝醉了啊，我可不管你了。”波叔大家長的口吻說道。

前幾次吃飯，李荷次次都把自己喝趴下，在路上又哭又鬧，害的路人圍觀，搞的波叔簡直是社死現場，然后還要把她送回家。

“今兒不喝酒了還不行！”李荷懇求著波叔，還有些賴皮，

“那走吧！”波叔被李荷拉著，快步走出辦公室。

席間，李荷又好幾次不爭氣的紅了眼眶，黑葡萄般的眼睛里全是強忍的淚水。的確波叔在這就好像是她心里的定海神針，這幾年她已經習慣了波叔在她身后，以后就剩下她自己面對這個冰冷的24層，她不確定能否應付的來，面對Joe和公司里那么多的紛繁復雜，她不知道能不能堅持的下去。

“哎呀，怎么又要哭了，你這樣，我過去了也會不踏實。”波叔再次的心疼了起來，

“那你就別走了嘛！”李荷一個勁兒的耍賴，多希望這樣可以留下波叔，

“你啊，怎么就像一顆巧克力豆？”

“啊？”李荷擦了擦眼淚，嘟著嘴，滿臉疑問的看著波叔，

“看著挺好看，光滑、彩色、圓乎乎的，離得遠一點的時候感覺也很理性疏離感很強，可是但凡給你點溫度就會黏在手里！”波叔笑著說。

李荷不想說，但事實的確如此，波叔太了解她了，這個比喻無比貼切……

“你怎么那么沒出息就知道哭，就不能自己去美國找我啊，去分公司工作不行啊？”波叔看著李荷的樣子一臉不舍，

“啊？能嗎，Joe會同意嗎？”一聽說能去美國找波叔，李荷那雙閃亮的眸子立刻就有了神采，

“你好好干，秘書本來也不會干很久啊！”

“那我先爭取今年年假去看你啊，看看你的分公司怎么樣，要是好我才去！”李荷聽完波叔的話，瞬間心情變好了許多。

“哼，我倒是也不一定需要你哎！”

Susan臨走之前告訴李荷，老板和波叔對她都十分滿意，是老板這么多年以來最為滿意的一個秘書了，越是這樣，李荷就越是有可能會被迫在秘書這個職位上待很久，但其實她也并不想這樣！

這一晚她聽了波叔的話沒再喝醉，很清醒的記住了師父叮囑她的每一個字。這幾年她的生活就好像一列火車，按部就班的在固定的軌道上前行，為了生活不敢有絲毫懈怠，很少靜下心來認真思考。今天波叔的一番話，點醒了她，讓她意識到是時候需要重新思考自己的人生了，此刻固然安穩，但是曾經夢里的那個陽光房好像已經被她遺忘了好久……

江波濤現在需要常常在家輸液，臥室里的床就此也要調整一下位置，剛好換季，查小花是個閑不住的人，索性就把臥室里里外外都重新收拾一遍，有些舊衣服該不要的就捐了。剛好趕上張秋芳在家，就幫著一起。

現在這對婆媳相處的可以說十分融洽，查小花對這個兒媳婦也是無比滿意，尤其經歷了江波濤這個事情，就連大勇都在她面前對張秋芳贊不絕口。當然她也的確是個麻利的姑娘，這么多年國內國外的獨立生活，早就學會了如何鎮定自若的去面對生活，這也讓查小花覺得她仿若年輕時的自己。

“這是您的？”張秋芳手里拿著一個衣架，上邊掛了件紫紅色，絲絨材質的旗袍，

“哎，不要了，不要了，”查小花不好意思的一把拿過來就要扔掉，

“這是新的吧，還沒穿過，扔了多可惜啊。”張秋芳走過去從地上撿起那件旗袍，

“這是要拍全家福的時候做的嗎？”

查小花家里，自從生了大勇每年都有個習俗，會在過年的時候去拍一張全家福，前年增加了劉娜，去年因為小孫子還沒出滿月所以請了攝影師來家里，今年張秋芳也加入到了這張全家福當中。

“不是，拍照都是冬天穿不上，”

“那這么好看，這么隆重，這是？……”

“咳，是之前，小勇他哥談戀愛那會兒，都給他買完房了，婚事也落聽了，想著他們結婚辦婚禮，我就做了這么件旗袍，給你叔叔也做了一身中山裝，后來大勇說不想辦，一想也是，不辦了，回頭七嘴八舌的好多閑話。”

查小花輕輕的嘆了口氣，大勇的那段經歷是她人生中的一道傷疤，張秋芳感受到了她的失意。

查小花一輩子爭強好勝，百貨公司解散的時候，別人都在家悲傷失落，她完全沒空傷心，一門心思給自己找能賺錢的機會，畢竟家里兩個半大小子嗷嗷待哺呢。中間還沒開超市的時候去別人的包子鋪當了好幾個月的前臺管賬，后邊盤了超市之后，剛開始為了省錢連個幫手都沒有，都是她自己日以繼夜的忙碌，常常都是等店鋪關門了趕緊去進貨，別人家九十點開門賣貨她就要八點半開門，周末的時候江波濤偶爾伸把手幫個忙，太累的活她也常常不舍得讓他干都是自己來。從小完全沒有什么安全感，也造就了查小花頑強的生命力，在任何時候都不會向任何人任何事低頭。

“中山裝？叔叔喜歡穿中山裝？我從來沒見他穿過啊，照片也沒有！”

“可不就說嘛，所以才做了一件，這件可沒少花錢，在瑞福祥找老師傅做的呢。他啊這輩子啊也沒正經穿過一件中山裝，我們結婚的時候，就想買一件拍結婚照，但是結的倉促，那時候做也慢，買現成的又貴，結果就穿了件襯衣拍的。后來手頭寬裕了，也沒什么機會穿，始終也沒再給他做，其實想想應該給他早做一件，就像你說的，哪怕拍照片的時候，穿一下呢，本想著大勇結婚的時候，能讓他滿足一下心愿，這不也沒穿上嗎？哎，好多事啊，不能等，等著等著就沒機會了，你說是不是？”

查小花說著說著喉嚨里像被什么哽咽住了似的，張秋芳聽完心里一陣說不出的難過，情不自禁的走過去摟住查小花說道：

“還有我們呀，”看著掛在那的中山裝，婆媳倆眼眶都有些濕潤，

“你們？你不是不辦了嗎，你爸媽不都走了嗎？”

“辦，我們辦，我讓他們回來，咱們下個禮拜就辦，就簡簡單單的請點親戚朋友，您們穿上這兩套衣服，咱們喜慶喜慶熱鬧一下。”

查小花一直遺憾這輩子沒能生個女兒，就在剛剛這瞬間，她覺得面前的這個兒媳婦就像她的小棉襖一樣敬她、愛她、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