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咳咳，幾點了？”

“七點半”，小勇接過杯子放回到床頭的桌子上。

查小花看了眼窗外，天都黑了，“怎么就你自己？你爸呢？”

“去買飯了，怕你醒過來餓。”

“哼，”查小花苦笑了一下，“我哪兒有胃口吃飯呀！”

“哎？醒了？”母子二人正說著，江波濤推開門走了進來，只見他大汗淋漓滿頭是汗，手里拎著幾盒餐館打包回來的飯菜，看到老婆坐在那，趕忙走到床前，關切的問道：“好點嗎？還有哪兒不舒服嗎？”

查小花在小勇面前還要強撐著，但看到自己老公進來的瞬間就繃不住了，眼淚嘩的涌了出來，頭頂在膝蓋上嗚嗚的哭了起來。

賭博的量刑標準可大可小，罪責較輕的罰款、拘禁都是有可能的，主要看如何認定。

大勇的事嚴格意義上來說只算是從犯，并且他不是謀利的發起人和直接受益人，盡管這是事實，但廠里不管他怎么解釋認準了這些人都是他帶來的，局也是他組的。另外幾進幾出拘留所和監獄的狐朋狗友們經驗老道，把罪責全都推到他一個人身上，加上工廠這邊工人們也只叫得出他的名字，收錢的也是他，所以這么一看，他就變成了主犯。幾個月的賭資也是筆不小的數目，在此之前保衛處多次警告過他，但是他絲毫沒有悔改還繼續偷偷摸摸的開設賭局，這么一來本以為能勞動改造的罪責生生變成了1年半的有期徒刑。

從起初以為只是罰款拘禁、后來說是情節有些嚴重恐怕是要勞動改造，再到宣判的時候變成了有期徒刑，查小花的這個心啊，就跟過山車似的七上八下，從法院出來的那段路她大腦完全是一片空白，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摔下樓梯的。

誰都知道進了監獄，人生可就真的被打上了不光彩的烙印，家里出了這么個人，這給好面子的查小花帶來了莫大的打擊，連同江波濤這種平時不太在乎里子面子的人也覺得日后在單位里低人一等很難抬起頭。

從衛生間回來，夫婦倆看著正在狼吞虎咽吃飯的江小勇，仿佛看到了全家當下唯一的希望之光，這個家現在只有錢和江小勇了。

“小勇你來，媽媽和你說”，查小花招呼兒子來到身旁，

“你現在是咱們全家的希望了，你哥這輩子算是完了，指望不上了，你可要爭氣，給你們老江家出個大學生啊！”查小花拉著小勇的手，有氣無力又語重心長的說。

江小勇人生第一次看到如此虛弱的媽媽，往日里那個聲如洪鐘、無時無刻不是戰斗力爆表的的人不見了，他使勁點了點頭，好讓媽媽放心。

“行了別嚇著給孩子，給那么大壓力，趕緊吃飯吧！”江波濤故作淡定，把餐盒遞給查小花。

幸虧是搬出了百子坊，不然的話，查小花真要出去躲個一年半載了，這件事實在是讓她顏面無存。

“哎呦，我的天哪，我可是知道旋風小子里他們綁沙袋的意義了，我現在這條腿，要不是綁著紗布，真的能上房！”李荷站在林欣欣家的客廳中央架著拐杖但絲毫不影響她手舞足蹈，由于說的太過興奮了身體不太穩當的晃動起來，

“你小心點！”林欣欣站在一旁，無奈的看著她。

“你不知道，拆了石膏現在只裹繃帶，太輕松太自如了，這感覺可實在太好了！”李荷整起勁兒的說著，一旁的電話響了。

“喂，你好，哪位？哦，小雪姐，在，我讓她接電話。”林欣欣把電話遞給李荷，

“喂，姐，沒事了，好多了，你怎么樣？什么時候走呀？好羨慕你，我也想去，嗯，和媽媽說我沒事，好著呢，不用不用啊，千萬別再送了，再吃我都快胖成豬了，欣欣天天買食堂，邱阿姨也經常來送飯，放心吧……”李荷七七八八的和姐姐聊了將近半個小時。

“我媽又要來給咱們送吃的，說燉了排骨和豬蹄，哎，我可是吃的夠夠的了。”

“阿姨還不是心疼你，吃哪兒補哪兒么這不是，”林欣欣趁著李荷打電話的功夫去洗了個澡，這會兒從衛生間出來，邊說邊擦著濕漉漉的頭發。

“都吃了快兩個月了，你不怕咱兩變成豬嗎？”李荷腳傷的這幾個月完全沒有運動量，整個人都圓潤了好多。

“要變也是你變，哼哼，你吃了那么多豬蹄子，你看看你是不是變成四個腳趾了，哈哈哈哈……”林欣欣推著鼻子學著豬叫，順勢坐在了李荷的身邊。

“嘿，小白兔，你可學壞了哦，你肯定是不會變成豬啊，天天要跟那個趙冬冬跑步嘛。”李荷用手敲打著林欣欣的腦門。

“亂說什么”，林欣欣聽到這三個字，眼神中立刻閃現出些許慌張，起身走去了衛生間。

“他最近晚上總喊你下樓，你們兩嘀嘀咕咕的”，李荷滿臉的剛正不阿，

“對了你媽媽他們最近總給你打電話，這么晚公共電話還開著？”林欣欣故意岔開話題，坐回李荷身邊。

“完全不需要公用電話了，我們家現在跟自己裝了電話沒什么區別，那個老金，他家裝了座機電話，他還有手機，我爸現在跟他混的可熟了，只要他在家，我爸準在他那”。

“那人靠譜嗎？”

“目前聽著還行，反正也就是個聊天的鄰居，他干的那些事啊，我爸想跟著也沒那個本錢。”

“那就好，對了你姐什么時候走？”

“后天，你說她是不是運氣太好，才大一才結束，就能被派去香港大學交換生了！”李荷神情激動的說道，仿佛要去香港的是她自己。

“真替小雪姐開心，沒參加高考的遺憾，這下全彌補回來了！”林欣欣眨著她的新月眼，仿佛也能感受到李雪的喜悅。

“香港哎，你說她是不是能有機會見到劉德華（粵語發音）吧？”李荷湊到林欣欣面前花癡般的說，

“哈哈，小雪姐才不像你，大花癡哈哈哈！”林欣欣溫柔的捏了李荷的臉，

“我才不是花癡呢，你才是呢，天天看著黎明的照片發呆！”

“我只是喜歡’黎小軍’”，

“哦？你好’李翹小姐’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哎，煩人”，

“不開玩笑，你說我姐就是優秀是不是，英語、法語都是年級第一哦！”從小，李荷和姐姐就互為彼此的驕傲。

“還學了法語？”林欣欣驚訝的問，

“當然，你忘了當初還是徐阿姨建議她學法語的，只是原計劃考北外的法語系，現在是選修”，說到這，李荷又想起了那個月光如洗的夜晚，姐姐那雙明亮的眼睛，那個畫面給李荷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她清晰的看到了姐姐眼里對未來的憧憬。

“港大哦，了不起，真的很了不起，香港有好多知名導演呢”，林欣欣若有所思的說到，

“怎么說起來導演了？”

“不說導演，難道要說開學嗎，我不想開學，怎么辦？”林欣欣有些撒嬌的靠在李荷身上說。

李家在經歷了那個雨夜之后，仿佛見到了人生中的彩虹，各種各樣的幸運之門爭先恐后的向他們打開了，先是李雪上了大學、然后是讓人喜歡的新鄰居搬進來、這個夏天李雪才剛大二就被派去香港大學做交換生，這一系列接踵而至的好事，讓李荷有種錯覺，也許他們真的是要苦盡甘來了。

現在讓最讓她難過的就是，她和林欣欣就要分開了……

“小白兔，咱們不能在一起了！”

開學的第一周，李荷和林欣欣在食堂吃完午飯，仍舊難舍難分的坐在餐桌前，兩個人現在格外珍惜能在一起的每分每秒，一人舉著一個棒棒糖漫不經心的吃著，神情中都帶著些許的惆悵和迷離。

“你不再考慮考慮了？”

這一年，李荷更加堅定了自己未來的方向，她發誓必須要考上重點大學的建筑系，以后做個響當當的設計師，按照她的話來說就是真刀真槍能造出房子的那種。而林欣欣到現在也還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上哪所大學，學什么專業，她對未來是迷茫的，雖說整體成績還不錯，可對理科壓根提不起興趣，所以聽從老師的建議按部就班的選擇了適合自己的文科，至于以后要干什么，還有兩年的時間可以讓她慢慢思考。

高二開學后第一周，文理科分班結果就出來了，江小勇說：影子姐妹終于要形單影只了，盡管這話不太中聽，可事實的確如此。李荷和江小勇被分在了同一個理科班，而林欣欣則獨自去了文科班，高二開始，他們的交集變得越來越少。

或許就是這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變化，讓林欣欣一下子有些空蕩蕩的孤獨感，被李荷騰出來的那個位置，莫名有些荒涼。或許是青春期的敏感，或許是少女的孤獨，最近她總有種莫名的失落，忽而對周遭就都失去了興趣。

時間飛快，一晃高三了。可宿平又進了醫院，竟然是因為見義勇為！

“哎呀，媽，我親愛的媽媽，您都這個歲數了，怎么還這么勇敢呢？方方面面咱們都不具備這個實力了啊？”李荷站在單人病房的中間，嗚哩哇啦的說著。

宿平靠在病床上，吃著李志平剛剛削好的蘋果，夫妻倆看到女兒緊張的架勢，都忍不住噗嗤笑了。

“我沒事，閨女，不用大驚小怪的，不許告訴你姐啊！”宿平知道長途電話費太貴，李荷和李雪一直書信聯系，她不想女兒在外還要擔心家里，千叮嚀萬囑咐要保密。

李荷看著媽媽被夾板吊著的一側手臂，鼓著嘴氣呼呼的，內心多少有些怪媽媽太過意氣用事，

“沒事，小荷，不用著急，大夫說了，就是有點骨裂，臥床休息1-2個月就好了，”宿平溫柔的摸著李荷的后背，安慰她。

“什么沒事，您都什么歲數了，傷筋動骨100天，您忘了我上次了，整個一個暑假基本都沒出欣欣家家門！”

“你上次那是骨折了，媽媽沒有你那么嚴重，再說你這不是也好好的嗎”。

看李荷和李雪就知道，宿平年輕時候也是個靚麗胚子，后來跟李志平結婚之后生活始終并不寬裕，再加上下崗之后生活境遇更是一落千丈，這些年家里的主要生活來源都依靠她，沉重的生活壓力漸漸地讓她的肩駝了背也彎了，相比年紀差不多的查小花和徐文文要老態許多，李荷不忍心再讓媽媽承受更多的苦難，只恨自己還太小，心心念念想要快點長大。

“我多年輕，多靈活，恢復的也快，您還給我燉了那么多豬蹄子！”說著說著李荷又撅起了嘴。

正說著，一陣敲門聲之后，一個女人和幾名醫生一起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