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王觀海第一次進入王莊內部。

王莊所占據的，是周圍最大片、最肥沃的土地。

陜西土地貧瘠多是長年干旱的因素，卻也有各地水利修不及時的原因。

有些地方明明可以靠水利工程繼續延命，卻因為溝渠無人疏通堵塞，官府置之不理而進一步荒廢。

自旱情來，王府就常讓家丁駐守在旁，周圍水渠他人不可使用，專供王莊。

也是因為當年王家的祖產水田肥沃，周圍水渠便利，所以才被王府看上，成為人家的莊子。

自從祖產被奪走后，王觀海就再沒有到過這片土地，往日都是遠遠眺望便是極限。

還不等王觀海好好欣賞這片田地，一個個流民便沖了進來。

看到身后人，王觀海直接給自己一個巴掌。

身后這幫子流民身披鎧甲，手上拿著火銃、長矛、刀盾，結成陣型，陣列有序。

他們緩步推進，每一個動作都有自己的含義，很快占領視野之中的幾乎所有地方。

在此期間，他們不斷開槍、揮刀、出矛，一個個王府護衛倒在地上，再無聲息。

你趙海生說這些是流民？

這些玩意要是流民，如今的大明還能有好？

這天下不早就被流民們占了個干凈？

王觀海知道有些人無恥，他讀過書，和地方官吏數次打過交到，見到的眾生相不少。

能夠做到這個份上，純純把人當傻子的，這是第一次見。

他覺得如果不是官兵不想撕破最后一點臉皮，只怕也不需要他過來開這個頭了。

殺戮還在繼續。

這些個官兵過來就是奔著殺盡王莊所有人里去的。

王觀海與周圍的下人、家奴眼看如此情況發生，目睹一個又一個人倒下，心中不由得驚恐萬分。

剛剛如若不是趙海生給了自己更多選項，而且自己也沒有腦袋沖昏頭。

差點遭此情景的就是王家了。

一眾官兵沒功夫搭理王觀海，而他則癱坐在地。

“老爺……老爺，我們待會怎么辦。”

“怎么辦？”王觀海一拍這小子的腦袋：“官兵對我們動手了嗎？”

“那倒沒有。”

“既然還能活著，你就老老實實在這待著，人家不指著你殺人，你也少鬧事，別被人家殺了。”

家丁迅速點頭，一眾人就跟著王觀海坐在交流。

兵士們終于殺死了王莊內最后一個活人。

錢均、錢大牛混雜在人群中，帶著一群人在王莊內上下搜索。

王莊很大，相當多的建筑雷同，讓人分不清這些個地方究竟是做什么的。

西安營內的這些人大多是平民老百姓家出身。

平日里能見到地主老財已是極限，王爺的家產第一次琢磨，自然還是摸不清的。

錢大牛只道不應該這么快殺掉那王莊管事，否則有個人帶路得輕松很多。

錢均卻說，要是給王莊足夠反應時間，人家把門一關，他們再想進來還不知道得花費多少時間，徒增傷亡。

麻煩點就麻煩點吧。

終于，西安營一眾人推開了王莊庫房的大門。

糧食的味道從里面傳來。

他們好像沐浴在陽光下，還待在田野里。

一袋袋糧食把面前碩大的糧倉堆積，一眾人心中的震驚不需多言。

“發了！”

“這么多糧食？王莊種的出來嗎？”

“你懂個什么，秦王府在潼關這側的所有收獲都會先運送到這個王莊中，再由這個王莊運送到西安。”

“也就是說，這地方是個中轉站，前段時間陜西動亂，秦王不敢運糧，一直堆積在這里。”

下一句話沒說。

一直堆積在這里，然后便宜了他們。

如今之多的收獲自然不能放棄，糧食都一點點的運送出去，板車匯聚成一條直線，捅破天際。

王觀海看的癡了。

他走出王莊，看到更遠的田地上，許多士卒站立。

他們揮動著手中的刀劍，卻沒有在殺人。

王觀海能夠聽到他們的對話。

“想分田的，想過上好日子的，就打倒所有攔在你們前面的人！”

“那些惡仆，那些惡主，他們是不是打過你們，他們是不是不讓你們吃飯，不讓你們休息？”

“打他們，打倒他們，你就有了田地，你就有了收成，是屬于你自己的收成。”

“以后不會有人再讓你當牛做馬，再不會逼你賣兒賣女！”

王觀海隨即聽到了一陣歡呼聲。

是無數的農人，他們在歡呼。

他們把手中農具舉過頭頂，朝著昔日統治自己的人們砸去。

王觀海靜靜看著這一切，遲遲說不出話來。

他沉默，驚恐。

他只覺得近幾年來，這天下好像變了，這活下去的道理已經不一樣了。

這大明究竟是怎么了。

王觀海陷入了真正的迷茫。

“那些人，是不愿意配合的。”

“愿意配合，想繼續活下去的，都還活著，就像你一樣。”

趙海生從王莊內走了出來，他臉上的表情淡然到極致。

顯然，這樣的場景在他看來再正常不過。

王觀海咽下一口唾沫：“王家百年積累，多地田產盡數被你們奪走……”

面對王觀海的抱怨，趙海生揮揮手：“你跟我說這些？”

“對大明，你們算是忠臣？流賊來的時候你們要么在私下里資助流賊，用他人之死逃自身之害，害死多少官紳。”

“對百姓，你們也算是好人？流賊走后一片狼藉，你們仗著朝廷有人，家中有奴，大肆搜略田地，奴役百姓。”

“軍田、民田，有什么是你們不敢搶的。”

“你們害死了別人，搶占了他們的東西，現在輪到你們，就要天怒人怨。怎滴，這天下只有你們是人不成？”

趙海生的笑容很玩味。

他再道：“如若有一日我們被人趕盡殺絕，我等的下場只會比你更慘，弱肉強食啊。”

王觀海被說的支支吾吾。

趙海生拍著王觀海的肩膀：“這世道就是如此，總有人活，總有人死，你想當活的還是當死的？”

這個問題其實不需要答案。

故此趙海生繼續道：“你的三成銀兩我們會歸還給你，我們會派士卒參與、動用關系、給出后面要用的錢糧，讓你替我們做生意。”

“你會自由，全家人都能活下去，過上以前的好日子也不是不行，只要能做好我們安排的事情。”

王觀海道：“什么事情。”

“幫我們尋找匠人、收集物料、買賣情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