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潤物之道:文化力與中國舞蹈創作思潮
- 慕羽
- 2490字
- 2022-11-17 15:22:27
自序 舞蹈創作中當代形象的“文化力”[1]
從舞蹈作品數量、種類或從參與人數來看,中國都是一個舞蹈大國,然而中國舞蹈要成為具有世界影響力文化品類,需要的是真正具有走向世界的舞蹈文化力。這種力量代表了一種當代藝術形象,其中包括傳統舞蹈和現當代舞蹈的創作形象。
中國舞蹈創作不乏“經典”,但不少作品都是圈內展賽的“卡拉OK”,尚且談不上國內的異地共賞、異時共存,更不要說“真正的國際接受”了。在中國,我們特別重視舞蹈創作的“民族性”,也沒少“走出去”,然而“雷聲大,雨點小”,真正具備“世界性”眼光、品質和實力,并產生“世界性”影響的作品還不夠多,在整體思想深度和藝術價值上確實還難以與世界優秀作品進行平等的對話。中國舞蹈人需要積極探討如何塑造具有民族精神且又能影響世界的藝術形象。這種形象文化力的大小的關鍵及難點,并不在于中國舞蹈編導的創作是否受到國際性大師的影響,而是在于中國的舞蹈作品所表現出來的思想內涵和審美價值是否具有世界性。
20世紀30年代,魯迅書信中有一句話:“有地方色彩的,倒容易成為世界的,即為別國所注意。”[2]意思是來自地方民族的東西,經過千百年提煉升華,才具有生命力和持久力,不僅能獲得尊重,也能被世界所認同。幾十年后,魯迅這句話變成了“民族的,就是世界的”“越是民族的,就越是世界的”等若干版本。如果借用魯迅的原話來談論“來自民族,走向世界”的中國舞蹈創作,則非常適合。兩者的關系既體現為差異性,也可以有相融、互通、互補的因素。
這句話有兩重含義:
其一,世界文化交流層面,側重于異質性和差異性。“民族的”本來就是“世界的”組成部分,也可以成為“世界的”共賞條件之一。比如某劇目作為中國的文化使者“走出去”,受到了他國觀眾歡迎。這說明,只要具有自己的民族特色和歷史價值,世界就會承認其價值。而且置身于世界舞蹈作品之林,具有“民族性”的作品,往往更能顯示其特殊性。不過,讓世界上頂尖舞團都來學我們的民族舞蹈或舞劇,這顯然不現實。其實,更多數量的劇目,尤其是我們的宏大敘事和鄉土敘事舞蹈或舞劇作品,有著專屬的形態、格調,未必被世界共賞。此類作品所創作的形象,只有本地區、本民族、本國人民才能體會出其微妙。
其二,人類共通人文層面,側重于普適性和共通性。超越“民族的”,可以是“世界的”。其內蘊可以是民族精神,也可以是人類共創、共有、共享的文化認同。某些民族根基深厚的劇目也能成為一種“世界級”人文資源,比如彼得·布魯克說:“莎士比亞是在為一個無限的空間和沒有界定的時間寫戲。”再比如剛經歷了百年誕辰的現代舞劇《春之祭》,跨洋過海,雖世事更迭,卻一直為各國各族舞蹈家和觀眾所珍視、所品鑒、所重建、所創新。
其實,我們中國文化當中也有許多具備“世界性”品質的人文基因資源。中國的古典美學不強調實證,主張整體性的、體悟式的“天人合一”思想,就與世界當代舞蹈的身心學十分契合,所不同在于前者遵循的是“心生萬物”“心性合一”的主客交融觀;后者則是一種主體間性的美學體驗。作為舞蹈藝術家,不能無視、忽略這些具有“世界性”的先賢智慧,否則在與世界對話的平臺上,難免缺位失語。因為“世界性并不是民族性的多元相加,而是代表了某種普適的,更高、更完美的藝術品質(價值)”。[3]
“民族性”不僅體現為視聽的,還是精神上的。果戈理在評價普希金的作品時指出的:“真正的民族性不在于描寫農婦穿的無袖長衫,而在表現民族精神本身。”而此種根深蒂固的傳統精神往往具有與其他民族共通的特質。藝術創作來源于個體經驗,而個體經驗實際上依靠三方面的資源,即文化傳統、現實要求、藝術追求的審美理想[4]。具有“世界性”品質的作品處于三者的一種動態平衡狀態,如果被打破了,這樣的作品自然無法產生。
我國的文藝創作強調以現實主義為主體的美學觀。如果說現實主義作為一種思潮、方法、原則、流派、意識形態是一種特指,那么,現實主義精神則是一種泛指,為現實主義、浪漫主義、現代主義、后現代主義等不同藝術思潮所共有,是一種關注現實的文藝精神,即從“以人為本”的角度來探討作品的現實立意。
在全球化的今天,具有世界影響力的“當代藝術形象”光是故事動人、情感真摯、技巧高超、動作混雜、舞美現代是不夠的,還要在世界多元文化中尋找自己的位置。傳統文化和現代文化,精英文化和大眾文化類型的創作,關鍵是內容和形態的契合,否則就會有生搬硬套、文化錯位的嫌疑。這種現象不僅體現在當代舞或民族舞(劇)的創作上,就連國標舞的“藝術表演舞”也不能隨意拼貼。我們的藝術自信不應只來自自我肯定,還應來自國際認知。這就需要中國舞蹈行業直面“現代化”。
行業的“現代化”不是讓所有的傳統舞蹈都發生“現代化”改變,相反,是需要傳統舞蹈和現當代舞蹈各歸其位,讓我們的傳統藝術所塑造的形象獲得文化學、人類學意義上的“族群認同”,去接一接鄉土民間的地氣,去覓一覓文人雅士文化的情懷。讓我們的當代藝術形象超越現實功利,跨越意識形態的區隔,向世界去展現一樣的生命形態和不一樣的文化根脈,去思考如何用身心和心智感知今天的中國人,并使其美學價值獲得國際識別和國際認知,從而異時異地共賞。藝術家和觀眾之間探求的是基于個體的心靈接受,而非某些“評價范式”或“權威獎項”。
中國舞蹈影響力探討的不是能否“走出去”,而是“走出去”的有效性。這需要搭建出多元共生的對話平臺,使得無論是非營利的探索,還是營利性的文化產業,都能邂逅并惠及圈外的、民間的、世界的有緣人。
當然,塑造全新的當代形象,提升中國舞蹈創作的文化影響力是一條漫長的道路。“好雨知時節,當春乃發生。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其實,有一種“文化力”,就叫潤物細無聲。這是一種溫潤的巧力,細致入微,毫不張揚,只在最需要的時候巧妙借勢,應時而生,無意“討好”,卻知曉人心,也滋養人心。
這便是本書對于中國舞蹈的寄語。
[1] 慕羽:《舞蹈創作中當代形象的“文化力”》,2014年6月23日《中國藝術報》。
[2] 出自魯迅1934年4月19日的信《致陳煙橋》。
[3] 陳曉明:《當代中國文學的現狀與道路》,2012年10月29日《人民政協報》。
[4] 陳曉明:《當代中國文學的現狀與道路》,2012年10月29日《人民政協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