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后。
宋清和散漫起身,簡單活動了下筋骨,從容踏步到表弟前。
孟遠酒醉酡顏,感受投在身上陰影緩緩抬頭,面前容顏模糊,隱隱約約可窺見眉眼傲意風流,與拒人千里外的冷漠。
“醉了?”那人聲音冷淡。.
孟遠感覺熟悉,順著心輕吶問道:“歸寧,表哥嗎……”
男人長身玉立,垂眸掩下眸中暗沉。
歸寧?
他所知道的孟遠表哥中,沒有叫這個名字的,這不對勁。
門被吱呀推開,眼簾是宋清和靠著椅子懷中抱盆,垂眸凝思,修長如玉的手指下意識摩挲著盆。
紅珠蓮步輕移,走到宋清和身旁:“公子,孟遠已經安排酒保送回去了。”
宋清和掩住心底事,笑著抬起頭,骨指叩盆。
“我發現李安李全是會送禮的,至少這個,我很喜歡?!?
紅珠面上微頓,又瞥了眼抱著的盆,聲音艱難柔婉:“公子的喜好真是奇怪?!?
宋清和睨她一眼:“不懂情趣?!?
又彎腰將盆放到地上,口吻帶著集郵般的調笑:“這個是銀的,過兩日我將錢收回來,再添置一個銅的,一個金的?!?
金銀銅材質,這不是簡單的燒紙錢的盆。
而是凝聚著宋大少爺高雅愛好。
紅珠嬌笑:“宋公子財大氣粗,倒是奴家短淺了?!?
宋清和‘咦’一聲,轉頭揚起下顎:“我們這么熟,你還話里有話?!?
紅珠慢悠悠將秀發繞在指端:“我不信公子不知李安李全是什么人,可還是將錢借給他們?!?
“我有自己的思量”宋清和回靠到椅上,眼眸染笑落到女子靈動的狐貍眼中,聲音慢慢放緩:“你這樣說,會給我一種錯覺,有種你在擔心我的感覺?!?
紅珠繞秀發動作一頓,眼眸羞澀回撤:“公子是奴家恩客,紅珠自然擔心?!?
宋清和聲音上調,意味不明:“只是恩客?”
紅珠伸手推他,嬌瞋道:“公子為何要趟這攤渾水,明明憑酒樓生意就能日進斗金,怎么與李氏兄弟謀這種事。他們心性并不純良,再說做官府生意,怎么都會被照拂。”
“公子你說的利過高,他們萬一賴了這筆債,你又如何?!?
宋清和摸了摸鼻梁:“不如何,還是說你跟我走得近,因為剛剛的事害怕了?!?
紅珠壓下冒出頭的心思:“公子說笑了?!?
宋清和:“是嗎,我還以為你看李安李全做的這生意,或多或少跟官府有關系,若出了麻煩有什么事,衙門要是從中介入會如何。尤其公子我張嘴報數還不客氣,你擔心惹禍上身?!?
紅珠沒有說話,垂下腦袋輕輕搖晃著頭。
宋清和輕笑:“那就好,沒有實力誰會盤下這種活計。我們文書立下,又你情我愿,若敢耍賴,被懲罰不也是應該的?!?
又聽他漫不經心反問:“你說呢,是吧?!?
聲音內藏冰冷,意有所指。
紅珠咬唇,眼睛下意識窺視,面前男子雖未及弱冠卻姿容清俊,此刻撕破溫良偽裝,露出危險冷漠的面孔,如降世的魔主星君,傲慢又強大,帶有致命的吸引。
他在警告自己。
紅珠手掌冒汗,心中忐忑:宋公子怎么會知道,那他是不是也會知道自己要求臨時換曲的事,為什么不提。
她緩緩輕言:“宋公子在清河縣數一數二,所說之言自是對的?!?
宋清和嘆了一口氣:“我不喜歡你說的話,什么叫‘宋公子在清河縣數一數二’,像是我用錢權壓人一般,從來沒干過的事我可不會認。”
話無恥且不可理喻。
卻不能反抗。
紅珠臉色發白,沉默了一下道:“奴家沒有這個意思,宋公子,我今天有些不舒服,恕不奉陪?!?
逃跑可恥,但有用。
眼前的男人像藏在暗處的獵手,此刻不再隱匿,慢慢現身,周身是極大的壓迫與危險。
宋清和微微偏頭,善解人意道:“放心,很快就能談完,然后我會送你回醉仙樓?!?
磁性中漫著溫柔,尤其是最后一句,單拎出來聽,像是男女間的不可描述。
紅珠得到答案,心中不安,扭頭轉身便要離開。
剛走兩步手腕就傳來巨力,被強迫停下。
宋清和輕易拉住手腕,將她奪到自己身前:“紅珠姑娘的臉色怎么不好,想到了什么,你跟我這么久,最應知道公子我憐香惜玉。”
紅珠用力想要撤回,手腕卻像被鐵鉗緊緊箍住,她下意識后退一步,聲音含怒:“宋公子何必咄咄逼人?!?
宋清和:“不是我咄咄逼人,是這話說到你心上,惱羞成怒而已,不過現在,你最好乖一些?!?
“嗯?!?
紅珠沒在反抗,男人說的話不管再怎么溫柔有禮,表現出的確是不容置疑。
骨子中的霸道。
有禮又無禮。
宋清和慢慢收了手腕處的力道,低下頭,手指挑起對方的下巴。
他輕笑道:“我喜歡乖的。”
紅珠了然,既然喜歡乖的裝乖就好了,也不知能不能魅惑住面前男人,所有的一切在這一刻都變了,或者說這一刻的宋清和展露了他另外的一面。
她順從的抬起頭,星眼流波盈盈魅惑:“那公子想和我談什么?”
宋清和退到椅上,抿唇一笑。
“唔”
“先來簡單點的,就說你剛剛臨時換曲的事吧。”
紅珠一怔,這一瞬,哪怕明知宋清和露出的笑,是明目張膽帶上的假面,依然不能阻止他帶來的迷惑,就像溫良恭斂的君子站在遠方,遙遙對你露出止于禮的笑。
觀者想飛蛾撲火,卻不可高攀。
太騙人了。
她回過神,對上那雙不揉含任何情欲的眼,敗下陣。
“此曲名為蝶戀花。”
“是個叫司馬槱的才子為南齊歌姬蘇小小寫的?!?
紅珠聲音嬌柔,話語直白又隱晦,說完把眼脧望椅子上男子。
“我知道?!?
南齊名妓蘇小小,在古代文人的心中,相當于西方的茶花女,此詞的主角是她,寫的題材是美女與愛情,紅珠與她職業相同,又為美女。
留下的就是她想表達的
——愛情。
他又何嘗不知,可知道就要答應嗎。
宋清和笑意慢慢斂下,目光平靜,仿佛前面只是一個陌生人:“聽曲的時候,不少姐姐唱過。”
“你還沒說,自己換曲的原因。”他頓了會,緩緩道。
紅珠自嘲輕笑,隨意道:“公子給的曲譜難度大,奴家身體又不適,便私下找管事,換了曲詞?!?
她青樓出身,又心性聰慧,怎能不知宋清和一席話語。
是在拒絕。
只是她低估了自己,對宋公子動心的程度。
宋清和皺了皺眉:“你……,這樣也好。既然你身體不適,我最近又尋了一人,往后登臺演唱便于他組合搭檔,互相幫襯?!?
紅珠忽然直視,不可置信道:“就因為這件事,我不信你說的只是這么簡單?!?
宋清和:“你想多了,能者居之而已。”
其實也很簡單,你不聽話,我就再找一個,比你更有實力,又因為你的前車之鑒,他會更聽話。
至于你,只會被當作供給他的養料,慢慢舍棄。
紅珠也猜到話的深意,心中懷揣僥幸,想要從那張清俊的容顏,找到關于謊言的蛛絲馬跡,可一雙清冷冷的墨色雙眸斜刺,如夜幕閃電,擊破她最后的虛妄。
她腦中一片空白,脫口而出道:“你不能這樣,酒樓如今這么紅火,有我登臺演唱的結果。”
宋清和啞然失笑:“你好像忘記一件事,如今你擁有的這些,是我給你的?!?
“沒遇到我之前,很少有人知道你。是我一擲千金造勢,人們才略微知道你,再到酒樓開業,是我給你不一樣的曲譜,讓他們真正知道你——醉香樓,紅珠姑娘?!?
“你很漂亮,可比你年輕,比你貌美的女子還是有的。”話音剛落,他的腦海中就浮現出花水月持槍縱馬,眉眼冷漠傲然的樣子。
宋清和搖頭輕笑,繼續道:“別被打擊了,我只是在讓你認清自己。你準備準備,過幾日,你和他要去陽谷演唱,半個月后去其他縣,你們好好唱,兩個月之內,我會讓你們二人在山東都耳熟能詳?!?
紅珠面容失去血色,哆著唇堅持問道:“公子能否告訴,和奴家登臺演唱的那人是誰?”
“他叫樂和?!?
“你不會辜負我的信任,對吧?!?
紅珠根本不敢反抗:“對?!?
宋清和掃了眼她,覺得無趣:“你下去吧,順便將張管事叫上來?!?
紅珠轉身的步伐停住。
背后的男人輕輕催促,“趁我現在心情好,不然一會指不定又怎樣?!?
門被輕輕帶上,掩住消失的紅衣艷色。
宋清和又彎腰把銀盆抱在懷中,敲了兩下。
鐵叫子樂和,一百零八將之一。
登州人士,也是位山東好漢,是他前幾日拜托武松接過來的,正是大雪紛紛揚揚的時候。
好兄弟呀。
不一會——
“叩叩”敲門聲響起。
“進”
張管事猶豫的推開門,打紅珠叫他的時候,眼皮子就不停的跳,此刻邁小步進來,眼睛盯著地面,唱了聲諾。
空氣中凝聚著沉默,靜到可以聽見他略微轉身,布料摩挲身體的聲音。
他忍不住把眼偷瞄,視線剛抬到年輕東家淡粉的唇,耳側清醇的聲音響起。
“張管事,你來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