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秉昆剛一下樓就看到一個瘦小的身影跑來。
“秉昆是吧?”他跑到近前,周秉昆才看清他的相貌。
五十來歲,臉和五官都很小,倒也相得益彰。眼睛總是瞇著,嘴角總掛著若有似無的笑。雖然頭發很短但也不顯得精悍,反而慈眉善目的。
“對,我是周秉昆。”周秉昆連忙點頭“您是,許叔是吧。”
許叔“誒”了一聲,繼而說道“跟我來吧,你手續還沒辦吧?”也不等秉昆答話,他旋即又說“咱先把你手續辦了。”
許叔叫許大山,是從并州來的。過去開了個小酒館,有一壇窖藏的五十年汾酒。說起這汾酒就有段故事了,當時的許大山二十歲,鬼子進了他家酒館。他當時心氣高就想轟人出去,還是老賬房一面安撫他一面安撫鬼子。幾個鬼子正喝得酒酣耳熱,就被后桌的幾個好漢抹了脖子。
幾個好漢料理了尸體,正待出門。
“好漢留步!”許大山抱著酒壇出來了。“好漢滿飲此杯再走。”
酒已開封,稍飲無妨。好漢中有那老饕,鼻子一聞便省得幾分。調笑了一句“少掌柜的,當真舍得?”
“有何舍不得,你們是大俠。我許大山沒什么愿望,能做個小俠便可。這碗我干了!”
“好個許小俠。不喝不顯得哥幾個小氣?”幾個好漢滿飲杯中美酒,便告辭了。
許父回家之后聽聞此事,一向嚴厲的他并未如往日一般家法伺候。只是和許大山喝完了剩下那壇子酒,就打發兒子出門討生活了。據說后來許父把酒館也關了,老賬房也遣散了,回鄉下種田,當然這是后話。
單說許大山,出了并州就往北走。一路顛沛流離,后來跟著幾個兄弟闖了關東才來到了吉春市。找了個飯館打雜過活。
所謂無巧不成書。光復之后,許大山正在飯館里坐著喝酒吹噓。
“那三個鬼子,被四個好漢悄沒聲的就抹了脖子。那四個好漢咱是相當佩服。我許大山什么人啊,那也是并州城的好后生。上去就把我家那五十年的汾酒開了,給幾個好漢一分。他們直夸咱俠義呢!”
“小俠什么時候請我們再喝一頓啊?”
“哪還有……”許大山轉頭一看就看到了幾位好漢中的一個,驚得他剩下的話也說不順了,只能喃喃“五十年的老白汾了。”
“誒,不要陳年汾酒。普通酒也行的嘛,不知道許小俠肯不肯賞臉啊。”
許大山也是敢做事的,當即應承下來。和老板一商議就擺了一桌。飯桌上許大山得知,好漢做完當年那樁事便將鬼子的人頭做了投名狀加入了紅色隊伍。現在在交通廳身居要職。領導也知道許大山只算得上是個雜役,沒個正經工作。就給了許大山一個承諾,讓他來到醬油二廠。
許大山的房子也是領導解決的。吃完飯幾天后,領導的秘書找他來了,說執行領導的指示,要幫他解決一處住的地方——許大山就有了自己的房子。
那時,小樓里還有幾間大屋子可供選擇,許大山也讀過幾天書,自認深諳中庸之道。便選了個中等的屋子,四十多平。
按理說這樣天大的好事兒降臨到頭上,任誰也會高興,許大山不一樣。許大山平時最愛喝酒,飲酒必醉。闖過關東來,不知道因為喝酒誤了多少事兒。就這樣他也沒戒了喝酒。可分了房子之后,認識許大山的人都發現他變了。喝酒絕不過量,說話雖然還是和和氣氣的,可就讓人感覺他心里藏掖著什么似的。
再后來,許大山有了老婆,生了娃。老婆和他說把生娃的事情告訴領導,許大山把老婆罵了一頓。
“女人家家懂個什么?頭發長見識短,你還想和領導攀親戚不成?”媳婦被罵的慌了神,許大山又說這個事兒以后要爛在肚子里,和誰也不許提。和孩子、娘家也不行。他老婆連忙應承。許大山才消了氣。
說來也怪,許大山在家里脾氣大的很,在外面卻從不發火。身為推銷員,不僅和各個商店的關系熟絡,訂單處理的極好。對工廠里的人也是一團和氣,好像泥捏的人,攢不出半點火氣。
就好比現在,他帶著周秉昆去辦手續。檔案室的小李,叫李春華。進廠也就五年,現在是副主任。
他倆剛進門,小李就喊人了。“許叔,怎么親自帶人辦手續啊。”小李連忙給倒水
一個鉆營上來的副主任,和許大山這快退休的老推銷員比不得。
許大山也是客客氣氣“李主任不用麻煩,我們給周秉昆辦個手續就走。”
“誒呦,您這老推銷員了,和小周說一聲讓他過來就行。”
許大山瞇眼一笑,不接話,也不坐下。只是拍拍周秉昆的臂膀,讓他上去和小李交接。
“李姐,你好。我叫周秉昆,從今天起也是咱廠的推銷員了。”
李春華看了一眼周秉昆,眼前一亮。
值得一提的是,周秉昆常年鍛煉,身形雖然消瘦,但是骨架很大。個子又高,眉眼也長開了。不同于哥哥和蔡曉光的儒雅俊秀,他更像是遺傳了父親周志剛的優良基因。若是畫上臉譜,扮個西涼錦馬超也說得過去。
長得好看的男生總是有些優待的,更何況這個男生的背后還有一雙眼睛在看著她。李春華很快就辦好了周秉昆的入廠手續。把檔案封存放好。“好了秉昆,你現在就是我們醬油二廠的工人了。”
“誒好,謝謝李姐。”
“客氣個啥。”李姐并不明媚的眼睛里暗暗的送了一場秋波。
許大山把這一切盡收眼底,卻沒有看周秉昆笑話的意思。
且不說人家是從曲副主任的辦公室出來的,就說他自己也不是看人熱鬧的人。
“那行,辦完就走吧。”許大山招呼道,“麻煩你了啊,李主任。”后一句是和李春華說的。
“您太客氣了。”李春華規規矩矩的起身送到辦公室門口。
二人出了廠子,許大山就說。“行了,你下班吧。好好休息下,明天早上八點,二廠門口等我。我帶你去每個商店轉轉,認認門。”
秉昆自無不可,道別之后,騎上他的二八大杠就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