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寺之外,水墨迸濺,星辰閃光,劇烈的力量不斷碰撞,天地為之動搖。
幾番交戰過后,簡在霧雖抵擋對方的多數招式,但寒山詩僧的兵氣變幻十分詭異,令人應接不暇,自己的攻擊也只是拖緩對方的撤退速度,根本無法造成實質性的傷害。即使陳玄禮和一眾萬騎也在此地,但他們多數并非兵氣者,無法對寒山詩僧構成威脅,何況寒山詩僧飽受贊譽、地位極高,眾人也不敢擅自作主。就在簡在霧頗感棘手之時,寒山詩僧的兵氣已再次襲來:
“易氣·乾卦·亢龍有悔。”
頃刻間幾條水墨長龍從破土飛入天空,短暫緩沖后俯身朝簡在霧疾速奔來。簡在霧見狀立刻抬刀發動兵氣進行格擋:
“辰氣·木宿·狼牙連斬。”
橫刀瞬間爆出數道狼牙斬擊波,劃破地面沖向空中,不久便傳來兵氣爆炸聲,水墨長龍的身軀盡數散滅,塵霧再次籠罩戰場。
簡在霧趁視野受限之時開啟兵氣感知,隨后舉起已被水宿兵氣強化的陌刀飛身沖去,手起刀落迅速劈向寒山詩僧的面門。然而寒山詩僧早有防備,在陌刀即將落到自己的脖頸之上時,快速從腰上抽出戒刀擋住劈砍,同時將雷電之力凝聚于手釧,在雷光亮起之時發動兵氣:
“易氣·震卦·震行無眚。”
寒山詩僧頓時爆發強大氣場,而后快速出拳,速度之快猶如火花,力道之強宛若強雷。在強烈的攻勢下,簡在霧雖勉強躲過幾次拳擊,但還是在揮刀的空隙被一拳擊中腰部,強勁剛猛的力量讓他直接被擊飛,隨后摔倒在地。
緩和一會后,簡在霧拄著橫刀站起身,看來雙方的力量確實不可對等。
“貧僧并非意圖傷害簡將軍,所作所為實在迫不得已。”寒山詩僧收起雷光,“不過為了太平公主的安危,只能讓簡將軍先在此地暫歇一會兒。”
簡在霧還沒明白對方此話何意,卻發現寒山詩僧不知何時已經抬起禪杖,在默念一陣后對大地猛力一震,發動另一種極為詭異的兵氣:
“易氣·坎卦·系用徽纆。”
話音剛落,一條通體墨色、身段細長的虬龍從禪杖上飛出,渾身帶有墨水和飛沫,尾巴粗大,蜿蜒環繞,張牙舞爪地朝簡在霧撲來,試圖絞住他的脖子和雙手。躲過幾次攻擊后,簡在霧通過其形態大致判斷虬龍的性質應與“水宿”的軫水蚓相似,都具備束縛目標的力量。如此看來,要先擋住對方的攻擊而后趁其不備將之斬滅,才是解決當前困局的上策。
一想到這里,簡在霧抬起陌刀擋住虬龍揮來的利爪,同時另一只手拔出橫刀朝猛力劈中虬龍的脖頸,盡管他的力道十分強勁,但奈何虬龍的身軀也如同鐵鎧般堅硬,與橫刀相碰發出金屬振蕩之聲。簡在霧見狀大吃一驚,轉眼間雙腿就被虬龍的巨尾纏住,而后被它背摔在地。
就在虬龍咬即將咬向他的脖頸時,簡在霧腰上的玉佩突然爆發湛藍兵氣,緊接著空中撕開一道,緊接著從中躍出一座獨角白鯨,渾身霧氣,海水裹身,張開血盆大口發出高嘯,震懾天地。不遠處的寒山詩僧見狀心中一驚,這是他第一次見到此種兵氣幻化物,此前它只存在于傳說和古籍之中。
獨角白鯨帶來的沖擊力將虬龍立刻震飛,雖不清楚是什么導致白鯨的出現,不過簡在霧沒有多加思索,他立刻給陌刀附魔,隨后追上前一刀將虬龍的身軀斬滅。與此同時,早已蓄起雷電兵氣的寒山詩僧見機朝這邊揮出一道震拳沖擊波,強勁的力量立刻就將獨角白鯨打滅,戰場再次爆發出大片霧氣。
就在雙方在爭斗中旗鼓相當、不相上下時,李隆基協同高力士等人趕到此處。見到李隆基等人前來,雙方立刻偃旗息鼓。
“寒山詩僧,近來無恙。”李隆基下馬道。
“有勞陛下關心。”寒山詩僧說道,“貧僧無礙。”
“高僧既久居天臺、偶到長安做客,卻為何要庇佑公主亂賊?”
“貧僧本不想參與俗世紛爭,然公主昔日師承于我,又曾懇切向我求助,于情于理,皆應有所幫助。”
“既然寒山詩僧所為皆有緣由,朕今日不再強行追究,給太平公主三日時間,讓她自己決斷該如何決定自己的命吧。”
李隆基說罷便令眾人退兵,只將部分萬騎留在此處看守山寺。盡管陳玄禮等人不解,但在李隆基看來,寒山詩僧雖與簡在霧戰斗許久,但并沒有受到多少傷害,語氣依舊沉穩有力。即使強攻能擒獲太平公主,但勢必會與寒山詩僧等眾多高僧發生過節,不利于日后的佛學講授工作。
何況此時長流之珠和細水之櫝皆已在手,太平公主的終局到來只是時間問題。
從高臺處看到李隆基走后,太平公主暫時舒了口氣,但心里并沒有燃起什么希望。自己陣營的黨羽已被剿除殆盡,子嗣皆被斬殺,唯有次子薛崇簡投靠李隆基得以存活。雖然現在依仗寒山詩僧等人力量得以暫時安全,但終究不可能永遠保持這種狀況,以往還可以依靠自己的勢力和長流之珠讓李隆基有所顧忌,現在只剩自己孤身一人,就連長流之珠也已丟失,有生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絕望。
回天乏力的感覺讓太平公主有些恍惚,轉眼黑夜降臨,皎潔的月光照拂于身,往日少女時代的片斷逐漸浮現在眼前。
彼時她還沒有太平公主的名號,唯有李令月的名字,自小豐盈可人,姿態綽約。她自出生開始便受到父親唐高宗李治和母親武則天的疼愛,生活無憂無慮,性格天真無邪。那時她經常去外祖母榮國夫人家玩,與榮國府里的表兄賀蘭敏之總打交道。表兄賀蘭敏之風流倜儻、長相帥氣,并且才名遠揚,經常侃侃而談,讓當時年紀尚小的李令月十分喜歡和他在一塊玩。
直到某天她在榮國府中尋找賀蘭敏之時,卻在廂房里看到了令人瞠目的一幕:賀蘭敏之正欲霸占她的隨行女仆,這讓她極為驚詫。后來事情敗露,賀蘭敏之被武則天流放并自縊而死,但這件事仍然對李令月的內心產生了不小的影響,心性產生了極大變化。
后來在八歲時,武則天為了保護她從而給了她一個出家人的身份,來減少其他人的接觸。同時接來了許多道僧與和尚給她教學,“太平”的道號由此而來。雖然明面上說是出家,但她依然住在宮里,這種日子一直持續到十六歲那年。
這年她正式稱為“太平公主”,遇到了城陽公主的次子薛紹并一見鐘情,隨后很快嫁人生子。她很珍惜這段婚姻,先后生育二子,盡管她很希望這種風平浪靜的時光可以長存下去,但不久后薛紹被卷入謀反一事,從而被武則天下獄處死,第一段美好又悠閑的時光很快就落下帷幕。
武則天稱帝后,不忍女兒長其守寡,也不想讓外人分走自己的榮光,便將她改嫁給自己的侄子武攸暨,為促成此事甚至不惜賜死武攸暨的原配妻子。一系列突變和極端事件讓太平公主的內心急劇變化,武則天的淫樂思想也在不斷影響她,加之武攸暨性格謙遜老實,太平公主逐漸開始玩弄權術、放縱性格,行事愈發高調荒誕。在無形之中,太平公主開始享受這種強迫他人服從自己的權力,強大、自負又帶有少許變態的感覺讓她十分興奮。
后來太平公主無意間覓得張昌宗兄弟,因他們面容俊秀、富有才華便讓他們他們留在服侍,不久后為表忠心將它們奉給了武則天,換取了更高的地位和信任。武則天死后,太平公主先后參與神龍政變和唐隆政變,地位登上頂峰,甚至比身為皇帝的兄長李旦的權力還要巨大,她也愈發迷戀權力和力量。在面對一切可能威脅自己地位和力量的勢力時,她會毫不留情地加以鏟除,不管是李重茂還是李隆基,她要做的是獨一無二的集權者,不是盛世的裝飾物。
然而回到現實,太平公主也明白自己是武周時代最后的落伍者,大唐的權力和方向已被武則天和自己等人操控了許久,未來的新時代注定容不下她這樣的頑固之人。此時天邊之月將輝光灑落在地,太平公主伸手觸碰地上的輝光。
觸碰到輝光的一瞬間,月光驟然遁入陰云,太平公主見狀一愣,沉默許久,隨后悄然嘆息,不再仰望月空。
寒山詩僧等人一夜都坐在寺中打坐,神游天外,直至黎明到來。
在太平公主躲進山寺后的第三天清晨,被霧氣包繞山寺突然緩緩打開大門,在場的眾萬騎見狀立刻嚴陣以待,在一眾注視中,太平公主踱步從山寺中走出,神情肅穆。簡在霧和陳玄禮等人也在寺外肅立,直至對方走到面前。
“我會跟你們走。”太平公主說道,“但別為難寺內其他人。”
“多余了,我們本就沒有此意。”簡在霧抱起胳膊說道。
太平公主隨后就被萬騎部隊帶走,并被軟禁在公主府。
李旦得知此事后多次派人前去打點關系,請求李隆基從寬處理太平公主,薛崇簡等人也不斷來信求情。然而李隆基深知萬事不可留有后患,一番思考后最終決定賜死太平公主,武周時代的一切遺物在此時必需要處理干凈了。
隨后李隆基派人來到公主府賜予太平公主白綾,讓她自行了斷。看著幽幽白綾,太平公主并未說什么,隨后注意到人群之中的簡在霧。
“你的樣子還是一如既往的討厭,和畫沁雨一樣討厭。”太平公主轉身道,“敗在你和李三郎的手里,也算是天命了。”
“決定人的從不是天命,只有自己。”簡在霧說道。
“哼……真是可笑的語氣。”太平公主苦笑道,“雖然你置我于死地,但我很欣賞你的勇氣和果斷。既然你藐視天命,日后回天乏術之時,可別輕易認命。”
“大道之事,我自了然于心,不必多言。”
看著簡在霧一臉不屑和傲然,太平公主仿佛從中看到了自己年輕時銳氣爭鋒、自信決絕的樣子,只是可惜自己早已老去不知多久,時間永遠不等人。
太平公主最后冷笑一下,隨后拽起白綾從容進屋,頃刻后,一陣掙扎的聲音傳來,轉瞬間又歸于平靜,歷史與時代的交換大戲在悄無聲息中已落下帷幕。
已經蘇醒的畫沁雨聽聞了太平公主的死訊,她什么話也沒說,只是輕微嘆息,坐在走廊里呆望繁盛的竹林。誰也不知道畫沁雨的內心究竟對太平公主和公主府懷有何種復雜的情緒,也許這件事最終只有她自己才知道。
太平公主死后,其子嗣薛崇訓、武崇行等人被一并斬首,太平公主陣營的黨羽和勢力皆遭到斬刑、下獄或流放,唯獨早早依附于李隆基的薛崇簡得以幸免,并被賜姓為“李”,以擺脫與太平公主的關系。公主府也被查抄,充實國庫,搜查出來的財寶堆積如山,其下良田更是多不勝數。
清查工作基本完畢后,參與剿除太平公主之亂的眾人皆有封賞,簡在霧被賜予萬騎長史一職,畫沁雨也因功受職于內客省侍衛,隨高力士共同監宮。
后續工作完成后,李隆基徹底擺脫有名無實的地位,正式掌握唐朝中央大權,大力重用姚崇、宋璟和張九齡等賢明宰相,對吐蕃、高句麗以及西域諸國采取軟硬兼施政策,版圖進一步擴大,同時將年號改為開元,開啟勵精圖治的二十年。
動亂平定后,簡在霧也得到了一段安寧的日子,并擁有了自己獨立的府邸。畫沁雨也在宮中擁有了與女官同樣的地位和居所,權力有所提升,經常受邀到簡在霧的長史府做客,劉幽求、陳玄禮等人也與他們交好,事業也穩步上升。
眾人都沉浸在來之不易的和平中,從心里希望這種日子能夠長久存在。
然而未來的事,又有誰能說清楚呢,落日才剛將影子映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