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臨獨處巔峰

隨著“一人食”概念進入大眾視野，有關其等級劃分的文章開始在網絡上流傳。在便利店獨自吃泡面或是在家庭式餐館吃飯時都有相應的等級。這于我可不算新鮮，一個人吃飯對我來說早已是稀松平常了。一個熱愛美食的人，如果獨自生活了二十多年，勢必會完成進化，即無論有沒有人陪，都會好好吃飯。何況當沒有人愿意為你的撒潑打滾買單時，除了長大，別無他選，要么自己動手做，要么自己在外面吃。當你被饑餓感和食欲支配，無暇顧忌他人的視線時，一人食也不再是什么難事，甚至還成了一種享受。

我大四那年秋天的一次一人食，在我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烙印。那天我參加一家大公司的最后一輪面試后返回學校時，說不上有多餓，非要說感覺那就是彌漫全身的虛脫感吧。我因面試時不盡如人意的回答而后悔，因表現得過于緊張而懊惱，又因終于結束而大松了一口氣。各種情緒交織在一起，一波波向我襲來，蔓延到我的全身。我已預感到自己無法通過面試，也意識到這樣的日子才剛剛開始，未來還會有無數個艱難的關卡等著我。一股茫然感頓時令我腿腳發軟。我知道人往往要釋放所有能量，才能勉力應付社會生活中的種種，而我或許是提前體驗了壓縮版的。那天我拿著塞了面試費的信封，去了新村的一家豬肉排骨店。

即便是一人食，吃肉時也要點兩人份，這是對烤盤起碼的尊重。一個人生活很少會吃蔬菜，所以我吃肉時特意包了很多生菜，最后還吃了大醬湯和一碗米飯。如果是吃牛肉，那可能會讓我有些為難——它熟得太快了。可豬肉不同，讓我恰好能夠維持用餐時的儀態。肉很香，更重要的是它就像膠原蛋白，讓因面試失敗而萎靡的我都瞬間飽滿了起來。如我所料，我最終沒有被錄用。但我還是有所收獲的。我領悟到一個人在身心需要補充能量時，更要好好吃飯。我在一個人昂首挺胸進烤肉店吃兩人份烤肉這件事上，也更有經驗了。我還學會了咽下小小的失敗，并好好消化它。最后我總結了一個經驗教訓：“心情低落時要吃肉。”沒過多久，我找到了一份雜志社的工作，比那家大公司更適合我。公司聚餐、加班都帶來更多跟大家一起吃飯的機會，一個人吃飯反而成為難得的安靜和舒適。

而比起一人食，獨自旅行的等級還要高個一兩級。旅行中除了吃飯，還要自己做所有事。面對選擇路線和移動方式等旅行中常常出現的選擇題時，無須與他人商議，都要自己做決定。我慢慢習慣當朋友繁忙、彼此空閑時間沒有重合時獨自旅行。我的獨處力也隨之得到增強。我常在迅速判斷并立即執行的過程中體會到快感，比如選擇去哪一家美術館看展，哪些遺跡景點直接略過；是選擇快速直達的路線，還是繞道漫步在海邊欣賞風景……那時我篤定獨處就像某種秩序井然的東西一樣方便、舒適且美麗。

四年前，我突發奇想，去學了沖浪。早我幾周去學沖浪的朋友一直在慫恿我，更何況我還有兩天的工作日假期。朋友為我推薦了江原道襄陽竹島海邊的沖浪店兼客舍。我預訂了課程和住宿后，就立即駕車出發了。那里的季節更替總是比首爾快，時值晚夏與初秋之交，寒溪嶺透著別樣的美麗。一路上我身隨心動，心隨景停，盡情贊嘆它的美麗，只不過沒有人聽到。第一次接觸沖浪時，我覺得新鮮、有趣。我不得不用奇怪的姿勢穿上或脫下緊繃的橡膠沖浪服；曬得黝黑的沖浪者在海邊來來往往，渲染出了奇妙的異國氛圍。周遭帶給我新奇的體驗。比我高出許多的沖浪板超乎想象地笨重，我將沖浪板安全腳繩系在腳踝上后，要走到海中等待海浪來臨，這種反反復復的過程確實很消耗體力。在合適的海浪翻騰而來時，我要俯臥在沖浪板上順著海浪的方向用力向前劃水，讓沖浪板始終在海浪前面。當海浪開始推動沖浪板時，我要迅速流暢地起身并保持平衡。有不少次我都一頭栽進水里，嗆了好幾口海水。但當我終于成功起乘時，腳踏沖浪板一路順勢滑行至近岸的那種快感簡直無以名狀！我玩過滑雪，也玩過滑水板，但沖浪時海浪、重力、水的質感所帶來的又是另一種快感。它所帶來的巨大快感，足以讓人不厭其煩地拖著龐大的沖浪板艱難地走進海水里，靜待下一道海浪來臨。

晚上等課程結束后，我當然要去嘗一下東海岸有名的生魚片。很多餐廳并不提供單人套餐，我提前問了很多家餐廳，才成功預約到一家。我獨自駕車前往，美美飽餐一頓后才回到了客舍。一切都那么完美、順利，我度過了充滿新體驗的三天兩夜。而由始至終，我的驚嘆，我的挫折，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差不多了，夠了。我一直很討厭有些事被認為無法獨自做，也因此會嘗試獨自去做任何事，最后做得也都足夠好。但我突然就想通了——這世間也有一些事，要更多人一起做才更加盡興、愉快。

電影《你好安妮》中，黛安·蓮恩在旅途中邂逅了一個法國男人，此后整個旅程便小插曲不斷，總是偏離原定計劃。這個法國男人喜歡在風景如畫的地方鋪上野餐墊野餐。他寧愿無法開車，也堅持每一餐都搭配紅酒。低效緩慢的路線讓黛安郁悶至極。但同時在那些因為同行才會選擇的新路線中，她遇到了令人瞠目的美麗風景。如果前往巴黎只是一路疾馳地從最快的路線到達目的地，那么電影或許一開場便匆匆落幕。正因一路緩慢繞行，走走停停，正因有了這個讓旅行一次次脫離掌控和原定計劃的男人，才有了故事。

如果說沖浪旅行是獨處的巔峰，那么在此之后，我便是從巔峰緩緩下行，開始與朋友共同做一些事。很快，那一年的秋天，我就與另外兩個朋友一起去了日本，開始了為期十天的旅行。而次年冬天，我就開始了同居生活。我依然享受一個人吃飯，也愛獨自旅行時的靈活、敏捷。但我也逐漸相信，一個人做事留下的是記憶，而大家一起做事留下的是回憶。感慨也好，牢騷也罷，當它們以獨白的形式塞滿我的胸腔，就總是禁不住跳出來尋求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