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凌塵一直很喜歡孟夫子說過的一句話。

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他一直相信，自己會是那個天將降大任的人。

“不是會是，而是必須是。”

他一次又一次的這樣對自己說。

在科舉落榜的那天，在被逐出霸武門的那天，在背井離鄉的那一天，以及之后混跡江湖的每一天。

只有成為那樣的人，自己或許才可以靠近那個人吧。

是啦，正因為是這樣，所以這些年自己都不敢用真面目回家。這樣，他就可以把所有的不幸，所有的失意，所有的迷茫和痛苦，都留在原來的自己身上。

這樣，等哪天和水曦兮再相見的時候，就可以輕描淡寫地說：

“嗨，這些年也沒什么，我只是隨隨便便的想做什么就去做什么，沒想到這就都成功了，可能這就是天才吧，哎。”

這個畫面在他腦海里想過了無數次，演習了無數次，從漫不經心的語氣，到略顯隨意的表情，每一個細節都經過他細細的打磨。

每當想到這個場景的時候，他都會不由自主的笑起來。

比如現在，他又笑了出來。

......

“老大，我們是不是把他打傻了啊？”一個跟班弟子收起了要打向風凌塵的拳頭，轉過頭疑惑地對著祝星決問道。

祝星決蹲下身，抓起風凌塵的頭發，提起他的頭。看著眼前被打的鼻青臉腫的風凌塵，嘆了一口氣：“你為什么就是不肯承認自己的身份呢，這對于你來說，有那么難嗎？”

“我不是他，我只是幫他來還錢的....”

風凌塵依舊重復著那一句話。

只要，只要把一切的不堪，一切的屈辱，都留在原來的自己的身上就好了。

恍惚間，他想起了很多年前，還在書院讀書時的事。

“水曦兮，你怎么眼睛紅紅的？”

“我想起了昨晚做的一個夢。”

“什么夢？”

“我夢見，我出去闖蕩江湖。但是我招惹了一群壞人，他們欺負我，我打不過他們，被他們按在地上打，我就在想，會不會有人來救我呢——就在這個時候，有一個大英雄出現啦。他一出手，那些壞人就都被他打飛啦！”

“然后，我就看著他的背影。他大手一揮，說，我是某某某大俠！水曦兮我保了！你們可有什么要說的？！”

“那群人一聽，哇，原來是某某某大俠在上！小的們有眼不識珠，擋了您的路，這就滾這就滾——喂，小盧，你有在聽我說嘛！小盧，你又在發呆了！”

“完了，小盧又開始傻笑了，你是不是看書看傻了啊....”

.....

原來，自己在腦海里重復過的，演習過的，還有這樣的畫面啊。

風凌塵還記得，在他以前為了賺錢，開培訓班的時候，跟學生們說過這樣的話：

“我們寫的東西，是給那些普羅的底層江湖大眾寫的，不是給那些武功高強，功成名就的這個掌門，那個大俠看的。我們寫的東西，就是為了滿足他們的幻想，彌補他們的遺憾寫的！”

講桌下，一個同學舉起了手：

“風老師，你這么會寫，一定有過很多遺憾吧？”

“......”

是啊，一切都是自己的幻想，自己的一生到現在，全是遺憾。

自己辛辛苦苦得來的，自以為是的成就，在水曦兮眼里，應該算不了什么吧。

所以，眼前的這些傷痛，在他眼里，也算不了什么。

只要有一天可以成為那一個水曦兮面前名動四方的風凌塵大俠，一切都是值得的。

只有憑虛御風而起，才能讓自己這樣如塵土一樣的人，凌絕九天之上。

祝星決按住他的頭，在山道的泥地上，用力的碾了一碾，差點沒讓風凌塵疼的暈了過去。

“像你這樣的人，一輩子吃土就好了，當初為什么要想不開來學武功呢？你要學武功，就老老實實跟這些人一樣舔我，給我當狗不好么？為什么又要給人出頭，挑釁我呢？”

“這些年都沒有聽到什么你的消息，我還以為你是在外面憋什么大招——現在一看，就這啊？”

“這個世道啊，弱者就不要幻想靠自己能有什么出息，能成為什么英雄，要學會接受自己的命運，會舔不就好了么？你看我霸武門，抱上了水家的大腿，這才能做大做強啊。”

祝星決站起身，露出一絲殘忍又有些變態的笑容，伸出腳，踩在風凌塵的臉上，狠狠地用力踩下。

“要不，你求我吧？求我放過你，給你一個機會，我可以寬宏大量允許你重回霸武門，說不定你在我霸武門混的好。哪一天我替你美言幾句，你還能有機會去水家，再見一見你當年的同學呢？”

他像是想起來什么似的，笑了出來，問道：“喂，你不會當年喜歡過水家六小姐吧？那正好，水家六小姐過段時間就要結婚了，我霸武門有幾個送人過去打下手的名額。你求我，我請你去看她是怎么嫁人的樣子，好不好？”

風凌塵不說話。

故天將降大任于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

只要忍過眼前的屈辱，總有一天，他可以成為出現在她面前的大俠.....

祝星決再次抬起了腳。

正當這時，一道破空聲響起。一把劍鞘擦過祝星決的大腿，嚇得他立刻把腳縮了回去。這劍鞘飛過來的角度極為刁鉆，以至于他縮腳的這一步讓他失去了平衡，啪的一聲，跌坐在地上。

祝星決惱羞成怒的抬起頭環顧四周喊道：“他媽的，誰啊！”

只見一名白衣女子飛掠而來，長發披肩，肌膚勝雪。她落在了風凌塵面前，揚起手中的劍，指向祝星決和他身后的一眾跟班弟子，劍身透著冰冷的寒光，看上去鋒利逼人，遠非凡品。

祝星決在跟班弟子們的攙扶下站起來，喝罵道：“你是什么人？也敢管我們霸武門的事情？這人是我們霸武門的棄徒，我懷疑他這些年在外泄露我霸武門的情報，清理門戶，閣下不是我霸武門的人，還請不要多管閑事！”他察覺出這女子武功應當極高，故而抬出門派名義，試圖阻攔這女子出手：“我霸武門可馬上就要是江南四大家族水家旗下的門派，還望閣下給個面子！”

那女子一聲輕笑，這一笑當真如明珠生暈、美玉瑩光，看的祝星決都不由得失神了一瞬。只聽她說道：“既然是水家旗下的門派，那我偏偏管得！”

她回頭看向趴在地上的風凌塵，明澈的眼睛里光芒閃動，嘴角掛起了一絲俏皮的笑意，轉過身挽了個劍花，這一下中用了極深厚的內力，帶起陣陣勁風揚起塵土，逼得祝星決等一眾人都不得不擋住眼睛，退了數步。

她笑道：“我就是江南水家，水曦兮大俠是也，這個人我保了！你們可有什么要說的？！”

風凌塵聽到這話，身軀一顫，努力的想要抬起頭，可卻又不敢，僵在那里，抬也不是，不抬也不是。

水曦兮手一揚，一枚令牌砸向祝星決的頭，他下意識的想要躲開，卻沒想到避無可避，正中了他的腦門，他吃痛下意識想要用手捂住，那令牌恰恰好落入他的手中。祝星決瞧見了牌上的字，嚇得面色蒼白，仿佛見到了平生最為恐怖的事物一般。

他捧著令牌退了數步，恭恭敬敬的跪下，把令牌放在面前，一邊磕頭一邊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沖撞了您！您大人不計小人過.....”

水曦兮柳眉一豎，怒喝道：“還不快滾！”

“這就滾，這就滾！”祝星決如蒙大赦，忙不迭的在一眾跟班弟子的簇擁下飛也似的跑走了。

水曦兮俯身彎腰，將風凌塵扶起來，也不嫌臟，用袖子細細的擦去他臉上的血污泥土，看著他緊閉的眼睛，輕輕地嘆了一口氣：“你就不肯看我一眼么？”

風凌塵睜開眼，樹葉被風吹的沙沙作響，陽光落在那個他曾想過無數次的女孩子的白衣上，像是覆上了一層薄薄的雪。

他在腦海里想過很多次和水曦兮的相遇，卻沒有想過這樣的場景，一時間不知道說什么好。腦子里閃過無數個畫面，無數個念頭，最后語無倫次的問道：“你.....你剛剛用的是什么武功？”

水曦兮聞言，愣了一下，歪著腦袋想了想，眼睛眨了眨，說道：“應該是是我剛練會的紫霞神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