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配？

短暫的錯愕之后，如來心中涌出不盡的怒火。

為了站在這里，為了你的人頭，這七年里老子走過了多少個低維世界，經受了多少苦難？

你知不知道我背后付出了多少才有資格和勇氣再度面對你啊！

我像無畏的騎士一樣向你發起挑戰，你竟然說我不配？

如來站在降臨點之下，心底在瘋狂地咆哮著，他攥緊了拳頭，下意識的精神波動蔓延而出，猶如風暴般席卷而過，在周圍人的心靈世界中掀起驚濤駭浪。

許酆閻在第一時間護住了自己這邊的人的心靈，下一刻，就看到玩家群中，最靠近如來周圍的那批玩家們猶如割麥子一般倒下。

什么情況？

許酆閻都愣住了。

他知道自己的垃圾話可能會刺激到對方，但這效果是不是有些太強了？

我就說了一句話啊，結果你把大招都交了？

我嘲諷人的本事什么時候有這么厲害了？

站在稍遠一點地方的玩家們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不是，大佬你那邊的啊？

先手開大殺一波自己人是什么操作？

我們活著影響你發揮了？

你不會是土著派過來的臥底吧？

眾人不知道的是，此時，如來正處于一種微妙的境地中，他對身外事的感知降到了最低，無數復雜難言的情緒在他心底不斷流淌，沖刷得一顆禪心動蕩不安。

這種不安的直接誘因是許酆閻，作為他心中最大的陰影，許酆閻方才那一句輕描淡寫的“你不配”中蘊含的蔑視，直接令他再度回憶起當年的無力。

但造成這種情況更本質的原因卻不在于此，而是在低維游戲之外，在玩家的世界之中。

七年前，一直順風順水的他在【地球OL】中遭遇了自己人生最大的挫折，許酆閻的強大差點就令這名玩家一蹶不振。

名義上，NPC能帶給玩家的損失是有限的，充其量只能毀掉玩家的一具素體。

但不知為何，那時的許酆閻就像“鎖定”了他一樣，不論他躲在哪里，不論他更換哪具塑體，都會被許酆閻找上門來殺掉。

整整十三次死亡，每一次臨死前都受盡折磨……這也就罷了，反正玩家在游戲中受到“維度保護”，所能感受到的痛苦是有極限的。

真正令如來不可接受的是，自己因此一連折損了十三具素體……

作為頂尖玩家，他的素體當然也都是高級貨，每一具都價值連城，根本不是政府免費發放的“白板素體”可比，被許酆閻連毀十三具，他幾乎就要“破產了”！

后來他不再踏足【地球OL】可不僅是因為心理陰影——如果他真的害怕許酆閻，應該早就不來了，偏他從小頭鐵，越挫越勇，當時是真的和許酆閻打出了火氣，倆人杠上了，否則損失也不會那么慘重——他不再來，是因為那時的他已經沒有了高級素體儲備！

為了重返【地球OL】，為了戰勝許酆閻這個從小到大唯一帶給他壓迫感的男人，如來最終選擇了出賣自己。

他將肉體抵押給了質能委員會，將記憶抵押給了信息委員會，將情感抵押給了意識委員會……這才湊齊了足夠的啟動資金又購買了如今他所用的這具素體。

而后，便是長達七年的刻苦修煉。

為了變強，從來都是一人獨行的他在這七年中加入了“玩家戰隊”，無償傳授自己的經驗和技巧，同時借助戰隊的力量增強這具素體。

為了更強，在這七年中，他幾乎刷遍了所有低維游戲副本，在【聊齋OL】中他學習香火之道，在【基督OL】中他吸收信仰之力，在【洪荒OL】中他凝聚佛陀金身，在許許多多個低維游戲中他扮演神明……

為了強到足以擊敗許酆閻，他更是絞盡腦汁，設計出了一個極為巧妙的計劃——

三個月前，在一款低維游戲中，他悍然“跳反”玩家陣營，主動融入土著群體中，親自率領土著反抗玩家暴政，最終成功驅逐了一個世界中除自己以外的所有玩家！

而那時，那個低維世界里的土著們對他的虔誠度也達到了巔峰，為他貢獻了史無前例的龐大信仰之力。

然后，他借此成功吞噬了那個世界的“泛意識”，將一整個世界煉化為“掌中佛國”，自己當起了“天道”，這直接令他的這具素體能力產生了質的飛躍！

可不要以為這是什么輕松的事情。

在玩家文明中，除了【地球OL】作為“社會福利”面向文明全體公民無償開放以外，其他所有的“低維游戲”都是有準入門檻的，文明貢獻度不達到一定程度，甚至都無法獲知其他低維游戲的信息，更別說進入其中了。

畢竟，每一個低維游戲的本質都是從“高維宇宙膜”中分離出的“真實宇宙碎片”。

是經由文明最先進、最前沿、最深奧的維度編輯技術，人為設定其宇宙內部的自然法則后創造的異世界。

將之作為公民休閑娛樂的游戲場地只是其最微不足道的一個用處。

這些低維宇宙還能用來進行各種科學實驗，那些在玩家宇宙中不可能設計的實驗場景，不可能完成的實驗項目，都能在低維宇宙中模擬。

要制造這樣一個低維宇宙，所用的原材料稀缺珍貴且不可再生，加工過程又繁瑣復雜，需消耗文明大量的人力物力……

那么理所當然的，每一個低維宇宙都是無價之寶，是文明集體智慧的結晶，是屬于文明集體的共同財富。

而玩家“如來”將一個低維游戲中除自己以外的玩家全部驅逐的行為，就相當于將這個世界變為了自己的私產。

要做到這種事，其操作難度之高暫且不提，真正的麻煩之處在于——他違反了玩家文明的法律。

因為按照法理，任何一個低維世界都是文明全體公民共有的資產，如來的行為，本質上就是在侵占“文明的集體利益”，損天下而肥自己，這就犯了眾怒了。

他為此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他的抵押物——那些構成他這個人的必要元素，肉體、記憶、情感——被直接罰沒一半。

換來的，僅僅是對于那個低維世界的三個月的獨占使用權。

在這三個月中，他需要創造出足夠的貢獻額度，將自己被罰沒的那一半“自我”贖回來，如若不然，他將連剩下的這一半自我也一同被收走……畢竟，他早就把自己抵押了。

而縱觀整個文明疆域，能夠在如此短暫的時間中帶給他足夠貢獻額的地方只有一個——地球OL。

這是玩家文明開拓時間最久，投入精力最大的一個低維世界，只要他能夠殺掉許酆閻，為文明掃清這個障礙，那么他失去的一切都可以贖回！

所以，這一戰，他必須贏！

贏，則神佛永坐蓮臺。

敗，則沉淪無間地獄。

這種對勝利的渴求，在再次面對許酆閻，再次感受到對方那幾乎無解的強大精神力之后，盡數轉化為了患得患失的情緒。

因為他真的輸不起也不能輸，但偏偏面對許酆閻之時，他的理智又告訴他：自己真的勝機渺茫……

而如果這次他真的失敗了，那么他要付出的代價就太慘重了……

他賭上了太多，堵死了自己全部的后路，再也沒有重頭來過的資格，把握不住這唯一的生機，他就真的會死！

會成為有史以來第一個，因為在低維游戲中的挫折而在現實中失去生命、失去自我的玩家/

他的名字會被釘在文明歷史的恥辱柱上！

他如今在玩家群體中享有多少威名、多少贊譽，到那時就會經受多少羞辱、多少鄙夷……

而他甚至不會知曉這些，因為那時的他已經不再是文明中的一個擁有“自我”的獨立的個體，而是一份屬于文明集體的“財產”，是一件“東西”，是一個“物品”！

到那時，任何玩家，都將有權使用他的肉體，翻閱他的記憶，乃至體驗他人生中經歷的那些愛恨情仇。

他的一切都將向文明中的所有人開放！

對于任何有智慧的生命來說，這都是比死亡還要無法接受的結局！

他無比恐懼這樣的結局，但他必須面對現實，他必須拼一把。

于是，他不再去想自己失敗的可能性有多大，不再去想一旦失敗之后自己將要面臨的審判。

他只是一遍遍催眠自己，“對方只是一個低維人罷了，他無法真正傷害我”“一切都要打過才知道”“我們人多，會贏的”。

這樣，他才鼓足了勇氣，主動邀戰許酆閻。

但許酆閻根本不知道也不在意他的這些心理活動，以一句平淡的“你不配”，拒絕了他的邀戰，也擊碎了他的心防。

他眼中的宿敵，那個令他不惜賭上一切也要擊敗的敵人，仿佛根本就不曾在意過他。

那一刻他清晰的感受到了許酆閻對他的態度，就像是對待一個無足輕重的卒子，壓根就沒把他當作什么值得重視的對手。

憂慮、苦悶的情緒本就充斥在他的心底，而喪失了一半自我之后，他的情緒控制能力已經大不如前，這才被許酆閻的一句垃圾話給勾出了心魔。

好在如來終究還是有點真本事的，這種失控沒有持續多久，他很快就自我清醒了過來，收攏了心中的魔焰，臉色重新變回那種古井無波中夾帶著一絲困苦和悲憫的樣子，眉頭緊皺著，又念了一聲佛號：“阿彌陀佛……”

許酆閻看著他，很驚奇。

千里之外的指揮官型許酆閻更是直接向著左右的參謀道：“這家伙……很不對勁！”

“他的精神力量雖然很強，但是心靈世界有很大破綻。猶如一棟建在流沙上的城堡，看似巍峨雄壯，實則根基不穩。甚至不需要外力針對，隨著時間的流逝，他自己就會殺死自己。”

許酆閻的經驗和其豐富，他本就是玩弄人心的大師，此時一眼就看穿了如來心靈破綻的根源所在——恐懼！

他滿心恐懼！恐懼至極！

雖然他已經在極力克制、拼命壓制這份恐懼，但剛剛那陣下意識的精神波動還是將之暴露了出來。

可……沒道理啊！

玩家怎么會恐懼我呢？

無論我殺他多少次，無論他在這里死多少次，本質上他都完好無損，而一個無法感受到真正死亡威脅的人是不會真的恐懼的……

事實上他過去就從來不怕我，頭鐵的一批。

被我連殺的玩家多了去了，大多數折損了兩三具素體后就學會了主動避開我，真避不開的也知道一見我就求饒，而他是唯一一個堅持到13這個數字都沒向我低頭的人，為此甚至寧愿七年都不在踏足這個世界……

那為何這次他又會真的恐懼起來？

他到底在害怕什么？

想不通，真的想不通。

許酆閻滿心疑惑，他那龐大的精神意識在全球范圍內活躍起來，無數個子體在這一刻停止了其余活動，專心思考這個問題。

冥冥之中，他有一種預感，如果自己能想通這個問題，或許就有了真正傷害……甚至真正殺死一名玩家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