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永別了

沈婉寧裝模作樣地譏笑，引得陸赫之頓生怒意，一把將她手中的酒盅抽了過來。

沈婉寧隱隱有一絲得意，計劃進行地無比順利，每一步都在她的設想之內。

但他盯著手里的酒杯，仍舊遲疑了。

其實她亦不指望他會輕易放下防備，早在月前許府的酒會上她就將他看透，今日的送酒，不過是千里之行的第一步。

“看來陸將軍真的擔心我會下毒，那好吧。”

不由分說地，在眾人驚異的目光中，沈婉寧爽快一笑，干凈利落地擎起自己手里的酒杯，而后一飲而盡。

陸赫之有些驚訝，一瞬間甚至懊悔，或許自己是真的太多心了，在一個小女子面前扭扭捏捏，連杯酒都不敢喝，將來怕不是要被手下的人笑話。

洋酒甘冽，但混了毒藥的味道著實不好，略帶刺激的口感順著口腔直入腸胃，混合著津液刺激著黏膜，一瞬間她只覺得胃中一陣絞痛，口中幾乎要嘔了出來。

她計算過藥量，事先服下了少量解藥，中和了毒性不至于速死，為了足夠逼真，她趁捂住胸腹下蹲地空檔，利落地咬破了舌下暗藏的包著血漿的膠囊，鮮血頃刻便順著她的嘴角滑了下來。

原本只是句玩笑話，擔心酒中會不會藏毒，不想竟一語成讖，大庭廣眾，眾目睽睽，層層戒備之下，堂堂督軍府的婚宴上，竟然當真出了這種腌臜事。

沈婉寧只覺意識開始逐漸模糊，身體不由自主地癱軟下去。

陸赫之瞬間慌了，一把甩開手里的酒杯，縱一傾身便沖上去扶她

沈婉寧嘴角的鮮血汩汩涌出，若說開始的幾絲不過是血漿膠囊偽造的效果，那現在便是真的了，毒藥逐漸刺激著胃管，血液開始破壁而出，沈婉寧只覺得此刻喉嚨不住地抽痛發緊，吞咽唾液都有些做不到了，只能大口的喘著氣，努力讓呼吸平穩下來。

這感覺難過極了，但她已經無法回頭，她走到了這一步，眼看就要成了。

陸赫之將她小心翼翼地放到地面上，抬手擁著支起她的上身，讓她靠在自己的膝上，頭枕進臂彎里。

“這位小姐，這位小姐！”他瞠大了雙目急喚道，卻并不記得她的名字。

沈婉寧的目光開始渙散，但仍是強撐著僅存的意識，顫抖著雙唇，迷離地看向他，雙唇一張一合卻無法發出聲音，最后，只能用盡力氣，微微側過臉頰，瞥向此刻仍擺在臺面上的，剛才她拿過來的那壺酒。

陸赫之順著她的目光看了過去，那壺酒仍穩穩當當地立在那里，好像一切都與它無關。

他的目光暗了暗，嘴唇不受控制地發顫，雙眸瞬間裹滿了恨意。“去查！去查那壺酒！快去叫醫生！”

主席周圍瞬間亂做了一團，陸赫之暴起的怒喝將原本喜慶的氣氛瞬間撕裂，知道發生了什么事的賓客開始慌亂著起身，坐得靠后的又紛紛想湊上前來一探究竟。

酒中的毒并不是什么奇鴆異蠱，銀針一探便知。

陸赫之出于本能地將沈婉寧抱了起來，他與她不甚相熟，但人命關天，再在這里耽擱沒有意義，必須盡快給她施救，如是想著，便快步往后門走去。

許安宸望著身側的慌亂的人群，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尚在疑惑的空檔，只看到陸赫之抱著沈婉寧挺身而起，接著面前的人影擋住一晃，便徒留一個離去的背景。

他有些發怔，這是他第一次見到她與旁的男子如此親密，若說上次只是穿了件衣服，這次便是親眼所見，他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事情的發展沒有給他緩和的間隙，一切都讓所有人始料未及。

啪！

就在這時，一聲尖銳的槍鳴破空而起，會場之內的眾人尚來不及反應聲音出自何處，緊接著便又是兩聲，眼尖的賓客只看到主席周圍的幾名軍官應聲倒地，未待門口護衛的士兵沖進來平亂，便又是連續數槍接連響起。

會場之中不知從何處突然冒出數名持槍的死士，定睛一看，竟是從一開始就偽裝成了侍者混入了會場中，說時遲那時快，從會場各處一并向主席沖去。

場面瞬間亂成了一團，賓客們紛紛向門口涌去，逃也似的，來不及顧全儀態，人擠著人，人挨著人。

主席上與會的將領多半都是陸赫之的心腹，得到了默許可以配槍，此刻也已紛紛挺身迎戰，但其中好幾個未做防備的，不多時便飲彈倒地。

李副官眼疾手快，趕忙掏出了隨身佩戴的武器，縱一抬手，便解決了一名正待靠近的敵人，追著陸赫之靠了過去。

毋庸置疑，這些槍手是沖著他來的，他們預謀已久，就是要趁著這次婚儀上人多眼雜，了結他的性命。

尖銳的槍鳴又自后身接連響起，但他已然顧不得這些，他現在滿心只看得見當下這個躺在自己懷里，只剩一口氣的陌生女子。

恍惚之間他有些懷疑，難道她也是跟這些殺手一伙，以自己為誘餌制造混亂借以成事么，但轉念一想又覺得實在荒謬，她的身上連把趁手的武器都沒有，又有哪個殺手會在毫無勝算的情況下先舍棄自己的性命，還是用的下毒這么低級的伎倆。

李副官急促的呼聲自身后傳來。“將軍快走！”

出現暗殺的事并不在沈婉寧的預料之內，她自然也不知道這些人是誰派來的，但此刻已然不重要了，她只要知道這些人的目的和她一致就足夠，雖然渾身無力，但她心下卻是從未有過的快意，這簡直就是上天送給她天大的驚喜，現在她需要盡可能的，把他托在這里……

而后，她拼盡最后一絲力氣，抬起了手臂。

懷里的姑娘突然有了動靜，陸赫之不由地楞了一下，停下腳步，她奄奄一息，早已不會對自己有任何威脅，他看到她的手臂緩緩抬起，伸出手掌向他的臉頰摸索過來，本能地低下頭去夠她。

“什么？”他輕聲發問，言語里從未有過的溫柔。

沈婉寧的嘴張了張，但她太痛了，嗓子揪的緊緊地，發不出一點聲音，她皺緊了眉頭，他只看到那張被鮮血浸紅的嘴唇一張一頜，卻什么都聽不清楚。

陸赫之向身后瞥了一眼，會場里亂作一團，粗略一瞥已然分不清敵我，李副官此刻就在近前護佑著他，但仍是極不安全。

可他沒有再猶豫，曲下膝來，將懷里的姑娘重新擱到地面上，讓她的上半身枕在自己懷里，握住她放在自己臉上的手。

觸手冰涼，她看上去虛弱極了，他有些擔心，徒步的顛簸會加速她腹中毒藥毒性的擴散，他怕她會堅持不到醫生來施救。

“你想說什么？”

他將耳朵湊得近了些，靠近她的雙唇，輕輕地喚著，一瞬間仿佛憶了起來，她上次出現在自己面前的時候，也是這般狼狽。

沈婉寧深陷在這個從未有過的溫柔懷抱里，就像幼年的時候被母親摟在懷中，無比的安逸溫暖，恍惚間竟覺得，它是這般的令人安心可靠。

懷中的美人面上因為身體的痛楚變得汗跡岑岑，唇上的殷紅觸目驚心，他知道，她拼盡力氣也要說出的話，必然是極重要的，他不敢怠慢，耐心地等著她把話說完。

他的雙手曾經沾滿鮮血，殺戮無數，手下流失的性命連他自己都數不清了，或許他只是為了自保，或許他亦有苦衷，但面對眼下這個稍縱即逝的生命，他終究還是不忍心了。

沈婉寧像個待宰的羊羔，她再也擠不出一絲的力氣，只能任由著靠在他的懷里。

而后，在他錯愕的表情中，陸赫之聽到了那句，他無法理解，雖然極其低微，但震徹心房的話。

“永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