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許小姐

隆慶樓的牌面向來是一等一的好，裝潢大氣，菜色時新，服務周到，老板人很會來事，來過的客人向來是眾口交贊，督軍府選的宴客地點自然舍他其誰，只是這回，赴宴的客人卻不是多么開心。

礙于對方勢大，許家人不敢讓其等候，自己只得早些打點好先一步來候著，但是眼下時已過半，卻還不見人來。

許老爺子面上頗有慍色，但公開場合他不敢發作。

窗口陽臺上隔著個簾子，咿咿呀呀地唱著正流行的彈屏，是老板為了他們這場飯局特意請的時下正當紅的彈唱小娘。

訂座的時候送來的帖子雖未言明姓名，但用的是督軍府獨有的落款，陸赫之是江南人，自然聽得慣這些咿咿呀呀的吳儂軟語，鄉音鄉曲，也能讓人舒心。

老板叫人上來的時候還不忘調侃一番，今天這事如果成了，還有自己一份功勞呢。

許可封沒給他好臉色，看也沒看他，只覺得咿咿呀呀的吵得人心煩。

許安宸倒是笑了笑，點點頭也沒有多理會，轉頭看向自己的妹妹。

“是么，老板，這么說，陸將軍常來你這咯？”

許容涵挑起眉毛，話是恭維的話，但她卻故意抬高了音色，聽著有些刺耳，面上更是不見多少喜色。

雖然也是出生南方，但不到十歲便去了國外，她對這些鄉村小調不感興趣。

何況她對今日的酒宴十分抵觸，就算感興趣，現在也沒這個興致。

老板見這番安排沒討到什么便宜，立時也便識趣地不再多話了，賠了兩聲干笑，吩咐一旁的小廝替桌上的幾位斟了茶，便急匆匆地下去了。

“他是打算爽約么？”許可封瞥了一眼老板離去的背景，冷冷道。

無故遲來，又未事前告知，這番做法實在是太不禮貌了，任是落在誰口中，都完全可以認為，陸督軍是根本不將許家放在眼里的。

許安宸嘖了嘖舌，雖然他也十分氣憤，但是自己的身份擺在這里，還輪不到他對誰品頭論足，只能不痛不癢地嘆了句，“許是真的有事耽擱了吧?！?

視角轉到陽臺外的樓下，沈婉寧招呼了李叔在門口把車停好，拿好手包，翻身下了車走進隆慶樓內，身后隨著的，是早先在家門口搭救上的小姑娘，現在已經知道她的名字，叫小蝶。

來前多花了些功夫給她簡單梳洗了一下，找了件自己平日不太穿的粗布衣裙給她換上，不是十分合身，不過倒也能湊合看。

有個貼身伺候的仆從，她這富家小姐的排場也完備了許多。

沈婉寧步入大堂內，褪下真絲手套遞給小蝶，轉身向右側樓梯走去。

樓梯口下來個戴著寬檐帽著醬色風衣的清秀男人，他瞥了沈婉寧一眼，抬了抬帽檐，但沒有言語。

沈婉寧也看到了他，楞了一下，眼神交匯處二人心領神會，向各自的方向擦肩而過，而后帶著小蝶上了樓，走進預定好的雅間里，里面已經有幾個甲方的人在等，遂程式化的寒暄起來。

轉眼已經日上三竿，許家這邊卻還不見來人應約，甚至是連個知會一聲的人都沒有。

屋內的氣氛壓抑地窒息一般，誰都不敢看誰，也沒有言語，但也都知道對方的臉色已然是壞極了。

許可封強壓著怒氣飲下杯里最后一口茶水，準備站起身來，卻被許容涵搶先一步。

“爸爸”，她瞥了一眼許可封，很是不耐煩地，將胸前的長發撩到耳后，拿起手包，冷冷道，“我下午還約了人，我先走了。”

說著轉身，遞了個眼色給身后的阿琴，抬腳向門口走。

這酒席她本就不愿意來，而今被晾在這里許久，再好的性子也磨沒了。

阿琴微微頓了頓首，從一旁衣架上拿了她的外套，尾隨上去。

許安宸見勢不好，趕忙追了上去。

許容涵面帶慍色從包間里走出來，阿琴尾隨其后，亦不敢多言，許安宸自后快步追上，將其拉住。

“你就這么走了？”許安宸急道。

走廊上不免人多眼雜，許容涵不耐與他爭辯，睨了他一眼，推開他的手。

“我真的有事，沒時間陪你們耗在這?！?

“你才剛回來幾天啊，你能有什么事？”許安宸前后看了看，見此刻四下并無他人，便壓低了嗓音道，“跟我回去?！?

許容涵抿了抿唇，遲疑了半刻，匆忙想好了理由，理直氣壯地，很是不耐煩道，“顧姐姐約了我等會兒去彩金軒，新來幾款不錯的洋服，怎么，我不能去么？”

“你胡說……”許安宸出言喝止。

這理由編的不討巧，今天的宴席雖然只在陸許兩家之間，但商會內部也是都知道的，許容涵方才說的顧姐姐，便是商會會長顧長格的次女顧芳玲，早些年嫁到了時任淮軍副官長的朱家，后幾年淮軍內務變動，朱家幾次降調，現在已不復往日光景，顧芳玲也便很少出來跟場面上的人走動了。

這廂正拉扯不斷，恰逢此時沈婉寧從一旁的包間走了出來，她本是想出來透透氣，屋里男人們的吞云吐霧讓她覺得有些不適，礙于場面不好明說，找了個理由獨自出來緩緩，不巧一頭撞見這邊二人的矛盾。

她并不識得許容涵，亦不知他二人是為何事，但心下轉了轉，覺得以自己現在的身份，過去偵詢一二也未不可，何況她覺得，這位許公子，對自己亦有幾分興趣。

思及此，她邁步走了過去，并刻意將腳步放得重了些，讓他們注意到自己。

許安宸正不知該如何勸說自己的妹妹，他既不愿她就這樣離開，卻也不是真的想她留下，說到底，不管做什么都是自己里外不是人。

聽到腳步聲緩緩而來，下意識地往那方向看去。

沈婉寧迎上他的目光，莞爾一笑。

她還什么都沒有做，自然光明磊落。

但許安宸卻是實打實的楞了一下，趕忙收回目光，看向自己的妹妹，仿佛是怕自己的某些行為被人誤會。

沈婉寧看著他的樣子不覺有些好笑，但她自然不會說破，只看到許安宸又低聲跟身前的女孩言語了兩句，趕忙堆起了笑容看向自己，邁步迎了上來。

“佟小姐，又這么巧，你也來這吃飯。”

巧的確是巧，今日這番遇見，的確未在她的設計之內，可以說是意外之喜，她看著許安宸與這女子舉止十分親昵，想來不是許家的小姐，便是什么與他歡好的情人。

“是啊，可真是巧呢，我在隔壁和人談生意，你這是……”沈婉寧笑笑，瞥了瞥一旁的許容涵。

許安宸常會出入些應酬場面，自然少不了結交些歌姬舞姬或者豪門貴女，不過逢場作戲，許容涵見怪不怪，卻不屑應付，自然對沈婉寧的態度也是淡淡的，并不理她。

“這……這是我家小妹”，許安宸見狀有些尷尬，忙道，說著扯了扯一旁許容涵的衣角，卻不想只得了個白眼。

雖沒得什么好，但他倒也不在意，繼續自顧自道，“我們也是在這里約了人?！?

“是么？”

二人這番推搡沈婉寧看在眼里，許安宸只得干笑了兩聲，掩飾局促。

沈婉寧不去挑他，把目光轉向許容涵，心里思忖著，傳聞許家要將女兒許給陸督軍，那想必所說的便是這位了吧，而今這人就在眼前，若是能同她多親近親近，將來能接近目標的機會豈不更會多些。

想著，便攀談上去，笑道，“聽說，許小姐是留洋回來的，不知道是去的哪個國家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