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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非遺促進鄉村振興:理論探索

政策視角下的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與地方發展[1]

[日本]愛川紀子(Noriko Aikawa-Faure)

唐璐璐譯[2]

摘要自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于2006年生效以來,在非物質文化遺產的框架內,開始出現謹慎利用非遺保護來促進當地經濟和社會發展的舉措。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一直審慎對待此問題。最初,委員會主要關注非遺保護中商業化的負面影響;后來,討論發展為承認對非遺的經濟利用可以對其可持續性、振興以及為相關社區的經濟、社會發展作出貢獻。通過回顧歷屆委員會會議和《公約》締約國大會會議的辯論,可以洞見有關該主題的討論是如何發展的。日本的遺產發展實踐注重將遺產保護與地方發展相結合,并逐步修訂了文化遺產相關法律。根據修訂后的法律,遺產政策的實施權力被下放到地方行政部門,遺產保護行動的主要目標是促進各地區和當地社區的經濟、社會發展。[3]

關鍵詞政府間委員會;商業化;社區;可持續發展;鄉村振興

吉爾吉斯斯坦代表團在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4]第七屆會議上的發言,是委員會開始接受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與經濟、社會發展之間具有兼容性觀點的轉折點。在關于《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提名的討論中,吉爾吉斯斯坦代表團聲明了其立場,反對評審機構[5]因其保護計劃中包括了地毯的商業化而對該國提名項目“吉爾吉斯族傳統毛氈地毯工藝”進行的批評。該代表團認為,保護手工藝將不可避免地與商業化以及當地社區的經濟聯系起來。因此,該代表團支持這樣的觀點:經濟發展不會破壞非遺的保護;相反,它有助于保護非遺,應將其視為非遺可持續發展的一部分。該代表團主張,經濟發展應與保護非遺相輔相成。

在此之前,評審機構的成員大多是人類學家和民俗學家,委員會也一直在系統地批評被提名的非遺項目的商業用途。原因可能是,對于“遺產”的道德責任往往會阻止在經濟方面的考量,因為這可能“破壞遺產的純粹性”[6]。例如,瑞吉納·本迪克斯(Regina Bendix)認為,非常有趣的是,從文化人類學的角度來看,人們不斷嘗試“將遺產的理想主義和經濟工具化徹底分離”。[7]

理查德·庫林(Richard Kurin)曾指出,盡管經濟在文化傳統的可持續發展方面發揮著重要作用,但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并未明確表明保護非遺與經濟、社會發展進程之間的聯系。[8]在2015年通過《實施〈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的業務指南》“在國家層面上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和可持續發展”這一新章節之前,聯合國教科文組織(UNESCO)也沒有任何文件闡明這一重要問題。

本文首先將重點關注在委員會會議和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締約國大會會議[9]中關于非遺和經濟問題的討論線索,以便闡明這場討論是如何演變的;然后,以日本處理這一問題的方式為例加以說明。受逐漸發展的利用地方非遺振興鄉村的國家政策鼓勵,同時受到國土交通省、農林水產省等部門相關措施的鼓舞,日本文化廳修訂了1950年頒布的《文化財保護法》。根據修訂后的法律,可以利用當地傳統和民俗文化表現形式,促進有關地區的經濟和社會發展。

一 委員會與締約國大會關于非遺經濟開發的討論

《公約》于2006年生效后的兩年里,在將此前宣布的90項《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納入《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10]之前,委員會就對非遺項目過度商業化及旅游業開發發出了警示。締約國大會第二屆會議主席謝里夫·卡茲納達爾(Cherif Khaznadar)在委員會第三屆會議[11]的開幕式上發表講話,警示了經濟利用對相關代表作可能產生的不利影響。他表示,他已被告知這種“病毒”的三種類型,如“博物館化”“過度旅游開發”以及其他的“商業活動”。它們已經影響到此前宣布的一些《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項目。

在委員會第四屆會議[12]上,評審機構再次對過度商業化可能扭曲非遺表示關切,提請委員會注意這一點,并表示這種經濟進程應由相關社區掌控。委員會隨后討論并通過了《業務指南》中與“提高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認識”[13]相關的內容,其中包含“與非物質文化遺產有關的商業活動”[14]相關條款。這些關于商業活動的條款,雖然也承認商業和貿易活動可以提高人們對非遺的認識,提高相關社區的生活水平;但也堅定地強調,這些商業活動和貿易不應該影響非遺的性質和存續力,相關社區應當是這些活動的主要受益方。條款也進一步強調了避免商業性濫用,以可持續方式管理旅游業,尋求商業方、公共管理和文化從業者利益之間的適當平衡,確保商業使用不會歪曲非遺之于相關社區的意義和目的。

然而,對于非遺商業化的擔憂依然存在。在委員會第五屆會議[15]期間,評審機構指出了保護計劃中所包含的商業活動情況[16]并提醒委員會注意這一點。一些委員會成員,例如阿爾巴尼亞、希臘、秘魯和烏拉圭(觀察員國)[17]認為,將一些商業性的項目列入名錄,特別是允許它們使用《公約》的徽標[18],可能會損害《公約》的信譽。

委員會第六屆會議[19]繼續出現了類似情況。評審機構[20]再次展示了非遺商業化的一些案例,尤其是關于手工技藝的。例如白俄羅斯的“毛氈工藝”[21],印度的“傳統銅器制作工藝”[22]。評審機構重申,提名項目的國家應該確保相關經濟措施不影響該項目在相關社區的社會功能,并且這些活動的主要受益方應是相關社區。但是委員會也贊揚了韓國“寒山地區的麻織傳統”項目,認為其保護計劃中包含地理標志,可以被視為積極的商業化。

在委員會第七屆會議[23]上,評審機構對待非遺商業化的方式開始出現了一種新趨向。在關于“吉爾吉斯族傳統毛氈地毯工藝”項目的討論中,吉爾吉斯斯坦代表團對其提名項目因商業化而遭受批評進行了辯護。他們認為,手工藝與當地經濟緊密聯系,經濟活動不會降低手工藝的文化價值,“商業化”應該被更好地視為“可持續發展活動”。此外,他們還指出,“企業和政府都可以通過文化旅游、博物館和手工藝發展參與到保護進程中,文化和經濟問題是互補的”[24]。摩洛哥代表團對此表述作出回應,認為這是一個經常出現的問題,因此委員會需要澄清其立場。[25]比利時代表團進一步指出,《業務指南》需要包括關于如何處理保護、經濟領域和可持續發展之間關系的建設性指導意見。巴西代表團指出,鼓勵手工藝生產可以發展一種創意經濟,市場營銷應被視為一種合理的保護措施。西班牙代表團補充道:“商業化和保護問題應該以協調的方式來處理,而不是將商業化和保護置于對抗之中。”[26]根據這些討論,委員會提請《公約》秘書處[27]詳細闡述與非遺商業化有關的條文[28],并且在下一屆會議上在《業務指南》中提出關于商業化和可持續發展的建議草案。

委員會第八屆會議[29]設立了一項獨立議程,專門討論保護、商業化和可持續發展之間的關系。[30]秘書處在回顧委員會上屆會議就這一點發表的意見后表示,相關文件[31]建議修訂《業務指南》第116條和117條,僅限于在“提高認識”這一章的框架內,因為這個問題的復雜性遠遠超出這個主題。他們建議在《業務指南》中新增一章,重點關注“在國家層面上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和可持續發展”,非遺對創意經濟的貢獻和商業化問題等則可以在其分章中討論。此項建議為《公約》秘書處提供了一個絕佳機會,可以啟動一項新的倡議,將非遺與可持續發展聯系起來,以彌補之前內部監督評估報告[32]中所指出的空白。該報告指出,令人遺憾的是,《公約》沒有說明非遺是否與可持續發展相容或如何與可持續發展相容,而且《業務指南》沒有解釋非遺如何促進可持續發展。此外,該報告建議采取行動以遵循各國和不同利益攸關方提交的定期報告中所表達的意見,這些意見在很大程度上承認了非遺對可持續發展的充分貢獻,特別是對參與者相關社區的經濟貢獻。作為進一步的理由,《公約》秘書處還回顧了成都會議[33]的一項提議。[34]

2015年9月,在聯合國可持續發展首腦會議上通過了《改變我們的世界: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提出所有聯合國機構和會員國在制定其政策時都應與“2030年議程”所包含的原則保持一致。2015年6月,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遺產大會還通過了《將可持續發展愿景融入世界遺產公約進程的政策》。該文件也促使委員會起草類似的文件。《公約》秘書處提出的時間表是:于2014年組織一次專家會議,以起草《業務指南》的新章節;在2015年的委員會第十屆會議上提交新章節的草案;在2016年提交締約國大會第六屆會議。委員會通過了《公約》秘書處此項時間表。

委員會第九屆會議[35]討論了2014年9月在土耳其舉行的專家會議起草的《業務指南》新章節“在國家層面上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和可持續發展”的初稿。[36]該草案包括四項內容:“包容性社會發展”“包容性經濟發展”“環境的可持續發展”以及“和平與安全”。在討論中,比利時代表團和阿富汗代表團提出對可持續發展概念的澄清。圣盧西亞代表團對可持續發展被過分強調而不利于保護非遺的這種可能性持謹慎態度。摩洛哥代表團指出,非遺與可持續發展之間的關系遠超經濟層面,還包括健康、環境、社會和文化等。值得注意的是,盡管評審機構繼續對非遺的經濟利用表示謹慎,但2015年的許多提名項目都將其保護計劃與一般的可持續發展聯系起來,特別是以積極的方式對非遺進行經濟開發。本次委員會決定將《業務指南》新章節草案提交2015年委員會第十屆會議。

2015年對于整個聯合國系統來說,是歷史性的一年。“2030年議程”是聯合國大會通過的2015年以后的發展議程。該議程通過了17項可持續發展目標以及尊重人權、平等性和可持續性的基本原則,形成了行動計劃,以對應經濟、社會和環境三個方面的可持續發展。

經過漫長的討論,委員會第十屆會議[37]通過了《業務指南》新增第六章的草案“在國家層面上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和可持續發展”。韓國提出,鑒于草案文本的政策性質,它應作為《業務指南》的附錄而不是一個獨立的章節出現;除此之外,本次委員會沒有進行其他實質性的討論。委員會決定將《業務指南》新章節于2016年6月提交締約國大會第六屆會議。

在締約國大會第六屆會議[38]上,《公約》締約國審議了新增第六章草案“在國家層面上保護非物文化遺產和可持續發展”[39],逐段審查了共27條內容。在討論之初,締約國似乎普遍同意包括“包容性社會發展”“包容性經濟發展”“環境的可持續發展”以及“和平與安全”四個分章的草案文本。但是,一些國家,特別是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的國家,對《公約》秘書處提出的文本不滿意,甚至試圖否定秘書處提出的新增非遺和可持續發展章節的這一倡議。[40]巴西批評草案的文本結構與聯合國的文件結構之間“缺乏和諧”。其主要論點是,草案文本第四分章跟“和平與安全”相關的內容,并未列入聯合國的“2030年議程”。“2030年議程”只包括經濟、社會和環境發展這三大支柱。盡管聯合國文件在其序言中提到“和平與安全”是一個貫穿各領域促進可持續發展的主題,但巴西代表團表示,“和平與安全”是一個復雜的政治問題,因此《業務指南》第四分章關于“和平與安全”的內容應該被刪除。[41]拉丁美洲和加勒比地區的一些國家以及菲律賓、巴勒斯坦、阿爾及利亞、埃及和葡萄牙等國同意巴西的觀點,認為“和平與安全”事實上不是《公約》的目標。但是,拉脫維亞、挪威、瑞典、意大利、法國、希臘、塞浦路斯、摩洛哥、塞內加爾等大多數締約國,傾向于以最初形式保留第四分章“和平與安全”的文本。

在討論“包容性社會發展”的主題時,巴西代表團再次提出了異議。他們提出,鑒于《公約》的目標并不是解決醫療保健、糧食安全、優質教育和安全用水等非常困難和復雜的問題,而是使《公約》與“2030年議程”中的關注事項相適應、相協調,因此,語言的使用不應該是獨斷的和規定性的,例如不應包括“必須”(must)等詞匯。[42]

經過兩天的長時間辯論和許多修訂,《業務指南》擬增第六章的所有27條都獲得了通過。但是,在通過《業務指南》的整體修訂草案時,印度、菲律賓、巴勒斯坦、巴西、圣文森特和格林納丁斯、埃及、哥倫比亞、葡萄牙等國也質疑該文件是否應列入《業務指南》。以《世界遺產公約》類似的文件為例,它們被稱為“政策文件”,并未被列入《實施〈世界遺產公約〉操作指南》。這些代表團呼吁聯合國教科文組織的法律顧問就《業務指南》包含這27條規定的適用性發表意見。在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法律辦公室確認后,經過兩天半激烈辯論的議程,“《業務指南》的修訂”才最終得以通過。在該文件的四大支柱中,第二個支柱,即“包容性經濟發展”的條文下包括三個方面的內容:“創收和可持續生活”“生產性就業和體面工作”“旅游業對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影響,及非物質文化遺產對旅游業的影響”。[43]

二 日本的文化遺產保護政策及發展

日本關于非遺的保護政策主要經歷了三個階段,而2018年對《文化財保護法》的修訂可以被視為第四階段的開始。第一階段始于1950年頒布《文化財保護法》,涉及有形和無形文化財。1954年對該法的修訂創建了“人間國寶”制度,其中包含的文化遺產保護概念是在物質文化遺產保護模式的基礎上發展出來的,其特征是國家通過選擇的過程來保護文化遺產。能夠從國家保護行動中受益的文化遺產是符合審美和歷史價值標準的物質和非物質遺產。第二階段始于1974年修訂《文化財保護法》。修訂后的法律將民俗文化表現形式也視為文化遺產,這將國家保護的范圍拓展至民俗文化財。第三階段則發生在20世紀90年代和21世紀初。當時,日本出臺了一項新政,將文化遺產保護與農村地區的經濟和社會發展聯系起來。自20世紀90年代以來,由于地方產業凋敝和由此造成的人口外流,日本鄉村地區的經濟停滯比城市地區更嚴重。在此情況下,這些地區民俗文化表現形式的生存也受到了威脅。一些部門首先嘗試保護這些民俗文化表現形式,包括傳統和宗教節日、當地的飲食方式和當地的手工藝品,以便利用它們推動旅游業發展,促進區域經濟和社會發展。1992年,在國土交通省的倡議下,制定了關于振興地方文化和促進各地區傳統文化傳播的法律,通常被稱為“節日法”[44]。這標志著文化遺產保護政策轉向的第一次嘗試,即允許對民俗文化表現形式和手工藝品的振興進行分散管理。而在此之前,僅僅是保護國家選擇的民俗文化表現形式。1999年,農林水產省還頒布了《糧食、農業與農村基本法》,承認農業的一項職能是尊重文化傳統。[45]根據這項法律,包括飲食方式在內的當地農業傳統得到了保護、振興和促進。國土交通省、經濟產業省等還通過振興和開發當地文化和歷史遺產,推動地區振興的戰略。

也許是受上述措施的啟發,日本文化廳于2001年制訂了“故鄉文化再生事業”計劃。根據該計劃,文化廳為地方政府提交的振興和保護民俗文化表現形式的總體規劃提供補貼,例如當地節日、當地傳統或民間表演藝術。總體規劃一般包括通過培訓新一代來振興民俗文化表現形式;提供服裝、面具和其他必要設備,使當地文化傳統得以傳承;制作視聽文件。該計劃的創新之處在于,可以對國家未指定為“重要無形民俗文化財”的民俗文化表現形式的相關保護活動給予補貼。2001年,日本全國47個一級行政區全部提交了總體規劃,每個行政區都獲得了約90萬美元的補貼,用于保護和振興傳統和民俗文化表現形式。其中,絕大多數屬于民間表演藝術;其次是傳統手工藝、節慶活動、儀式和習俗。作為保護措施,許多規劃都提出了振興和傳播傳統和民俗文化表現形式。然而,令人遺憾的是,大多數總體規劃都僅僅關注遺產保護計劃,而沒有將其擴展到村莊、城鎮和城市的經濟振興。[46] 原因似乎是,中央政府官員和當地都沒有理解新計劃的目的和新的分散管理理念。[47]

在利用傳統和民俗文化表現形式促進旅游發展的政府倡議的鼓勵下,許多地方推動了當地節日和傳統表演的發展,特別是那些希望吸引游客到偏遠地區的。但是,也并非所有社區或村莊都接受這些舉措。八重山群島(Yaeyama Islands)的一個偏遠島嶼竹富島(Taketomi),其“種子取祭”是居民一年一度的重要儀式或節日。在持續一周的時間內,當地居民會在祭神活動中舉行70多場傳統儀式、戲劇、舞蹈和音樂的表演。這一活動已被認定為日本“重要無形民俗文化財”。島上的經濟完全依賴于旅游業,日本和歐洲的游客喜歡來此欣賞美麗的傳統建筑、街道和白色沙灘。然而,竹富島居民每年在節日期間都會停止所有的旅游活動,關閉島上所有的酒店、旅館、商店和餐館。居民都投入節日的祭神活動中。[48] 這是當地社區為了舉辦一年一度的節日而在一年中暫停旅游業一周的例子。因為盡管旅游業得到了廣泛發展,但當地強大的精神傳統仍然存在。

另一個案例是,在當地政府政策的支持下,日本北部偏遠的檜枝岐村由原來與世隔絕的村莊變成了一個旅游村。村民們習慣在神社的庭院里表演當地傳統的歌舞伎,以此表達對神靈的尊敬。民俗學家對這些表演給予了很高的評價。但直到1999年,村民才同意將歌舞伎列入“重要無形民俗文化財”,并接受國家對歌舞伎保護的資助。有一次,游客希望他們在村里的文化中心演出,但村民拒絕了。顯然,他們認為,向游客進行表演會改變其性質。他們被要求在神社外面向外國觀眾進行表演;而此前他們一直是在神社的場所為當地公眾進行表演,而這些人與他們一樣都是信徒,在某些情況下還參與祈禱。[49] 這是按照社區成員意愿去決定如何重振文化傳統以及為誰重振文化傳統的另一個例子。然而,這兩個案例都是例外,大多數社區傾向屈服于地方政府或經濟開發商的壓力,將他們的傳統和民間表演服務于旅游業。如今,需要采取的最緊要措施應該是提高社區成員的認識,由他們決定如何振興其傳統文化表現形式。為了實現這一目標,社區成員必須有權作出自己的決定。為此,文化中介人或文化經紀人,如民俗學家和人類學家以及其他文化工作者可以協助他們。

在以上各部門通過若干舉措從經濟、社會和文化發展的角度利用文化遺產振興鄉村尤其是貧困地區之后,日本文化廳在2018年修訂了《文化財保護法》。此次修訂,是文化遺產政策的重大變革,標志著日本非遺保護政策的發展進入第四階段,因為它更注重遺產的振興、促進和開發,而不是保護本身。修訂后的該法,目的是振興日本各地區,特別是鄉村地區,因為這些地區一直處于經濟停滯和人口流失的困境。這一轉向的主要特點是將遺產管理權力從中央下放到地方。一級行政區將制定自己的文化遺產發展戰略,地方政府將起草振興和利用文化遺產促進當地經濟和社會發展的總體規劃。經批準,中央政府將對實施保護和利用文化遺產的計劃予以補貼,包括物質與非物質遺產,也不論其是否被認定為重要文化財。據了解,世界文化遺產地平泉(Hiraizumi)就正在進行一項總體規劃,要在一座12世紀的宮殿遺址上建一座兒童樂園。

三 結論

自《公約》于2006年生效以來,委員會一直在謹慎地討論非遺保護及其經濟利用的問題。在2008—2011年的四屆委員會會議上,評審提名項目文件的機構對非遺的商業化持否定態度,他們深切關注商業化對非遺項目及其實踐社區的不利影響。每次會議期間,評審機構都向委員會報告,他們的成員對一些提名項目中所包含的商業因素感到義憤填膺。但是,后來的討論逐漸進展到,承認對非遺的經濟利用可以為其可持續性、振興以及相關社區的經濟、社會發展作出貢獻。當然,這有一個前提,就是要采取一些必要措施來緩解經濟活動對非遺項目和相關社區的不利影響。即使在最近的委員會會議[50]期間,審查機構也提到了一些不建議列入名錄的案例,其提名文件中包含過度商業化的內容,卻沒有表明如何應對這種負面影響的措施。

瑞吉納·本迪克斯曾在2009年預測,遺產的經濟利用不應該被忽視,“因為會對遺產在身份話語中的作用產生影響”[51]。當聯合國在2015年開始討論“2030年議程”的可持續發展目標時,這一主題對委員會來說變得更為重要。然而,委員會接受非遺與經濟、社會發展之間的聯系是一個漫長的過程。締約國大會通過《業務指南》的新章節“在國家層面上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和可持續發展”,就是一個非常波折的過程。

就日本而言,值得注意的是,是文化廳之外的其他部門采取了將遺產保護與鄉村發展相結合的新政策;而文化廳的政策重點是保護文化遺產本身和保護國家指定為“重要無形民俗文化財”的遺產。這可能是因為國土交通省和農林水產省更貼近鄉村社區,它們更加了解,首先需要保證這些民俗文化表現形式實踐者的生計,才能進而確保文化遺產的活力。最重要的是,所有利益相關者,特別是擁有和實踐當地文化遺產的社區成員,充分了解2018年修訂《文化財保護法》所涉及的問題,將使得他們能夠決定如何實現文化遺產的振興。修訂后的法律于2019年4月正式生效。希望日本的當地社區能有足夠的權力來處理他們的文化資產,是出于自己的需求使用它們;并且,他們的遺產不會成為謝里夫·卡茲納達爾所警告的“博物館化”“旅游過度開發”或者其他“商業活動”等“病毒”的受害者。


[1] 原文刊于《民俗研究》2020年第1期。

[2] 愛川紀子,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部前主任;唐璐璐,北京外國語大學藝術研究院副教授。

[3] 譯者注:原文摘要較長,譯者根據文章內容進行了適當調整。

[4] 譯者注:為行文便捷,本文在下文的論述中,除專有文件或固定說法外,在首次出現全稱后,“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簡稱為“委員會”,“非物質文化遺產”簡稱為“非遺”,“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締約國大會”簡稱為“締約國大會”,“《實施〈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的業務指南》”簡稱為“《業務指南》”,“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簡稱為“《公約》”,“《改變我們的世界:2030年可持續發展議程》”簡稱為“2030年議程”。

[5] 此處的“評審機構”(Evaluating Bodies),包括負責評審《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等的“咨詢機構”(Consultative Body)和負責評審《人類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作名錄》的“附屬機構”(Subsidiary Body)。這些機構自2015年起,被統一為“審查機構”(Evaluation Body)。

[6] Regina Bendix,“Intangible Heritage”,in L.Smith and N.Akagawa,eds.,Heritage Between Economy and Politicsan Assess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New York:Routledge,2009,p.258.

[7] Regina Bendix,“Intangible Heritage”,in L.Smith and N.Akagawa,eds.,Heritage Between Economy and Politicsan Assess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New York:Routledge,2009,p.259.

[8] Richard Kurin,“Safeguarding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Key Factors in Implementing the 2003 Convention”,International Journal of Intangible Heritage,vol.2,2007,p.15.

[9] 根據《公約》規定,締約國大會是《公約》的最高權力機關,“大會每兩年舉行一次常會”。根據《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議事規則》規定,委員會由根據《公約》相關規定選出的締約國組成,“委員會應至少每年舉行一次常會”。相關內容參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部門活態遺產處:《基本文件·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2018年版本》,巴黎:教科文組織,2018年,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網,網址:http://ich.unesco.org/doc/src/2003_Convention_Basic_Texts-_2018_version-CH.pdf,瀏覽日期:2019年11月14日。

[10] 這一合并是按照《公約》第31條“與宣布人類口頭和非物質遺產代表作的關系”的規定進行的。

[11] 2008年在土耳其伊斯坦布爾舉行。

[12] 2009年在阿拉伯聯合酋長國阿布扎比舉行。

[13] 《業務指南》第IV.1條。譯者注:具體內容參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部門活態遺產處:《基本文件·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2018年版本》,巴黎:教科文組織,2018年,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網,網址:http://ich.unesco.org/doc/src/2003_Convention_Basic_Texts-_2018_version-CH.pdf,瀏覽日期:2019年11月14日。

[14] 《業務指南》第116條、117條。該內容是《公約》秘書處考慮到在伊斯坦布爾委員會會議上的討論,進而同締約國進行協商而起草的。在伊斯坦布爾會議上,委員會批評《公約》秘書處提出的草案文本過于簡單,因此要求秘書處在同締約國進行書面協商后重新起草。最初的草案沒有包括有關商業化的內容。這些內容是在考慮締約國意見后增加的。譯者注:具體內容參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部門活態遺產處《基本文件·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2018年版本》,巴黎:教科文組織,2018年,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網,網址:http://ich.unesco.org/doc/src/2003_Convention_Basic_Texts-_2018_version-CH.pdf,瀏覽日期:2019年11月14日。

[15] 2010年在肯尼亞內羅畢召開。

[16] “附屬機構注意到若干提名項目在商業方面以及旅游方面的意圖。有些委員亦認為,把某些娛樂活動視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是難以接受的。”參見附屬機構報告(ITH/10/5.COM/CONF.202/6,第37條)。

[17] 譯者注:根據《公約》第二章第5條、第6條規定,目前,委員會委員國的數量為24個;“委員會委員國由本公約締約國大會選出,任期四年”。根據《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政府間委員會議事規則》規定,“非委員會委員國的《公約》締約國可以觀察員身份出席委員會屆會”。參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部門活態遺產處:《基本文件·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2018年版本》,巴黎:教科文組織,2018年,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網,網址:http://ich.unesco.org/doc/src/2003_Convention_Basic_Texts-_2018_version-CH.pdf,瀏覽日期:2019年11月14日。

[18] 參見委員會第五屆會議相關決議(ITH/10/5.COM/CONF.202/Decisions,DECISIONS 5.COM 6,第6條):“考慮到實施《業務指南》第117條和149條中關于《公約》徽標保護和使用的重要性,懇請采取所有必要的措施,避免徽標的商業濫用,特別是在涉及多個領域的共有項目中通過使用《公約》徽標以達到商業工具化和品牌化的目的。”

[19] 2011年在印度尼西亞巴厘島舉行。

[20] 此處是指負責評審申報《急需保護的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優秀實踐名冊》及2.5萬美元以上國際援助申請的咨詢機構。

[21] 委員會決定參考這一事實,該提名項目強調了列入名錄的商業利益,但沒有提供足夠的資料說明該項目的列入如何有助于確保非遺的廣泛可見性,或鼓勵文化間對話,或緩解過度商業化的風險。參見委員會第六屆會議相關決議(ITH/10/5.COM/CONF.202/Decisions,DECISIONS 6.COM 13.1)。

[22] 參見委員會第六屆會議相關決議(ITH/10/5.COM/CONF.202/Decisions,DECISIONS 6.COM 13.21)。

[23] 2012年在法國巴黎舉行。

[24] 參見委員會第七屆會議《摘要記錄》第116條,該《摘要記錄》經委員會第八屆會議通過(ITH/13/8.COM/4)。

[25] 摩洛哥于2014年在拉巴特組織了一次專家會議,主題就是非遺及其商業化。專家們討論了經濟與非遺之間的關系,認為非遺與經濟之間的關系不能簡化為嚴格的商業和統計維度;事實上,這已經超越了這些簡單的概念。委員會第七屆會議《摘要記錄》第388條。

[26] 參見委員會第七屆會議《摘要記錄》第176、177、182、185、187和408條。

[27] 參見委員會第七屆會議相關決議(ITH/11/6.COM/Decisions,DECISION 7.COM 7,第6條)。

[28] 《業務指南》第116條、117條。譯者注:具體內容參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部門活態遺產:《基本文件·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2018年版本》,巴黎:教科文組織,2018年,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網,網址:http://ich.unesco.org/doc/src/2003_Convention_Basic_Texts-_2018_version-CH.pdf,瀏覽日期:2019年11月14日。

[29] 2013年在阿塞拜疆巴庫舉行。

[30] “《業務指南》關于保護、商業化和可持續發展的修正案草案”,參見委員會第八屆會議文件(ITH/13/8,COM/13.a)。

[31] 參見委員會第八屆會議文件(ITH/13/8,COM/13.a)。

[32] Evaluation of UNESCO's Standard-setting Work of the Culture Sector,Part I-2003 Convention for the Safeguarding of the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Final Report,Internal Oversight Service,Evaluation Section,October 2013(IOS/EVS/PI/129 REV).

[33] 2013年6月,在成都舉行會議,以紀念《公約》通過10周年。

[34] 《成都展望》(Chengdu Recommendations)第5段:“我們呼吁國際社會重申對《公約》基本前提的承諾,即非物質文化遺產是可持續發展的保障。在全球制定2015年后可持續發展議程之際,必須認識到非物質遺產在人類生活無數領域的重要性。我們注意到2013年5月在杭州舉行的以‘文化:可持續發展的關鍵’為主題的國際會議,并贊同其宣言:‘包容性經濟發展應該……通過以可持續維護、保護和促進遺產發展為重點的活動來實現’。”(ITH/13/EXP/8)

[35] 2014年在法國巴黎舉行。

[36] 參見委員會第九屆會議文件(ITH/14/9,COM/13.B)。

[37] 2015年在納米比亞溫德和克舉行。

[38] 2016年在法國巴黎舉行。

[39] 參見締約國大會第六屆會議議程《業務指南》的修訂(ITH/16/6,GA-7)。

[40] 締約國大會第六屆會議《摘要記錄》(ITH/18/7,GA/INF.1),議程:《業務指南》的修訂。

[41] 此外,巴西代表團還提出了若干修正案,使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件中使用的詞匯與聯合國“2030年議程”文件中的詞匯相一致。

[42] 此外,巴西代表團及其盟國堅持認為,《業務指南》第六章草案中使用的詞匯應與其他聯合國相關文件中使用的詞匯相一致,如“2030年議程”、《生物多樣性公約》等。

[43] 譯者注:參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文化部門活態遺產處《基本文件·2003年〈保護非物質文化遺產公約〉2018年版本》,巴黎:教科文組織,2018年,見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非物質文化遺產網,網址:http://ich.unesco.org/doc/src/2003_Convention_Basic_Texts-_2018_version-CH.pdf,瀏覽日期:2019年11月14日。

[44] 該法是與其他部門聯合制定的,包括經濟產業省、農林水產省、文部科學省等。

[45] 《糧食、農業與農村基本法》第3條:考慮到維護公民生活和國民經濟穩定的重要性,除了作為主要的糧食供應者的傳統角色之外,農業還在農村的穩定生產發揮著多重作用,包括保護國土、水資源、自然環境,形成良好的景觀,以及尊重文化傳統,這在未來應充分發揮作用。

[46] 僅有六項計劃是與“地方創生”運動聯系在一起的。“地方創生”運動于2001年由國土交通省發起,近年由首相辦公室負責。

[47] 巖本通彌:『「ふるさと文化再生事業」政策立案過程とその後』,巖本通彌編:『ふるさと資源化と民俗學』,吉川弘文館2007年版,第37—61頁。

[48] 森田真也:『「文化」を指定するもの、実踐するもの:生活の場における「無形民俗文化財」』,巖本通彌編:『ふるさと資源化と民俗學』,吉川弘文館2007年版,第129—160頁。

[49] 蘇理剛志:『奧會津檜枝岐村の観光地化と地域の論理』,巖本通彌編:『ふるさと資源化と民俗學』,吉川弘文館2007年版,第161—190頁。

[50] 2018年11月26日至12月1日舉行的委員會第十三屆會議。

[51] Regina Bendix,“Intangible Heritage”,in L.Smith and N.Akagawa,eds.,Heritage Between Economy and PoliticsAn Assessment from the Perspective of Cultural Anthropology,New York:Routledge,2009,p.26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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