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空間的夢:高海拔地區的人口流動及社會風險
- 解彩霞
- 13378字
- 2022-11-17 15:50:22
第一章 前人肩膀:國際國內有關人口流動和社會風險的研究
第一節 國際人口遷移及其理論
一 國際人口遷移與華人國際流動研究
正如米爾斯指出的社會科學研究一定要分清“環境中的個人困擾”(personal trouble)和“社會結構中的公眾論題”(social problem),超越個人的局部環境和內心世界的社會問題是社會科學的研究指向,文森特·帕利羅等也指出社會問題會對個人或社會造成物質或精神的損害。[1]對人口流動來說,只有長期大規模的人口移動,影響了眾多社會成員個人、家庭甚至整個社會,引發了一系列的社會問題,才成了一個需要被研究的、有價值的社會科學研究議題。21世紀,人類全面進入信息化社會,地球因信息和交通的聯系而變成了“地球村”,全球化時代悄然而來,開放的社會已經成為人們的共識,人口以及人力、人才的全球流動已成趨勢,當今世界幾乎所有國家處于國際移民潮之中,區別僅在于有些國家主要是移民輸出國,有些國家主要是移民輸入國,有些國家主要是移民過境國,而更多的國家則是這三種情況同期并存。但同時,現代民族國家的形成使得各個國家以固守國家有形的地理邊界和文化傳統的方式維護國家利益,開放的世界和固守的國家利益之間形成無解的悖論,這對世界的發展和各個國家的發展無疑是嚴峻的問題。
關于人口的跨境遷移,是與“國家”和“主權”概念密切相關的,而“國家”和“主權”的觀念并不是一個古老的命題而是直到十五六世紀以后才成為一種共識。因為在世界文明發展的早期,清晰地劃定邊界和有效掌控邊界事實上是不可能的,并沒有一種文明能夠有能力真正掌握“國家”的邊界,更無法把“主權”思想滲透到“國家”管理的各個角落之內更何談“邊界”之外,那時的人口遷移更多的是在自然地理、文化傳承的界域內進行,較少與政治因素如“跨國”“跨境”等相關,正因為此,本部分所指的國際移民是指15世紀之后“國家”和“主權”觀念形成并逐漸被廣泛認可和接受之后的國家與國家之間的人口移動。
隨著國際人口的遷移,國際人口遷移的研究也不斷展開,本部分將從國際移民概念類型、移民、時空線索等方面對國際人口遷移進行文獻梳理。
(一)國際移民概念及類型
國際移民概念界定:根據聯合國關于“國際移民”的基本定義,除各國正式派駐他國的外交人員,除聯合國維和部隊官兵等跨國駐扎的軍事人員之外,所有在非本人出生國以外國家定居一年以上的人口均屬“國際移民”[2]。個人生命歷程中經歷過“跨越主權國家邊界”并以非官方身份在非出生國生活一年以上的經歷,是界定“國際移民”最重要的基本原則[3]。
按照聯合國的劃分,國際人口遷移分為四類:永久性國際人口遷移、國際勞工遷移、國際難民和非法國際移民[4]。李其榮將移民分為:短期勞力移民,比如出國務工的合同工;高技能型和經營型移民,包括各國的引進人才和投資移民;非正規移民,俗稱非法移民;被迫移民,包括政治難民、環境難民、工程移民等;家庭團聚型移民;歸國移民,僑居國外又回國定居的移民[5]。李明歡則認為分類的標準不同,移民的分類不同。以遷移數量為標準,遷移可分為:個別遷移、小群體遷移、大規模遷移等;以遷移的距離為標準,遷移可分為:短程遷移、長途遷移或跨洋遷移、洲際遷移等;以遷移的動機為標準,遷移可分為:生存性遷移、發展性遷移或自愿遷移、被動遷移等;以法律角度衡量,遷移可分為:合法遷移、非法遷移或正規遷移、非正規遷移等;以時間為序,遷移可分為:短期遷移、長期遷移或臨時遷移、永久遷移等;以遷移者的身份為標準,遷移可分為:獨立遷移、依附遷移、工作遷移、家庭團聚遷移、避難遷移、學習遷移等;以遷移目的為主要分類標準,遷移可分為:工作性、團聚性、學習性、投資性、休閑性和托庇性六大類。
(二)國際人口流動的歷史與現實
15世紀以來世界大規模的國際移民有三次:一是15世紀末至19世紀中葉,歐洲的民族國家逐漸形成,生產力的迅速發展以及后來的工業革命推進了殖民主義的擴張,歐洲人作為水手、軍人、農民、商人、僧侶以及行政人員和其他勞工遷居海外,西非的黑人作為美洲新大陸建設的奴隸被遷移了900萬—1000萬人口[6][7][8]。二是19世紀中葉至20世紀中葉,這個時期的人口遷移主要是從歐洲向美洲、澳洲和南非的遷移,大約6000萬人口。三是“二戰”后至今,成千上萬人由戰區遷居到非戰區和其他國家,而戰后又重返家園。戰后戰敗國的戰俘及家屬回遷本國,如作為戰敗國的德國僅1947年被遣返回國的人數就達1200萬人,戰后,日本回遷人數也達630萬人,這一時期其他地域的人口遷移主要是從中美洲、地中海等地區遷往北美和西歐,大約1500萬人,同時南歐、海灣石油國家、拉美、非洲和亞洲則有新的移民輸入國出現。進入21世紀。隨著信息技術的逐漸普及,交通條件的普遍提高,人們生活觀念的逐漸變化,廣闊的地球逐漸成為“地球村”,國與國之間的交往、交流越來越密切,人口流動更為頻繁,目前有1.75億人生活在非出生國,全世界每34人中就有1人是跨國移民;而在工業化國家中,這一比例更高達每10人中就有1名跨國移民,同時主要的移民地區和移民國接納移民的數量越來越大,新的移民國逐漸形成。
美國、加拿大、澳大利亞、新西蘭由于地廣人稀,勞動力缺乏,是四個傳統的主要移民國家。將美國、加拿大和澳大利亞在1975—1994年所接納的移民數相加,就可以看出這幾個國家20年間所接納的移民總數在逐年增加,平均每年接納100萬人以上。在1956—1985年的30年間,美國共接納了大約1200萬永久性移民,加拿大共接納了大約380萬永久性移民。在這30年間,澳大利亞和新西蘭所接納的永久性移民分別達到了310萬人和65萬人。從1989年起,蘇聯和東歐各國相繼發生劇變,這些國家放寬了對本國公民出入境的限制,大批蘇聯人和東歐人開始涌向西歐和北美。1989年,美國共接納了135萬常住移民,1990年達到210萬常住移民的歷史最高紀錄,其中很大一部分來自蘇聯和東歐各國。美國1980年人口中大約有6%的人出生在國外,通過1990年的大赦計劃,使得300萬名非法居民永久歸化,美國人口中8%的人出生在國外。加拿大1991年的人口普查資料顯示16.1%的人出生在國外。澳大利亞1993年大約每五個人中就有一人出生在國外(21%),另外有19%的人的父母至少有一人出生在國外。1990年,新西蘭人口中有14%的人口出生在國外。1995年后,中國臺灣省成為新西蘭最大的移民來源地,使以前的最大的移民來源地英國退居第二位,而中國大陸是新西蘭第三大移民來源地,接下來是韓國和中國香港。
歐洲各國的移民歷史有長有短,移民史長的有法國、英國、荷蘭等,短的有德國、意大利和西班牙等,“二戰”后,大多數西歐國家的決策者們著眼于解決經濟發展過程中勞動力緊缺的問題,拓寬了合法移民渠道,鼓勵和接納歷史移民和永久移民,放寬了家庭團聚等移民渠道,最晚20世紀末,移民已經成歐洲各國的共同現象[9]。許多國家雖然本身人口密度相當高,但由于本國出生率降低,人口進入老齡化,而經濟發展又需要大批青壯年勞動人口,故在戰后成為凈移民人口國,如西歐的法國、英國、荷蘭、原西德等[10]。德國接納了大量散居在國外的德國人歸國,1988—1991年,大約有120萬居住在東歐和蘇聯的德國后裔移居德國,僅1990年就有大約40萬德國后裔返回德國。到1991年時,德國大約有530萬外籍人口(不包括從國外回來的德國人后裔),這些人口占德國總人口的8.6%。20世紀90年代初,日本勞動力嚴重不足,開始實施民族回歸政策,1991年,大約有14.8萬日本后裔移居日本,其中大約12萬人來自巴西,近兩萬人來自秘魯。蘇聯解體后的各獨聯體國家有5400萬—6500萬人為非本國居民,如果將這些人包括在國際移民范圍內,各獨聯體國家內大約有6000萬國際移民[11]。
1948年以色列建國,人口基本上由其他地區遷移去的,是實實在在的移民建立的國家。以色列的《回歸法》明確規定:除非在進入以色列后三個月內提出拒絕,凡進入以色列的猶太人都自動享有以色列國籍,大批猶太人從世界各地回歸“祖國”。據相關統計,從以色列正式建國到1991年大約有200萬猶太人從80多個國家先后回歸以色列,他們成為以色列國家建立和發展所需的基本人力資源[12]。
1990年以來,西亞石油國家石油工業蓬勃興起,經濟得以高速發展,就業機會增多,吸引了大量外籍勞工入國,如科威特、阿聯酋、卡塔爾等,這些國家成為新的移民接納國。
(三)華人國際流動研究
作為國際人口流動重要組成部分的華人國際流動的研究成果是非常豐富的。近40年來,華人新移民增長速度非常快,目前有超過3700萬人散居于世界各地[13]。而早在中國歷代典籍包括正史、類書、實錄、方志和各種筆記、小說中不乏國人遷徙海外的記載。比較有名的是明初隨鄭和下西洋的馬歡所著的記載爪哇的杜板、新村、蘇門答臘舊港等地華人社區的聚居、謀生和社會結構情況的《瀛涯勝覽》[14]。清代以后,中國人懷抱各種目的以各種方式出國,成為中國人口向外宣泄的重要方式——下南洋。東南沿海地區,福建、廣東的地方志、官方文編和私家著述中有許多關于南洋華僑的記載。比如18世紀末謝清高口述、楊炳南筆錄的《海錄》和王大海的《海島逸志》是關于南洋華僑信息的記錄,同時在朝廷的起居注、奏折、會典、實錄中也有越來越多的涉僑事務的內容,雖然有些著作對華僑社會有一些分析,但仍算不上學理性研究,對華僑事務的學理性研究,肇始于南洋殖民政府的官員,其中部分成了研究南洋華僑的專家[15]。
對研究者來說,面對一部近五百年且目前已有近4000萬人的中華移民史,從任何角度的總結和歸類都難免會失之偏頗(既無法做到面面俱到又無法深入細節),本書試圖從時空的角度,移海拾貝,以窺中華移民的一斑。
東南亞是中國海外移民最集中的地區。第二次世界大戰前,95%以上的中國本土之外的華人聚居于東南亞。“二戰”后,隨著該地區華人生存環境的兩個方面的重大變化(一方面,東南亞各國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基本隨即禁止了中國大陸新移民的入境,另一方面戰后近半個世紀東南亞的一些國家曾先后多次施行過歧視、排斥國內華人的政策甚至大規模驅趕華人的惡性事件),使得那些有能力(智力或財力)、有可能(投親靠友、留學求職甚至冒死出逃)的移民紛紛遠走高飛。有的回到中國,如20世紀50年代有大批印尼華僑青年回國,80年代越南排華時有60多萬難僑回國,另有大批東南亞華人流向歐美及大洋洲[16]。
美洲大陸也是中國人外遷的主要目的地。1785年,兩名中國水手首次登上美洲大陸,1848年加利福尼亞發現金礦,吸引大量華工涌入加拿大淘金,1851年加州華人已經有2.5萬人,2017年,加拿大華人已達180萬人[17]。19世紀60年代,美國修建橫貫大陸的太平洋鐵路,招聘了大量華工,華人數量達到6萬多。1870年后的經濟危機導致了美國漫長的排華政策,直到1965年美國政府修改了移民律,取消了偏袒歐洲裔移民的名額分配制度,此后大量華人涌入美國,并在20世紀80年代以后成為美國人數增長最快并在經濟和科技領域取得巨大成就的少數民族社群[18]。1849年10月,75名契約華工船抵達秘魯,揭開了華人移民秘魯的序幕,1859—1874年有8.7萬中國人進入秘魯,1876年幾乎2%的秘魯人口中是中國血統[19]。
第二次世界大戰后華人海外遷移的大流向和戰后由發展中國家向發達國家流動,由比較落后的發展中國家向比較發達的發展中國家流動,由比較不安定的地區向比較安定的地區流動的國際人口遷移的主流方向是一致的。現在的華人,已躍出了傳統社會的經濟、文化領域,并逐漸在美國的政治領域取得地位[20]。
歐洲也是中國人的遷入地。自17世紀中葉起,隨著西歐耶穌會傳教士在華活動日趨活躍,逐漸有中國教士或教會學校的學生或經西歐傳教士推薦或直接由傳教士帶領前往歐洲[21]。但就宏觀而言,在歷時久遠、人口數以千萬計的海外華人社會中,華僑華人群體似“異軍突起”在歐洲成長壯大是20世紀才日漸凸顯的社會現象,并在世紀末引起了歐洲朝野的普遍關注[22]。法國是最早出現中國移民群體的國家之一。自20世紀80年代以來,自中國大陸的新移民源源進入法國,法國華人人口總量持續攀升,法國華僑華人人口總數已經從20世紀50年代的不足3000人,猛增到大約45萬人,其規模在歐洲各國中高居首位[23]。在英國的人口普查資料中關于在英國合法居住的“中國人”的統計,可以向前追溯到1851年。在德國有關當地中國人的人口統計資料,可追溯到1890年。在荷蘭則可從其遠洋公司殘存的檔案中查找自1898年起受雇于荷蘭的中國船員人數及簡單的個人背景資料。進入20世紀80年代,伴隨著中國改革開放大潮,中國跨境移民潮以超乎任何人想象的速度高漲,歐洲成為中國當代新移民追尋發展的一大重要舞臺。當歷史走向2l世紀時,歐洲華人社會已擁有百萬之眾。但對歐洲不同國家華僑華人的研究程度明顯不平衡,其中以對英、荷、法之華人群體的研究著述較多,其他國家則相對薄弱[24]。
隨著經濟全球化的縱深發展,中國人開始向傳統上較少涉足的地區遷移。周海金的研究顯示,20世紀50年代初,在非洲的中國人僅3.7萬人,六七十年代,非洲的華人中基本上是中國香港人和中國臺灣人[25]。1990年后,中國人大規模涌入非洲,據北京大學李安山教授于1996年的估計,當時在非華人華僑約為13.6萬人。2002年,中國海外交流協會的朱慧玲結合其出國考察、采訪、文獻與問卷調查估算出非洲華人華僑的數字為25萬人左右。2009年南非國際問題研究所根據不同國家在2007年或2008年的統計認為總計有58萬—80萬中國人在非洲大陸。綜合各種數據初步估計,至2012年底,非洲華人華僑的總數已逾100萬人。80年代南非的鼓勵投資移民和技術移民的政策,促進了中國港澳臺地區的人口向南非遷移,1990年中期以來,南非的中國大陸新移民猛增,目前南非華人總數在20萬左右,主要是中國大陸和港臺等地的投資技術移民,福建、廣東、臺灣籍人分別占35%、20%、20%。南非的中國移民大都集中居住在南非的一些商業中心從事工商業[26]。南非復雜的種族狀況、多元的文化傳統、動蕩的社會治安同誘人的商機并存,南非的中國移民不像歐美等發達國家的中國移民謀求“落地生根”,但卻又在處處充滿商機的南非流連忘返[27]。
關于海外華人的研究在華人生存模式、華人社區、華人社團等方面也比較集中。移民為了在當地很快地生存下去,會選擇和來源地相同,文化相似的人一起居住,所以全世界有華人的地方幾乎有“唐人街”,華人最開始的職業基本上實在唐人街從事“三把刀”(菜刀、剪刀、理發刀)式的家庭經濟[28]。李桂山的研究顯示,華人為了生存,幫人洗衣、運貨、清潔、飯館服務員,幾乎包干了城市里無人愿意做的最苦最累收入最低最底層的工作[29]。張華貞的研究顯示,初到秘魯的華工,超過90%的在種植園中從事著農業勞動的苦力,其余的華工則在生產鳥糞的島嶼、硝石產地、鐵路建筑和新興的手工業中服役。黃潤龍的研究顯示,大約一半以上的華人從事傳統的商業、零售業、食品加工業等傳統職業,但近二十年,華人的就業范圍的擴展速度是非常快的,已涉及很多新的行業,比如房地產、工商業、金融業、食品業、服務業等。他的研究還顯示:40%的美國華人從事服務業;荷蘭華人雖只占居民的千分之三,但其經營的餐館卻占全國的千分之二十五;新西蘭華人只占總人數1%,但其餐館、快餐店卻占全國的30%,華人在種植業和原材料加工業方面也占一定的比例[30]。吳婷的研究認為目前的華人經濟已經走出了唐人街,華人移民的職業結構也發生了變化,經濟活動遍及工業、商業、外貿、農業、服務業,他們中出現了成千上萬的“師”,如工程師、律師、醫師、教師、農藝師、經濟師等,經濟向多元化、集團化、國際化的經濟模式轉換。
華人社區的研究也是學術界關注重點之一。研究顯示,華人社區和當地社區之間呈現兩種不同的關系:一種被稱為東南亞型,指移民與當地人交往交流交融較多融合程度較高的關系;另一種被稱為歐美型,指移民與當地人交往交流交融比較少、融合度較差的關系[31]。比如張華貞研究的秘魯的華人社會因特殊的歷史際遇不是想著“掙錢回老家”和“葉落歸根”,而是選擇主動融入當地社會“落地生根”,與當地人通婚,接受當地文化,信仰當地宗教,從心理到行動把秘魯當成自己的“新祖國”,加之華人的聰明勤勞,使得秘魯的華人逐漸成了當地比較強勢的族群,他們擔任政府要職、參加議會選舉、經營大公司、開創自己的新聞媒體[32]。武斌關于英國諾丁漢華人社會的研究顯示:2011年諾丁漢地區的華人數量占英格蘭華人總數的2.35%,2001—2011年諾丁漢地區華人人口數量增加了1.4倍,幾乎是英國華人平均增長水平72%的兩倍,諾丁漢已成為英格蘭華人增長最快的地區,但由于缺乏交流互動,華人留學生與旅居當地的華僑華人被視為與當地社區沒有太多互動的“平行社區”,近60%的當地居民強調“缺乏有關華人社區的信息”,留學生、華人居民與當地社會間形成一種“三角關系”[33]。陳鳳蘭的研究顯示,大多數南非華人與當地人溝通較少,比較封閉,不愛從自己的圈子里走出來,是一個獨立的社會群體和社區。
關于華人社團的研究。華人社團擔負著“橋”和“墻”的社會功能。“墻”指對內強化成員的我群認同,實現阻抗“他者”的無形屏障,“橋”指社團充當本社群的代言人,并在與移入地和原居地大社會的交往中進行溝通與協調[34]。
隨著中國改革開放進程加快,國家大門進一步打開,中國也逐漸成為國際移民的目的地,王亮的研究顯示:2004年,公安機關出入境管理部門批準外國人入境1693.25萬人次,是20年前的11倍。2016年,外國人入境人數達7630.54萬人次[35]。呂云芳以居住廈門的外國人為切入點,研究了外籍人士非正式團體的建構以及其在外籍社群、社團、當地社會的三方互動中起的作用,認為外籍團體在推動外籍社會空間的發育方面有作用但在推動外籍社群融入當地社會作用較小,外籍華人形成了一個隔離于中國社會的獨立空間[36]。許濤研究了生活在廣州的非洲移民的社會支持,認為他們無法獲取像中國公民一樣的正式社會支持,因為他們面臨著本國社會支持斷裂和弱化以及移入地社會支持缺失的困境,為突破困境,非洲移民通過延續和加強既有社會關系、結交新朋友、通婚和加入宗教以及志趣團體等方式重構了他們的社會支持網絡[37][38]。
二 國際人口遷移理論
理論是對客觀事物的抽象概括,可以用來描述、分析、解釋某一類現象。關于國際人口遷移的理論,則是大體上在描述、分析、解釋近代以來興起并逐漸成為社會問題的國家與國家之間的人口流動,關于移民各種理論流派、觀點也是非常之多,李明歡把國際移民基本理論分為三種:強調市場導向的經濟理性選擇論;注重政治內涵的文明沖突論;強調全球化趨向的跨國主義論[39]。本書認為對跨國人口的研究可大致分為兩大部分,即遷移動因、移民適應和認同研究,本部分試著從這兩個視角對移民理論進行歸類綜述。
對社會科學研究來說,任何分類都是一種建立在研究者主觀意愿之上的“理想類型”的劃分,受研究者學術眼光、知識結構等方面的局限,使得任何分類都不會是完全科學的,總存在著一些無法容納進此種分類的事項(無法窮盡),也存在著可能符合該種分類不止一個類別的事項(無法完全排他),但分類也是為了使復雜的社會科學研究簡單化的一種行之有效的方法,分類研究也成為眾多研究者擇之而用的原因。
(一)關于移民動因的理論
人們為什么要離開自己居住的土地,去遷移到其他地方居住,移民為何在此時此刻遷移到彼地生活,移民是主動選擇、出于偶然還是因為無奈,從人口開始大規模遷移以來,對人口遷移動因的研究成為移民研究的主要內容之一。關于遷移動因,學界提出過一系列的理論,試圖從宏觀、中觀、微觀各層次進行分析,較有影響力的理論包括推拉理論、新古典主義經濟理論、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和世界體系理論等[40]。
19世紀80年代形成的強調外部環境對人口遷移有重大作用的推拉理論(push and pull theory)是解釋人口遷移動因的較早也較被廣泛認可的理論。19世紀80年代,列文斯坦發表了《移民的規律》一文,開始了對移民規律的研究,之后,經由赫伯爾、李(E.S.Lee)等人的發展,形成了人口遷移是由遷出地的推力和遷入地的拉力共同作用的結果的推拉理論。列文斯坦的研究發現,當時的人口流動主要是從農村地區向城市地區移動,從工商業不發達地區向工商業發達地區流動,人口有時是先遷移到郊區再遷移到市區,雖然有時會出現短暫的人口逆流現象,但主要流動方向是持續不變的,為此列文斯坦認為遷入地的收入程度是吸引人口不斷流入的原因,而人口遷出地的低收入則是人口外流的推力,推力和拉力共同作用,使得人口長期大規模地向一個方向流動。推拉理論雖幾經發展,但其解釋范圍和解釋力都是非常有限的,比如人們除了經濟收入的考量之外,其他因素在人們的遷移決策時是否也有重要影響?比如同樣的人口和地區,面臨同樣的政治、經濟、文化、社會、自然條件,有的人口會遷移,有的人口為何不會遷移?同樣的經濟發展狀況的地方,為何會考量遷移到此而不遷移到彼?面臨政治危機、自然災害、社會巨變情況的人口,遷入地的拉力并不明顯,為何也會選擇遷移?推拉理論在很大程度上將人口的遷移看作外力作用的結果,對遷移者自己的遷移決策和選擇很少涉及[41]。
1962年經由拉里·薩斯塔和邁克爾·托達羅的發展而成型的新古典主義經濟理論一定程度上克服了推拉理論的明顯局限。該理論看到了因國家之間經濟發展不平衡而造成的勞動人口的收入差距,使得人口從較低收入國家向較高收入國家遷移,同時看到了人口遷移并不是完全由外部環境決定的而是遷移者的主動決策過程,個人經過對所處之境和所期之境的比較,對成本效益的估算,權衡了種種選擇,自然要前往回報最多的地方[42]。但是新古典主義經濟理論認為經濟狀況對人口遷移有重要作用卻無法解釋越來越多的中產階級選擇出國,也無法解釋為何有些人口有向一定地區移民的習慣。
奧迪·斯塔克、愛德華·泰愛德華·泰勒等在新古典主義經濟理論的基礎上發展了新經濟移民理論。該理論把家庭而不僅僅是個人看作追求收益最大化的主體,認為遷移行為不僅要使遷移者的個人利益最大化,同時也要為其家庭提供增加資本來源和控制風險的重要途徑,為了獲得資本等稀缺資源,會將一個或多個家庭成員送到國外的勞動力市場去,外出的家庭成員給家庭的匯款可能會是全家的重要經濟收入[43]。新經濟移民理論研究發現家庭成員的遷移不但提高了家庭的收入,而且在某種程度上能提高其家庭在當地社會中的地位。該理論研究發現引發移民的動因不是兩地“絕對收入”的差距,而是基于同參照群體比較后可能產生的“相對失落感”,也看到了政治因素和社會因素對移民的作用。
1979年邁克爾·皮奧里提出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該理論從移民輸入國的市場機制角度來分析國際移民現象。認為發達國家已經形成了工作環境舒適、收入高、保障好、福利好的高級勞動力市場和工作環境差、收入低、保障差、福利低(甚至無)、工作不穩定、晉升機會少的低級勞動力市場雙重勞動力市場。本地勞工喜歡在高級勞動力市場就業,而低級勞動力市場則很難招到本地勞工,外國移民正好來填補這個空缺。勞動力市場分割理論的缺陷是忽略了移民輸出國的狀況[44]。
1974年伊曼紐爾·沃勒斯坦提出的“現代世界體系”理論,在此理論基礎上形成了關于移民的世界體系理論。世界體系理論強調世界政治、經濟發展的不平衡對國際移民的作用,認為世界不同國家處在“中心—半邊緣—邊緣”的世界體系中,隨著世界一體化的形成,半邊緣和邊緣地區的國家的社會、經濟、政治結構發生變遷,傳統生產生活方式難以為繼,人口大量、長期地從邊緣、半邊緣國家向中心國家遷移,使邊緣和半邊緣國家融入核心國家主導的全球經濟中的過程[45]。
總體來說,在20世紀80年代以前的人口遷移研究多數是從就業和收入的差別的經濟機會方面去解釋遷移的規律,后來人們注意到一些非經濟因素對移民決策的重要作用。
1987年由道格拉斯·梅西等人在“社會資本論”的基礎上提出了移民網絡說。該理論認為建立在血緣、鄉緣、情緣基礎上,移民和原居地的親人、朋友,基于親情、友情所建立起來的種種聯系是移民得以獲得遷移信息和做出遷移決策的重要資本。移民網絡會隨著遷移者的數量增加和異質性增加而不斷地擴大,這也成為遷移者越來越豐富的遷移資本。20世紀90年代中后期至21世紀,隨著全球化進程加劇與跨國主義思潮興起,學者們重新思考傳統移民研究,提出一條彌合宏觀與微觀的中觀思維之路——社會網絡分析模式。Faist考察德國的土耳其移民時提出,移民在移入地的社會適應過程中會通過將移出地關系網絡跨境擴張,進而建構移入地和移出地相聯結的移民跨國社會空間,從而影響移民在經濟、文化、政治等各方面適應,同時移民網絡也會對兩地社會施加影響[46]。在這些研究中可以看出,移入地的關系網絡實質上是移出地網絡的跨國化,而并非移入地網絡的異地重建。在跨國化的過程中,社會網絡也可能會發生嬗變,如巴黎的溫州人親緣關系的影響和作用不如在國內那么強,“人情變得淡薄”,但是朋友等弱關系可能會越來越重要。王春光對巴黎的溫州人的研究也反映了相似的移民社會空間跨社會建構過程。溫州人通過家鄉的親緣、地緣關系網出國,到達巴黎后,還是借助該網絡立足、生存、創業發展,并以此構筑自己的社群空間[47]。
經濟學家岡納·米爾達爾、道格拉斯·梅西等提出和發展完善的累積因果關系說,與法國著名社會學家皮埃爾·布爾迪厄的“慣習說”理論觀點基本相同,也被稱為“慣習說”。累積因果關系說解釋了在同一地區擁有同樣資源的人,為什么有一些人比其他人更容易移民;為什么有的地區比另外地區有更濃厚的移民文化[48]。移民網絡、累積因果關系說、遷移文化等從不同角度闡述移民的延續和發展取決于移民社會網絡和由此形成的鏈式遷移、崇尚移民的特色社區文化。
阿金·馬博貢耶對非洲城鄉移民的研究基礎上由克里茨、利姆、茲洛特尼克等學者提出了移民系統理論。移民系統是一種空間,包含了移民遷入國與移民遷出國相對穩定的聯系。該理論認為由于政治、經濟、文化和外交等因素的影響,移民遷入國與遷出國之間形成了緊密而穩定的紐帶,從而導致了后續的大規模移民。移民系統理論試圖整合其他研究方法對移民流兩端的所有關系如移民網絡、中間組織、文化聯系、國際關系等進行整體性的研究[49]。移民系統理論存在于對當代國際移民具有重要影響的世界政治經濟、國際關系以及政府的移民政策與法律制度等宏觀結構和中介性的組織,如走私團伙、慈善或人道主義團體,為移民提供服務幫助移民進入他國的微觀結構中[50][51]。
近些年在傳統關于移民研究理論的基礎上,有更多的研究者注意到其他因素對移民動因的作用,影響和導致人口遷移的因素,涉及移出地、移入地、遷移成本效益及個人四個方面。如環境因素、社會福利因素、制度因素、遷移者的素質和擁有的資源等。環境因素認為人口遷移除了考量收入和可預計收入之外,越來越多的人開始考量用錢不能買到的物品,比如氣候、自然環境、社會文化環境、居民素質、教育條件、政治氣候等和生活質量密切相關的卻不是憑借個體努力就可實現的對個體非常重要的“不可交換的物品”,這些條件會對缺失的經濟條件起到很好的補償作用[52],社會福利因素很多時候被看成一種有時比直接收入還重要的社會因素,好的社會福利會吸引人口從社會福利低的國家向社會福利高的國家遷移,這也能夠解釋為什么失業的移民仍然愿意滯留在僑居國家。移民政策對移民遷移有不可忽視的影響,國際移民明顯受到移民遷出國和遷入國雙方政策的影響,然而兩相比較,遷入國政策對移民的影響較之遷出國政策要重要得多。許多移民接納國都制定了以本國利益為主導的移民政策,目的在于對跨國流動的人口進行各種限制與選擇[53]。比如加拿大的對華政策直接導致在加華人人口數量和華人經濟發展等方面的變化,為了限制華工,加拿大政府有征收華人“人頭稅”的傳統,1902年加拿大皇家委員會決定將針對華人的人頭稅增至500加元,直接導致華人在加拿大一直處于整個社會的邊緣地位;1923年,加拿大聯邦政府通過了《排華法案》只允許華人商人入境加拿大,這一法案一直持續1947年,導致在加華人的數量從39587人降至34627人[54],20世紀80年代,加拿大實施了投資移民法,開放簽證、允許中國大陸人以“技術移民”簽證進入加拿大后,華人人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急劇上漲。2001年華人人口突破了百萬大關,2006年達到120萬人,2011年更是超過了130萬人達到了134萬人[55],2017年達到180萬人。再如菲律賓的華僑政策使得華裔少數民族開始全面融入菲律賓主流社會,菲華社會的形態經歷了從落葉歸根向落地生根、從僑民社會向公民社會的轉變[56]。世界上一些國家雖然不是移民國家,但歡迎那些與本國民族、文化和宗教有淵源關系的人定居,家庭團聚移民是傳統移民國家永久性人口遷移的主流。近些年的國際人口遷移顯示,在各個國家都努力吸引更多的優秀人口的政策推動下,那些擁有較好教育背景、較多經濟資本的遷移者更容易做出跨國流動的遷移決策,由于終生預期回報會隨年齡的增加而降低,遷移的傾向隨年齡的增長而降低;受教育程度高的人能夠更多地獲取信息并能夠降低遷移風險,他們表現出更高的遷移可能性[57]。
(二)關于移民適應及認同的理論
現代民族國家的確立,使得主權、領土及邊界的思想深入人心,更滲透在統治階層治理國家的整個過程之中。隨著民族國家的概念不斷地被強化,文化與具體的地域、具體的族群產生實體感的聯系,人們再也不能毫無約束的自由行走,人們跨越國界則意味著跨出自己的文化圈而進入“他人”的文化圈,因此會產生文化之間的各種問題,比如文化沖突和文化融合。但值得注意的是,長久以來形成的歷史心性與社會網絡并未被剛性的國家制度隔斷[58],踏入他人文化圈的移民,則不得不面對“我是誰”的問題,即發生“自我認同”和“族群認同”的問題,“我族”與“他者”成為族群分野和族群認同的慣常思維。
對移民適應和認同研究,最為知名的理論就是同化論和多元文化主義兩大派系,然而學界一直有著個體適應與群體適應兩種不同的研究視角,共同之處在于通常以整合或融合為最高目標,這也同時成為移民社會流動的重要測量指標。早在1782年,法裔美國學者克雷夫科爾就美國的族群流動現象形象地提出了美國已經并且仍然繼續將來自不同族群的個人熔化成一個新的人種——“美國人”的“熔爐論”,認為美利堅合眾國從誕生之日就是一個各種族群的大熔爐,來自不同國家的不同族群融合成一種生物因素上的“混血”族群,文化因素上的“混合”族群,進而形成一種新的“美利堅”族群,在這一過程中,所有的族群都做出了生物學和文化意義上的貢獻。而在“熔化”的過程中,許多族群是主動的,如華人在唐人街族裔經濟區起步,發達后搬離唐人街,進而融入或同化于主流社會,此時華人獲得了經濟和社會生活層面的向上流動。
1924年,猶太裔美國學者霍勒斯·卡倫在批評“熔爐論”的基礎上提出的“文化多元論”成為國際社會對待移民問題的基本立場。文化多元論認為族群或國家的發展不僅僅是主民族發揮其文化的過程,更是一個所有族群承繼本族群文化,兼收并蓄其他族群文化,從而形成一種百花齊放,百家爭鳴,和而不同的社會文化形態,即如費孝通先生所說:“各美其美,美人之美,美美與共,天下大同”的文化樣態。Young Yun Kim認為在跨文化交流中,一個文化中的個人或群體向另一個文化學習和調整的發展即涵化過程是一個長期積累的過程,表現為壓力—調整—前進這樣一個動態的形式。
在研究華人移民群體的適應問題時,孔飛力先生提出了“通道—生境”模式。孔飛力的《他者中的華人:中國近現代移民史》一書,以大歷史的宏觀視野重新解讀中國“安土重遷”之傳統文化,以“他者”的眼光剖析華人與移入地社會的多重互動,構建具有中國特色的移民“通道—生境”理論模型[59]。作者在書中提出,縱觀中國人海外移民的數百年歷程,可以看到在移出地與移入地之間長期延續著條條“通道”。此類“通道”并非如絲綢之路那樣顯現于現實的地理空間,而是經由潛在的親緣、鄉緣之關系網絡編織而成。“通道”的構成元素一是實質性的,即人員、資金、信息的雙向流通;二是虛擬性的,即情感、文化乃至祖先崇拜、神靈信仰的相互交織。在交通不便的年代,穿梭來往于移入地與移出地,為移民傳遞家書錢款的個體“水客”和體制性的“僑批局”,是通道的實際載體;而到了信息發達的今日,從電報、電話、傳真到電子網絡等無所不在的通信體系,再加上現代交通發達便捷,使得通道運作更為通暢,功能也更加多元。與“通道”相輔相成的是在通道兩端,即特定移民群體的移入和移出地雙雙形成的“小生境”或曰特殊的“生態圈”。在移入地是一個保持中國移民群體文化特色的小環境:可能是相對集中的商貿經營區或行業圈;也可能是在血緣地緣基礎上建立的廟堂宗祠、社團學校等;可能是實體性的,即形成于現實空間的“唐人街”;也可能是潛在的,即可以在需要時組織動員群體力量以采取共同行動的社會網絡。當如此移民“通道—生境”發展成為一種地域性文化后,移民就不再是一種無奈的選擇,而是一種文化生態,他們經由通道兩端社會生態的相互比較,從現實和想象雙重層面,對是否如愿實現社會流動之目標而做出主觀評價,同時也與客觀評價相映襯。因此,必須始終將通道的兩端作為相互關聯的部分結合進行研究,才能理解移民的動力、機制及認同特征。
李明歡提出了跨國移民領域的“兩個世界”理論,闡述了移民如何在其祖籍國和移入國之間,了解兩國差異,利用兩國差異,進而形成了一個協同運作的體系。李明歡認為:對于第一代跨國移民而言,他們實際上同時生活在移入地和原籍地的“兩個世界”,一個是他們每日需要面對、但始終感覺是一個陌生的“他者的”世界,而另一個則是存在空間距離,但在他們想象中卻總是充滿親情溫馨、近在咫尺的屬于“我的”世界。他們為了實現個人和家庭的上向流動(Upward mobility)而遷移到“他者”的世界,他們在那里所承受的一切,都需要源自“我的”世界的激勵,無論這種激勵是真實的,或是源于想象的。而且,他們在他者世界中所獲得的一切,都需要或期待能夠在“我的”世界得到認可。唯有如此,他們才會感受到自身實現了社會上向流動的成就感[6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