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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語言學理論期

如果說忠實、通順、美感是翻譯學在前理論期的主流價值訴求,那么對等(equivalence)便是翻譯學在語言學理論期的基本價值導向。從20世紀50年代起,結構主義語言學理論開始在翻譯學界興起。一些理論家把對等作為核心理念,試圖以結構主義語言學為依據,將翻譯理論邏輯化、系統化,甚至科學化。所謂對等,即“兩個在各自的語言中具有相同或幾乎相同的語篇功能的〈翻譯單位〉,通過〈譯者〉的翻譯活動所形成的同一的關系”,或“使用某種〈翻譯手法〉的結果,即在翻譯〈源語〉中的〈固定詞組〉時,使用了〈目的語〉中盡管表達方式不同但卻表達同樣意思的固定詞組”(迪里索、利加恩克、科米爾,2004:56—57)。在這股浪潮中,雅各布遜區分了翻譯文本的語言形式和內容,形成一種先驅性的語義對等觀[9]。接下來,奈達又在喬姆斯基(Noam Chomsky)的轉換生成語法基礎上,發展出自己的翻譯對等學說。作為這一階段西方翻譯理論的關鍵理念,對等備受結構主義語言學學者們的追捧,并由此延伸出各種理論,在20世紀50—70年代風行一時。

(一)雅各布遜的翻譯對等觀

在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后,伴隨結構主義語言學的興起,學者們開始試圖以形式邏輯來解決翻譯問題,并以此建構相應的理論體系。作為此中先驅,雅各布遜發展出一套翻譯的對等觀念,在翻譯界產生了重大影響。

雅各布遜在很大程度上受到索緒爾的結構主義語言學理論的影響。在20世紀初,索緒爾針對語言問題,創建出兩個概念——語言(langue)與言語(parole)。前者是普遍的語符系統,是一種抽象的理念存在,后者是具體的個人發聲,是一種現實的實踐形式。在論述前者時,索緒爾又區分出兩個概念——能指(signifier)與所指(signified)。能指代表被言說或書寫的信號,而所指代表被能指所指稱的概念,二者之間的關系是“強制的約定俗成”(Saussure,1959: 67)。比如“馬”這個詞語充當能指,用來指代實際生活中的某匹馬時,便尋得所指,二者之間強制性約定俗成的關鍵便建立起來。在20世紀50年代末期,雅各布遜就該問題做出進一步的論證,指出語言的實際指代關系依賴理解者對相關語言的熟悉度。他以英語“奶酪”(cheese)一詞為例說明自己的觀點:雖然在有些文化語境中,人們沒有相應的餐飲習慣,因而不熟悉奶酪這一食品,但是通過對于相關語言(解釋、詮釋、說明等)的熟悉,人們可以建立起“奶酪”一詞與具體的概念之間的指向性聯系,比如通過熟悉“由壓縮凝乳制成的食品”等定義性的語言來了解奶酪究竟為何物,此外,如古希臘神話中的“仙餐”(ambrosia)、“仙酒”(nectar)、“諸神”(gods)等詞語,人們盡管沒見過實物,也依然可以通過相關語言知曉其意思以及使用語境,進而在能指與所指之間建立指向性聯系。

這種指向性聯系的建立過程,在雅各布遜看來就是翻譯的過程。他沒有拘泥于通常的翻譯定義,而是將翻譯分為三類[10]:(1)語內翻譯(或稱語詞重組),即在同一語言的文字符號內部闡釋轉換;(2)語際翻譯(或稱常規翻譯),即在不同語言的文字符號之間闡釋轉換;(3)符際翻譯(或稱徹變翻譯),即以非語言符號系統闡釋語言符號。第一類是同一種語言的內部詮釋,如古文詮釋為現代文;第二類是從一種語言到另一種語言的翻譯,如從英語譯為法語;第三類是不同符號系統之間的轉換,如文字命令轉換為旗語。基于該分類,雅各布遜強調翻譯達成對等的困難性,比如語內翻譯主要通過同義替代完成,但同義替代作為一種規則,并不能達成完全的對等,像“獨身主義者”(celibate)和“單身漢”(bachelor)盡管是同義詞,卻不完全等同,因為獨身主義者一定是單身漢,而單身漢不一定是獨身主義者;另外語際翻譯通常也無法實現完全對等,像英語“cheese”一詞與其對應的俄語詞“сыр”就不能完美等同,因為在英語中“cheese”是奶酪的統稱,而在俄語中只有用了酵母的奶酪才稱得上“сыр”。有感于此,雅各布遜將“差異中的對等”(equivalence in difference)稱為“語言的主要問題”和“語言學的關鍵問題”(Jakobson,2012:127)。

對于雅各布遜來說,差異中的對等表現在翻譯的方方面面。為了克服由差異造成的種種實際困難,達成對等,就需要對兩種語言進行對比,檢驗彼此的可譯性,通過語言科學持續審查各種翻譯活動。在這一過程中,可譯性是能否實現對等的關鍵,而可譯性可以在現實中通過種種手段達成。由此,對等概念獲得了方法論基礎。在這個問題上,雅各布遜列舉出下列達成對等的翻譯方法[11]。

(1)在詞語翻譯方面,如果譯入語表達能力不足,則可以借詞、造詞、轉換語義或委婉表述。譬如在一種誕生不久的西伯利亞文字語言——楚克其語(Chukchee)中,“螺絲釘”被譯為“旋轉釘”,“鋼”被譯為“硬鐵”,“錫”被譯為“薄鐵”,“粉筆”被譯為“書寫肥皂”,“手表”被譯為“敲擊之心”。即便這類詞語有些看上去有點不倫不類,如電車的第一個俄語譯詞的意思就是“電動馬車”,飛機的科里亞克語(Koryak)譯詞的意思是“飛行蒸汽船”,也不會影響正常的交流。

(2)在語法翻譯方面,如果原文語言缺乏相應的語法分類,則可以借助詞匯手段在翻譯中予以補救。譬如舊式俄語詞語“бpara”(兩兄弟)本身即表示雙數,但英語沒有這樣的語法對應形式。對此,譯者利用英語的數字復數形式,將其譯為“two brothers”,從而傳達出其意思。另外,如果將英語句子“She has two brothers”(她有兩個兄弟)譯入一種雙數形式有別于復數形式的語言中,則需要在譯文中交代清楚她到底有兩個還是有兩個以上的兄弟,或者干脆將決定權交給譯文讀者,譯為“她有兩個或兩個以上的兄弟”。要是從一種沒有復數形式的語言譯入英語,譯者就須面臨兩種可能性,即將原文的“兄弟”譯為單數形式“brother”或是復數形式“brothers”,甚至還可以將兩種可能性都納入同一譯文,譯為“She has either one or more than one brother”(她有一個或多個兄弟)。

綜上,雅各布遜所謂“差異中的對等”的實質在于:原語和譯入語之間的差異造成翻譯的困難,而這些困難又同時可以借助各種手段予以克服,最終實現原文和譯文的對等。通過這樣的方式,“在現存的任何語言中,一切的認知經歷及其分類都可得以表達”(Jakobson,2012:128)。這是一種辯證的可譯性思想。按照芒迪的總結,雅各布遜的翻譯觀一方面蘊含著語言的普遍主義(linguistic universalism),強調語言之間即便在字面意思理解、意義傳達方式上有所差別,也會或多或少存在對于世界的共同思想與經歷;另一方面也指出各種語言蘊含著各自的相對性或決定論(linguistic relativity or determinism),因而語言之間的差異會造就人們對于世界的不同概念[12]。在這種普遍性與相對性的對立統一關系之中,雅各布遜在很大程度上肯定可譯性[13],進而推出充滿辯證色彩的對等翻譯觀。其對等的概念抹去了傳統翻譯思想中忠實觀念的主觀倫理色彩,轉而從一種客觀視角來探索翻譯活動的結構特征與運行規律,為結構主義語言學翻譯理論的興起和發展帶來重要的啟示和強大的動力。

(二)奈達的對等學說

奈達是美國著名的翻譯家,一生致力于《圣經》翻譯。他基于自身的翻譯實踐,提出以對等為核心的翻譯理論,在翻譯學界產生了重大影響。

在奈達看來,翻譯可以歸入科學研究的對象[14]。20世紀60年代,他在《通向翻譯科學:尤其以〈圣經〉翻譯的原則和流程為參考》(Toward a Science of Translating: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Principles and Procedures Involved in Bible Translation)一書中就提出建立“翻譯科學”的構想。在前期的研究中,他試圖以科學化的眼光來視察和組織翻譯活動,因而為其理論帶來了濃厚的形式邏輯色彩。在喬姆斯基的生成轉換語法(generative-transformational grammar)影響下,奈達建構起一套系統的翻譯理論。喬姆斯基認為語句都存在兩個層次結構,其中深層結構決定語義闡釋,表層結構決定語音闡釋。在生成轉換語法的框架下,兩種深層結構之間存在一定的轉換規則,可以使一個句子的深層結構轉換到另一個語言體系,生成相應的表層結構,且新的表層結構符合新的韻律和語素規則。喬姆斯基將此視作人類語言的普遍規律,并把代表著深層結構的最基本句法結構稱作核心句。奈達汲取了喬姆斯基的這一觀點,并將其融入自己的翻譯科學觀。在他看來,生成轉換語法十分重要,因為它“首先為譯者提供了一種技術,用以分析原文文本的解碼過程,其次為譯者提供了一套流程,用以描述譯文文本中適當語句表達的生成過程”(Nida,1964: 60)。這一“解碼—重構”設計形成一個基本的三步翻譯機制:譯者首先分析原文,將其降解成為最基本的核心句(即深層結構),然后遵循一定的轉換規則,將其轉換為另一種語言的深層結構,隨即重構出新的表層結構,進而產生譯文。奈達將這樣的觀點落實到以下圖形[15]

基于這樣的理念,奈達十分重視核心句,因為它關系到翻譯活動的最關鍵一步——深層結構的轉換。對于他來說,核心句是“語言建構其詳盡表面結構的基本結構元素”(Nida and Taber,1969: 39)。按照喬姆斯基的說法,核心句的轉換需要遵循一定的規則。在奈達那里,這種規則體現為原文與譯文之間的對等要求。確切來說,奈達將“復制信息”作為翻譯的首要任務,宣稱:“譯者必須為了對等而努力翻譯,而不是為了譯者的身份而努力翻譯……一個盡責的譯者會追求最貼近原文的對等翻譯?!保∟ida and Taber,1969: 12-13)相應地,對于“最貼近原文的對等翻譯”的追求也成為其理論的主要導向。

作為一個長期以來不遺余力向全世界推廣《圣經》的譯者,奈達試圖通過上述追求來踐行自己的翻譯情懷。相應地,他將翻譯的交際性擺在一個極其重要的位置。確切來說,他把翻譯看作語言之間和文化之間的交際活動,認為譯者就是要通過各種手段,克服交流的障礙,最終使交際雙方能夠彼此理解。為說明這一點,奈達提出“動態對等/形式對等”(dynamic equivalence/formal equivalence)的翻譯分類,并做出如下闡述:

形式對等無論在形式上還是內容上都聚焦于信息本身。在這類翻譯里,譯者在意的是詩與詩、句與句、概念與概念之間的對應關系。他傾向于從這樣一種形式化的傾向看待翻譯,并非常在意這樣一點——信息在接受語中應盡可能貼合原語中的差異元素。舉個例子,譯者不斷比較接受語文化和原語文化的信息,以判斷其準確性和正確性的各種標準。

……

相比之下,翻譯如不致力于形式對等,就要成就動態對等,其立足之基便應是“對等效果原則”。這里譯者的關注重心是原文與譯入語之間的動態聯系,而非二者之間的信息對比。譯入語讀者與譯文之間的紐帶在本質上等同于原語讀者與原語之間的關系……動態對等的翻譯致力于語言表達的完美自然性,并試圖將接受者與其自身文化語境中的行為模式相聯系;它不再堅持要求接受者為了理解信息去了解原文語境的文化模式。(Nida,1964∶159)

奈達認為,譯者可以在翻譯中根據實際情況選擇形式對等或者動態對等。就奈達本人而言,他更加偏向動態對等。在他看來,為了實現動態對等,成就所謂的“最貼近原文的對等翻譯”,譯者往往需要突破形式的限制,對譯文進行增刪和更改,以滿足譯入語語境的語言和文化習慣。譬如,《圣經·新約·羅馬書》里有個詞語叫“holy kiss”(圣吻),在一個不熟悉這一禮節的譯入語語境里,形式對等的做法就是將此直接譯出,然后加注說明這是古羅馬當時的一種禮節,而動態對等則大膽地將原文改頭換面,譯作“hearty handshake”(誠摯的握手),由此使譯入語讀者有自然貼切的感覺,并產生類似于原語讀者的理解;同樣,當譯者向因紐特人傳達《圣經》中“上帝的羔羊”的形象時,也可以遵循動態對等的原則,將其譯作“上帝的海豹”,因為在因紐特人冰天雪地的居住環境中,羔羊的意象非常缺乏,而海豹的意象卻可以引起類似的聯想。顯然,這是一種迎合譯入語語言和文化習慣的理論傾向。在這一傾向下,奈達總結出翻譯的四個基本要求[16]:(1)產生意義;(2)傳達原文的精神與風格;(3)擁有自然流暢的表達形式;(4)引起與原文相似的讀者反應。

在后期的研究中,奈達的翻譯思想發生了一定變化。針對學界就動態對等重內容、輕形式的批評,奈達不再強調“動態對等”,而是轉向了“功能對等”(functional equivalence)的概念。他以“功能”為核心詞,針對直譯、外來語引入、形式配對等方面的錯誤,形成新的彈性策略機制。帶著這一翻譯理念,奈達不再強調動態的翻譯策略,而是將交際的目的——功能推向對等理論的前臺,指出:“功能對等首要思考的就是原文接受者和譯文接受者理解和欣賞文本的方式的不同”,同時他把功能對等的評價標準放到翻譯的充分性之上——“這種功能對等的觀點暗示著充分性。功能對等現實的定義可以是‘譯文讀者可以理解和欣賞原文’……功能對等理想的定義可以是‘譯文讀者在本質上與原文作者保持同樣的理解和欣賞’”(Nida,1993:117-118,2001:86-87)。較之動態對等,功能對等減弱了形式邏輯色彩,強調了交際的目的,因而更加貼合翻譯的現實情況,特別是對于翻譯充分性的多層次思考使之在實踐中表現出更為豐富的張力。

(三)對等的各種延伸

奈達的對等理論引起翻譯學界的巨大反響,也使對等成為一個重要學術標簽。然而,對等并未止步于此。它作為一個關鍵理念,延伸至眾多學者的理論話語之中,構成語言學理論期翻譯學界的主要話題。按照威爾斯(Wolfram Wilss)的調查總結,當時除了奈達,還有一大批學者圍繞對等展開研究,并提出了自己的理論,如奧爾布萊希特(Jorn Albrecht)的“完全對等”(total equivalence)、耶格爾(G.J?ger)的“功能對等”(functional equivalence)、凱德(Otto Kade)的“內容層面翻譯的不變性保存”(retention of translation invariance on the content level)、科勒(Werner Koller)的“文本效果平等”(equality of textual effects)、列維(Jiri Levy')的“幻術師vs.反幻術師翻譯”(illusionist vs.anti-illusionist translation)、波波維奇(Anton Popovicˇ)的“文體對等”(stylistic equivalence)、羅根諾娃(Z.E.Roganova)的“功能不變性”(functional invariance)等[17]。威爾斯進一步總結出各種試圖解決對等問題的理論套路[18]:(1)不采用描述性分析,而是選擇規約性的陳述方法;(2)做出對等的假設,盡管這些假設沒有經過文本語料庫的驗證;(3)質疑達成對等的可能性,強調對等只是籠統性的概念,因此任何關于對等的客觀陳述都是空想;(4)試圖以十分抽象的信息理論框架來定義對等??傮w上,這一時期的翻譯學界呈現出一種傾向——通過各種假設,圍繞對等概念進行籠統的定義和分類,進而試圖構建出一套具有一定適應性和解釋力的翻譯理論話語。在具體方法上,研究者習慣于采用結構主義方法,對翻譯活動展開反思和總結,進而搭建起基于各種語境假設的對等分類體系。在雅各布遜和奈達之后,翻譯理論家試圖以自己的定義和分類深入推進對等話語,這也讓語言學理論期的翻譯學呈現出一派繁榮的景象。

例如,卡特福德(J.C.Catford)在1965年提出“文本對等項”(textual equivalent)與“形式對應項”(formal correspondent)的劃分:“文本對等項是在特定場合下觀察到的、可與原文文本或部分文本對應的任何譯文文本或部分文本……在另一方面,形式對應項屬于任何原語的范疇(單元、詞性、結構元素等),可以這樣說,它占據譯入語‘經濟圈’中的位置,且盡可能地占據與原語‘等同’的位置?!保–atford,1965:27)如果說文本對應是一種現實語境下的“原語—譯入語”具體配對原則,那么形式對應就是一種結構理念下的“原語—譯入語”抽象配對原則。在實際的翻譯中,二者只要發生不兼容甚至沖突的情況,就會導致卡特福德所謂的“移位”(shift),即“在從原語到譯入語的過程中偏離形式對應”(Catford,1965:73)。在卡特福德看來,存在兩種移位[19]:一種是層次移位(level shift),即一種語言的語法在另一種語言中被翻譯成詞匯,使自身從語法層次偏離至詞匯層次;另一種是范疇移位(category shift),即語言本身的范疇發生偏離。這一概念包括四種情況:結構移位(structural shift,即在語法結構上發生偏離,如把“主—謂—賓”結構譯為“賓—謂—主”結構)、詞性移位(class shift,即在詞性上發生偏離,如把名詞譯為動詞)、單位移位[unit shift,又稱等級移位(rank shift),即在語言單位上發生偏離,如把單詞譯為句子]、系統內移位(intra-system shift,即在譯入語系統內部選擇原文的非對應項,進而偏離原文,如把不可數名詞譯為可數名詞)。移位的概念實際上是一種對等理論的發展性認識,是理論家們以對等為中心、對于翻譯實踐范圍的規劃和設計。在結構主義語言學理論時期,持類似觀點的學者大有人在,像波波維奇就規劃出“直譯—意譯”范圍內翻譯對于原文不同程度的移位,維內(Jean-Paul Vinay)和達伯奈(Jean Darbelnet)也將翻譯分為七類,構成了一幅譯文偏離原文的層級圖[20]:借用(borrowing)、仿造( calque)、直譯(literal translation)、換位(transposition)、調移(modulation)、對等(equivalence)或地道翻譯(idiomatic translation)、改編(adaptation)。

就對等問題本身,一些理論家的劃分體系更加細致。例如,列維于1967年就對等理念下的文本特征進行了分類,包括外延意義、暗示、文體組織、句法、疊音(如押韻等)、元音長度和發聲。凱德則于1968年劃分出語言轉換的潛在對應關系。他主張在翻譯中保留語義非變性,將語義對等作為任何語言轉換過程的首要目標。在追求語義對等的過程中,他發現,語言轉換的過程受到原語和譯入語之間的結構性關系控制,且這些結構性關系并非單一,而是潛藏著一個充滿對等關系的系統。雖然凱德認為要實現對等就有必要在內容層面建立一對一的對應關系,但面臨如此復雜的關系系統,他不得不承認該任務的難度:每一種語言都有自己具體的組織方式,導致不同的語言在多數情況下都不存在同構現象,因此很難全面厘清翻譯中語言之間的對應關系。為克服這一困難,凱德發掘出一套多層次的語言對應模式,其中不僅包含語言之間在詞匯、連接關系和句法層面的一對一關系,還囊括一對零、一對多,以及零對一、多對一的對應關系。至于具體是哪種對應關系,則需由復雜的實踐條件決定。凱德將兩種語言轉換的所有潛在對應關系納入四種對等中:完全對等(total TE)、最佳對等(optimal TE)、大致對等(approximate TE)、零對等(zero TE)[21],各自的前提條件如下[22]

(1)完全對等的前提條件:語言之間的形式和語義是一對一的關系,如英語market research(市場調查)與德語 Marktforschung(市場調查)同時存在于語言系統和語言運用,是完全的對等關系。

(2)最佳對等的前提條件:存在一對多的對應關系,譯者可以根據各自的語境選擇其中一對關系,如德語多義詞Spannung對應多個英語詞voltage(電壓)、tension(張力)、suspense(懸念)、stress/pressure(壓力)。要英譯前者,就須在具體語境下選擇后者中的一項,形成一對一的關系。

(3)大致對等的前提條件:雖然在原語和譯入語中存在無歧義的對應項目,但是其意義范圍并不等同,因此不能說二者是一對一的關系,只能說是部分對等,如英語heaven/sky(天堂/天空)和德語Himmel(天堂/老天爺)就只能部分對等。

(4)零對等的前提條件:譯入語和原語之間存在鴻溝,需要通過改編手段來完成從原語到譯入語的跨越,如英語floating voter(無黨派投票人)和德語Wenchselwahler(搖擺不定的選民)就是這樣。

相比之下,科勒在1979年發表的著作中就對等的分類問題做出了更加專注和細致的研究。他先是辨析“對應”和“對等”的區別,指出,對應是比較語言學的概念,旨在對照兩種語言系統,屬于索緒爾抽象的“語言”范疇;對等則旨在達成現實語境下原語和譯入語的等同關系,屬于索緒爾具體的“言語”范疇,而對等又劃分為以下五類[23]

(1)指示性對等(denotative equivalence),與文本的言外之意有關??评沼址Q此為“內容非變性”(content invariance)。

(2)暗示性對等(connotative equivalence),與詞語選擇有關,特別是譯者在近義詞或同義詞之間的選擇,在其他人著述中被稱作“文體對等”(stylistic equivalence)。

(3)文本規范對等(text-normative equivalence),與文本類型有關。在這里文本對等機制隨著文本類型變化產生差異。

(4)語用對等(pragmatic equivalence),又稱交際對等(communicative equivalence),傾向于促進文本或信息的接受。

(5)形式對等(formal equivalence),與文本的形式和審美有關,包括原語的語詞操作和個性化的文體特征。

總體來說,對等是結構主義語言學時期翻譯理論的主要標簽。此時的西方翻譯學界正處于理論現代化的初期狀態,思考的主要是怎樣利用已有的形式邏輯,將翻譯問題納入規范、科學的現代性理論體系,而對等的概念正好充當了該理論需求杠桿的支點,寄托了翻譯研究結構化、系統化甚至科學化的厚望。正如有的學者總結的那樣,對等本身就是從邏輯科學中借來的一個術語,它的存在“為語言翻譯理論的發展提供了必要的前提條件”(Wilss,2001:138)。20世紀80年代以后,對等的理念依然在不同學者的研究中以各種形式延續著,如紐馬克(Peter Newmark)的交際翻譯(communicative translation)和語義翻譯(semantic translation)[24]、皮姆的導向對等(directional equivalence)和自然對等(natural equivalence)[25]等,但關于對等的研究和討論從整體上已不如之前那樣集中和熱烈。伴隨著對等熱潮的消退,各種新的理論潮流在西方翻譯學界漸漸興起,形成一種多元化的理論格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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