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鄧洪衛

《西楚霸王》是袁闊成先生的歷史評書代表作之一。錄此書之前，先生因播講了長篇評書《三國演義》而構筑起了評書藝術的最高峰。同樣是帝王將相、朝代更迭，與《三國演義》的氣勢磅礴不同，《西楚霸王》卻呈現出散文化的舒緩筆調。我知道，仍有一部分聽眾沉浸在《三國演義》強大的藝術氛圍中，最初對《西楚霸王》不甚習慣。可是當你靜下心來，聽進去了，就會更加迷醉，無法釋懷。

《三國演義》是讓你一聽就愛不釋“耳”的書，如飲醇釀，淋漓酣暢。《西楚霸王》則需慢慢品嘗，如飲芳茗，滿口余香。

此為袁先生最具書卷氣的一部書。開書便顯大家氣象：“公元前 221 年，中國的歷史進入了秦代。這個秦王朝啊，雖然像爆竹一樣，‘當’的一聲，就這么完了，但是就在這一聲‘當’中，它揭開了中國中期封建社會的序幕。中國就從這時候起，從初期封建制走進專制主義封建制……”神秘的宮門就此洞開，歷史的長卷就此展開。人物風情、野史逸聞，且聽袁先生娓娓道來。此等文書，只有袁先生會說，也只有袁先生說出來才有味道。儒雅穩重，如清風拂面，沁人肺腑。

書中人物眾多，頭緒繁雜，但袁先生說來卻有條不紊，井然有序。秦王、項羽、劉邦、張良、韓信等，每一個人物皆非憑空出現，各有來歷。若按傳統評書鋪陳開來，必然是如出一轍的傳奇，和尚道士、武林高手齊上陣，險象環生，神怪離奇，讓人難以置信。袁先生使這些人物平民化但絕不平庸，煙火氣但絕不俗氣。秦王之病態、漢王之無賴、項王之霸氣、韓信之隱忍，各有特點，妙趣橫生，歷史與演義并行，既啟人智慧，又愉悅身心。諸多細節并非一笑了之，而富有哲理，讓人回味再三。此書我還是在高中時在學校偷聽的，已歷二十余年，可里面的許多細節至今仍記憶猶新。試舉一例：秦末暴政，義軍紛起。咸陽的二世胡亥，卻渾然不知，依然吃喝玩樂。終于開了一個儒生會，大家都以實相告，各路義軍已逼近咸陽，國家危矣。只有叔孫通說，沒有什么義軍，只有幾個“掏包兒”的，不足慮也。于是說瞎話的叔孫通被封為博士，受到獎賞，說真話的儒生受到責罰。說瞎話的還理直氣壯地把說真話的痛罵一頓，然后拿著獎金，回家收拾收拾，投劉邦去了。

此一節，史書是有記載的。但經袁先生的藝術加工，更加具有顛覆的荒誕、反諷的幽默。如果按傳統評書來演繹，必定忠臣死諫，被綁法場，金殿動本，血濺龍案，驚心動魄，血雨腥風。依袁先生的經驗，如此演繹不費吹灰之力。可那就太俗了，就不是袁闊成了。袁闊成是含蓄的、內斂的，說的書是幽默的、有味道的，藝術是嚴謹的、有格的，經得住推敲的；胡編亂造，他是不愿意的。這就是袁先生的書為什么會有那么多聽眾，如作家、學者、科學家、曲藝家、戲劇家，甚至國家領導人都成為他的書迷。因為他的書是高雅的，有品位的。

有文化的人愛聽，老百姓也愛聽。袁先生的書里有平民的幽默。始皇巡游天下、韓信胯下之辱等等，都相當精彩。再舉一例：呂公給女兒說親。呂公、呂公之妻、呂公之女、劉邦、樊噲等人身份不一，想法不一，表現不一，矛盾沖突不斷，營造了平民的喜劇氛圍，樊噲在房山夾道的一句“我跟他一說，他立刻就答應。他要不答應，我就跟他要那狗肉錢！”讓人噴飯。劉邦進咸陽，要給功臣分房子分地分金銀，樊噲勸諫，劉邦在心里說：“你就是背狗肉柜子的命啊。”這都是平民的語言、平民的幽默、平民的思維邏輯。俗中有雅，雅中有俗，雅俗共賞。這就是袁先生的魅力，也是袁先生在舊社會的書場能火、解放后說新書能火、“文革”后說名著能火，歷經各個階段都能拿出精品力作引領書壇，雖隱居多年，仍然擁有眾多粉絲的原因所在。

袁先生是當代評書最有力的見證者。我想，袁先生的歷史功績最突出的有三點：一是帶頭說新書，讓廣大工農兵群眾有好書聽；二是提高了評書的文化藝術品位，讓文化層次比較高的人有好書聽；三是創新評書的表現形式，讓“評書以外”的更多聽眾有好書聽。

誠然，《西楚霸王》的影響力肯定稍遜于《三國演義》，但《西楚霸王》在境界上是超越《三國演義》的。袁先生的藝術更加爐火純青，已臻化境。他舉重若輕，輕言慢語中，把刀光劍影、殺氣凌空的秦末戰爭說得張弛有致、情趣盎然，功力何等了得。他已經不需要用評書手段來調動你的積極性了。你看這部書里，沒有大段的貫口，沒一句倒口，也沒用刀槍贊盔甲贊人物贊等來迎合少數聽眾，有的只是袁先生自己鮮活的富有親和力的語言，來感染更多的人。

《西楚霸王》出版在即，可喜可賀。袁派評書，傳承數百年，到袁闊成先生這一代達到了巔峰。袁先生評書，搖曳多姿，獨步書壇七十余年，是曲壇奇葩，國粹精品，值得好好研究、珍藏，發揚光大。

2011 年 4 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