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風樓的夜很悄然,我吃罷江姨送的晚飯后昏昏欲睡,屋里燭臺的燭光在案前忽閃忽現,南唐早春,雖然是在十二月,但并不冷,在晚上蓋的也是薄絲被。
外面有什么鳥類的鳴叫,叫聲與我混雜的思緒混雜在一起,眼睛疲倦的望著窗外,假山花園樓亭,這些景物我都看了一下午,屬實有些膩。頭靠在枕頭上,思緒開始紛飛。
我遙想到了幾年前,北齊仁宣帝的親考,那時候我春風得意,才氣無雙,殿中沒人不稱贊我,我的父親也面上有光。我還記住了那一夜的月亮,顯的那么又大又圓,月光落在我的手掌心,我捏不住,握不住。我并不知道該怎么去看待。
思緒翻涌如海,將我拉入深淵,又讓我想起了痛楚。
我想到了父親,他整日俯首作詩,常年書墨伴身,腹有詩書,向來不入世俗。而爺爺,漢陰清閑之治,為人節儉,待人隨和,做事一向光明磊落,又怎么會貪贓枉法。
我望著窗外的月亮,那暗淡的月光倒映在池中,我心胸似有石頭壓在,有苦說不出,不一會兒開始哽咽。
伴著遠外的鳥聲,和風卷池水的水波聲,冗雜了一起,難過失意壓抑,好多種情緒壓的心煩,我難以忘懷。
如果悲傷是有盡頭的,那會是什么?
閆滄笙的到來讓我很驚訝,已經很晚的時間,她竟然走過來了,推開門,臉上露著笑,不過已經換了一套衣服,現在穿的是景白絲做的錦緞,還配了一套絨金絲做的披風,看起來很是高貴怡人。
“你好點了嗎?許承忱。”
她那雙清澈明亮的眼睛打量著我,我此時臉上淚痕才干透。沒等我開口,她嚷著我。
“怎么哭上了?”
我低著頭,細語。
“哪里哭了,今天是沒洗臉。”
“今天有人掉湖里了,全身都濕透了,臉沒濕嗎?”
閆滄笙走過來摸了一下許承忱的頭,起身坐在許承忱的旁邊,望著他。
“嗯。”
許承忱眼睛撇向一邊,并沒有看閆滄笙,他不知道說什么好,之前是難過,而現在有些緊張。他也不知道為什么有這種感覺。
“你是南唐人嗎?”
“不是。”
“那是?”
“北齊漢陰人。”
“這么遠啊?雖然說我沒有去過,但是我在書上看見過。”
接著閆滄笙那纖細的手指在空中比劃。
“有這么遠。”
“對了,你今天在月熠湖怎么回事?是要自溺而亡?”
說到這里閆滄笙語氣變得有些溫和,沒有上面那些激昂了。
“我……家里出了些變故,世上沒有什么牽掛的了,所以想一走了之。”
許承忱抬起頭,鼓起勇氣望著閆滄笙。
“這樣啊,你知道嗎?許承忱,人生有很多不如意,不要做懦夫,要去面對啊。”
閆滄笙也將她的雙眼望著許承忱,柔和,紫色的瞳仁中含藏著一種溫柔,還加雜著些許笑意。
這應該就是純粹的溫柔,目光所至,溫柔至極。
“我那是……一時想不開,然后腳滑了。”
我試圖挽回自己的顏面,將聲線壓低。畢竟哪兩個人開始一見面就是被一方救起來,古今第一人許承忱。
“嘿嘿,你可真說得出口,那天我可是親眼看見的。”
風和日麗的月熠湖上,南唐公主駕舟游玩,忽看見一人在岸邊有人跳湖自溺,遂命人相救。救的這貨就是許承忱。
“啊?”
許承忱不知道說什么好,臉色有點難堪,順勢將目光望向窗外。
朦朧的月色,含蓋著長風樓升起的霧,撩撥著著許承忱跳動的心。
“許承忱,你知道嗎?北齊發生了一件大事,少年詩人許承忱家中遭變,父親爺爺都被誅殺了。”
“那許承忱呢?”
許承忱順勢說下去,此時并沒有注意到閆滄笙眼中流露中的些許變化。
“他……好像也死了,同為許玄案的通敵。”
閆滄笙其實自己心里明白,眼前這個人根本就不是北齊大名鼎鼎的詩人許承忱,昨日收到的消息,她一直來找許承忱,無非就是心里的寄托。
九歲寒年殿戀讀許承忱的第一首長詩《孤軍行》,她腦海里刻畫著的是一位將軍形象。十歲生日那天,她在鏡前觀閱《鳳嵐向生》,她看得入迷,字字句句細讀,打量著詩。她覺得這是許承忱給她寫的生日贊文。十四歲那年,十七歲的許承忱官拜遼陽太守,成為北齊三品官最年輕的官仕,她崇拜許承忱,更為許承忱的詩迷。
后許承忱一首《飄渺風神錄》名噪京城,大名響徹北齊與南唐,力壓詩壇,贊曰:“天統四大才子之首。”南唐稱為:“少年詩仙。”各種贊賞送抵許府,閆滄笙喜歡這位詩人,喜歡他的才氣,天下無雙,因為這些年南北戰事吃緊,所以她沒有機會去北齊看許承忱。
“你見過許承忱嗎?”
此時閆滄笙呆呆的看著旁邊的燭臺,里面的火光忽明忽現,閃爍不定。
“沒有見過。”許承忱斬釘截鐵的回答,沒有留下一絲懸念。
他看得出,閆滄笙對北齊的許承忱有種特殊的情感,他琢磨不透,但是繼許玄案后,那位大詩人已經死了。而現在的許承忱只是一個普通人。
“我喜歡他的詩……清新脫俗,大氣通透。”
“許承忱,只不過是沾染了些他父許京意的詩氣罷了,有那么大的名號,其實也并沒有那么歷害。”
“怎么會呢?他寫的詩我都看過,他自從任官后就并沒有怎么寫過詩了。”
閆滄笙嘟著小嘴,嘴里喃喃道。
“應該很忙了。”
“喜歡的東西消失了,這種感覺我懂,我理解的。”
許承忱徑直走向門外,身后跟著閆滄笙。
“應該吧。”
園中燈火闌珊,草木生長布局的很獨特,一池春水漾漾流著。許承忱望了望天,拿手指了指。
“如果你有什么想對許承忱想說的話,現在說出來吧,月亮會為傳遞的。”
我察覺出來閆滄笙談到這件事情緒有些低落,我說的玩笑話,想讓她開心起來。
“我九歲就開始接觸你,你寫的詩陪我走過很多的路,我喜歡你,喜歡你的少年風華,喜歡你的勤勉向上。”
閆滄笙看著天上明月,她思緒縈繞心間。
她是南唐唯一的公主,尊貴的鳳陽郡主,父親是南唐當朝皇帝閆海棲,長兄高陽王閆潮生,二兄長燁王閆靖,她不喜歡讀詩,但偏偏對許承忱的詩情有獨鐘。
鳳陽是北齊南唐邊境線上的一個城郡,是偌大南唐王朝離許承忱遼陽郡最近的地方。
距離在無限縮小,心卻越走越遠。
“遼陽太守和鳳陽郡守,看來有戲可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