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荔枝救父
第一章
東都荔枝案
自從隋朝京杭大運河開通以來,唐代開始,京杭大運河被很好地開發和利用,造船坊和漕運應運而生,成為了貫穿南北經濟命脈的運輸生命線。
今天是浙北塘棲的造船坊老板蘇榮大女兒納征的日子,定下的是會稽郡永興越窯老板俞城的獨子俞默煥。這兩家人家是世交,因為這蘇榮又是漕運的總舵主,更讓俞蘇兩家的關系親近了不少。
蘇家祖宅的院子里堆滿了俞家的聘禮,蘇家的二小姐蘇然開心地點著這一箱箱沉甸甸的禮品,笑得像個貓兒。
“這么開心,難不成是你出嫁?”蘇韻的聲音很平淡,仿佛此時定親的不是她一般,然而她微微抬起的小手指泄露了她歡喜的心情。
“瞧瞧,姐姐,你這是說的什么話?妹子我還不是替你歡喜?再過幾天姐姐就要做新娘子,嫁給俞哥哥了,是不是很開心?”
“開心?”蘇韻推了推妹妹的腦袋,很是拿自己這個愛鬧愛笑的妹妹沒轍。
“是啊,姐姐難道不是想做俞哥哥的新娘子很久了嗎?”
“怕是我短時間內做不了你俞哥哥的新娘了。”蘇韻嘆了口氣,聲音帶著一絲無奈,還有一絲她自己都不曾察覺的不舍。
“為什么呀?”
“爹爹讓我去一趟東都洛陽,要給楊太真送些荔枝。”
“這才開年沒多久,就要送荔枝啊?”
“這一趟是皇標,耽誤不得。”
就在蘇然難過地垂下頭的時候,一個青衣小帽的男子緩緩走了過來,他手里的扇子畫的是聽風寫月的瀟灑,正配了他那一世容色的俊雅。
這就是她將要嫁的男子,越窯俞城的獨子俞默煥。這俞家在永興擁有萬畝茶園,更是越州青瓷的進貢商賈。
家世不必說,自然是巨富之家,而俞默煥本人更是江浙一帶的傳奇人物。
俞默煥自小就是個善于謀略的商業奇才,他對待外人冷靜自持,老謀深算,給人少年老成的錯覺。自打他十歲起,他就一直為俞家出謀劃策,更是做大了俞家的瓷器生意。
他的聰明還不是最被人津津樂道的,最讓人稱贊的就是他的內斂老成,總是一副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模樣。
他是出了名的好脾氣,脾氣好到讓人懷疑他壓根就不知道什么叫作生氣。
面對這樣的天縱英才,其實她是有些心慌的,畢竟她是一個不怎么聰明還有些倔強的女子,面對他總有一種自慚形穢的感覺。
“你要去一趟東都洛陽?”俞默煥不著痕跡地打量著蘇韻,很想從她的表情中看出一絲其他的東西,可惜她的表情始終是淡淡的,讓他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
“嗯。”
“可要我陪你同去?”既然你要去洛陽,我陪著你也是好的,俞默煥如是想著。
“不用了,你在余杭等我就好了。”
他隨意一句話就讓自己羞紅了臉。這是一種暗示嗎?她有些不安地看著眼前的俞默煥,而他僅僅是露齒一笑,簡單回答了一個“好”字。
蘇韻還恍惚想著與未婚夫俞默煥的那羞澀一瞥,便已經從余杭出發來到了東都洛陽,這東都洛陽人來人往,雖然沒有帝都長安繁華,卻也是熙熙攘攘的熱鬧之地。
她此時習慣性地邊在茶棚里喝茶,邊等待防援開倉驗貨,她正吃著盤子里花生米,卻看到父親被人一下按趴在了地上。她立刻跑了上去,卻被人隔開,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父親蘇榮被人揍得爬不起來,滿臉是血。
“父親!”
她才驚呼出聲,就被東都轉運使大聲斥責道:“父親?你父親竟然敢給楊太真運送腐爛不堪的荔枝,你們等著被滿門抄斬吧!帶走!”
一箱一箱的荔枝被帶走,她眼睜睜地看著父親被人拖走而無法阻止,只能趕在后邊大聲喊叫著,卻沒人搭理她。
“大人,我們冤枉啊……”她還想跟上去,卻被防援的人推倒在地,淚水嘩啦啦地落了下來。
蘇韻花了幾吊銅錢終于在東都洛陽的大牢內見到了自己的父親,而此時父親已經被庭棍打到昏厥。
轉運使嘆了口氣,對這個跪在他衙前三天不走的孝女終于心軟,開了口,“小丫頭,不是我不愿意幫你,而是這事關到了楊太真,你可懂?”
“楊太真?”蘇韻抬起那紅彤彤的眼眸,呆呆地重復著轉運使的話。
“那楊太真如今是咱們帝都長安最顯貴的人物,誰敢得罪?我看你是孝女,也不忍心你少年喪父。若是你真的想救你的父親,你要去一趟帝都長安求一求楊太真才是啊。”
“求楊太真?”蘇韻一時沒反應過來,但卻記住了楊太真三個字。
“據說那楊太真最喜歡孝女孝子,若是你以哀情感動,或許能為你爹博得一線生機。”
蘇韻聽后眼睛里終于有了一絲希望,她剛想叩拜,卻被轉運使扶了起來,“我跟你說這些,你就只當自己知道,切莫對他人言說。”
“阿韻懂,轉運使的好意,阿韻銘記不忘,并對今晚的事情守口如瓶。”
“那你盡管去吧,記得一定要見到楊太真。”轉運使嘆了口氣,他也不知道為什么竟然對一個素昧平生的小丫頭說這些。
“謝謝,轉運使。”
“去吧去吧,我也當是給自己積攢陰德。”轉運使擺了擺手,轉身回到內間,只留下冷風中的蘇韻站在那里。
蘇韻走回停船的時候,隨船的伙計們還在竊竊私語,他們討論的依舊是發霉的荔枝。
“你說咱們運來的時候都是新鮮的,從未開倉,怎么會腐爛發霉了呢?”
“就是就是,那大小姐都去了三天了也沒換回老爺,是不是真的出了什么大事?”
“可是咱們確實是新鮮荔枝裝倉的啊?”
“大小姐來了,你們別說了。”
隨船的伙計看到蘇韻雖然紅著一雙眼眸,卻已經不再哭泣。
這蘇韻本就是一個理智勝過感情的人,她小走幾步撿起地上掉落的荔枝,皺著眉,陷入了沉思。
等她抬起頭的時候,隨船船長常福走了過來,對著蘇韻行了一個禮:“大小姐。”
“嗯,阿福,你可認識去長安的路?”蘇韻紅著眼睛看向常福,眼睛里帶著希望。
“認得,大小姐。”常福點點頭,雖然不知道此時大小姐想要做什么,但他知道大小姐做什么都是對的。
“帶我去一趟帝都長安,我要親自去一趟寶峰庵。”蘇韻堅定地說道,那說話的語氣都比平時要高了幾分,足見她已經下定決心。
“那咱們要跟老爺告個別嗎?”
“這轉運使沒有扣住咱們的小船,也沒有把咱們一起收監,就說明天無絕人之路。”蘇韻也知道身后的伙計們在擔心什么,她需要安撫民心,更需要給他們一些信心。
“大小姐,那我也要準備去長安的干糧,估計要三天左右。”
“好,三天以后起航去帝都長安寶峰庵。”蘇韻看著大船深吸一口氣,這一次她一定要成功,為了父親。
“是,小姐。”
三天是一個不長不短的日子,對蘇韻而言卻是一段難以煎熬的日子,她很怕,很怕她還沒到皇城,還沒見到楊太真,這一道圣旨過來,父親就身首分離。到時候他們一家人該如何過啊?
她拿出荷包,仔細地摸著荷包上的刺繡,眼淚再次啪啦啪啦地落下來。
今年她才十五歲,不過是及笄成人的年紀,沒想到遇到了生死大劫。她有些承受不住地將頭埋入膝蓋里,很想放聲大哭,卻只能壓抑著低低哭泣。
船艙里的燈晃悠悠的,有些發暗,她抱緊自己的胳膊,有些畏懼黑,有些畏懼那即將來的暴風雨。
她纖瘦的身子,在春寒料峭的時候,像零落的飄葉,孤孤單單,仿佛隨時就會被大風吹走,仿佛隨時能被那萬人踐踏的力量碾成泥。
她抬起頭看向窗外正是萬家燈火的時候,甚至能看到街上牙牙學語的小孩被父親抱著給糖吃。
那父親對待孩子低聲細語的模樣,讓她咬緊了嘴唇,可是淚水再度不爭氣地流了下來。她怕壓抑不住哭聲,讓船上伙計們聽到她的懦弱,她只能捂住嘴巴,任憑淚水猶如斷了線的珍珠,一滴一滴地落下。
“俞公子?你怎么在這里?”
這一聲聲低呼,讓正在哭泣的蘇韻錯愕,她有些懷疑自己的耳朵,真的是俞公子嗎?他會來嗎?這一刻,她很希望這個未婚夫出現,她需要安慰,更需要支持的力量。
“嗯,我來東都送青瓷。”
“你可來了,俞公子,這幾天大小姐都傷心壞了,天天悶著哭呢。”
“嗯,這是我給大家帶來的下酒菜,你們辛苦了。”俞默煥依舊是溫柔如水的表情,他將酒菜交給小廝。
“可有越州黃酒?”有一伙計小心翼翼地問道。
“有,拿 去分了吧。”
俞默煥點頭,這一聲肯定的答復讓身后的小廝們歡呼雀躍了起來。
“好嘞,謝謝俞公子。”
俞默煥走進船艙的時候,正看到蘇韻擦著眼淚,有些手足無措地扯著自己的衣角。
他溫潤的臉上帶著一貫的柔和,走了過去,牽起她的手,卻被她倉促推開。
“你我雖是定了親,卻還沒有成親,這……不太合禮數。”她臉依舊紅了起來,禮教讓她知道什么叫作于禮不合,當然更多的一部分來自小女兒家的矜持。
俞默煥感受到手里的溫度轉瞬即逝,有些失望地握住拳,他不希望那還在掌心的溫暖就這么快地消失,就將這握住拳的手放在了衣袖里。
他眨了眨眼:“嗯,你喜歡就好。”
蘇韻依靠著門板,看向他有些不知道該說些什么,顯得有些木訥:“你這次來是……”
“蘇叔的事情,我知道了,來幫你。”俞默煥的聲音有一種魔力,可以讓人瞬間就產生安全感,能讓人徹底地心安。
有時候安全感,就是對方言簡意賅,卻帶著巨大的能量,讓你相信,有他在什么都能擺平,更讓你不再擔心和著急。似乎只要有他在,什么都能夠化險為夷。
“那你打算怎么……怎么幫我?”蘇韻不確定的聲音傳來,伴隨著那嬌滴滴的聲線,形成了可憐兮兮的氛圍,惹得俞默煥極度地不舍。
俞默煥笑了起來,走近她,如兒時一般揉了揉她的發頂,帶著寵溺的語氣,不緊不慢地說道:“楊太真喜歡瓷器,尤其是青瓷,我家越州青瓷是貢品。這一季我恰好要去給楊太真看新品,你可以與我一起進入寶峰庵,而不是翻墻。”
這句話讓蘇韻的臉再次紅了起來,她確實打算翻墻或者鉆狗洞,畢竟那寶峰庵守衛森嚴,她實在找不到路子進去。
俞默煥頓了頓,抬起她的下巴,與她對視:“阿韻……”
蘇韻仿佛才回過神來,一副懵懂的模樣,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男子,“什么?”
“有我在,你……不用再哭了……你的淚水很燙……”灼傷了我的心,只是這后面的話他沒說。
他只是為她擦淚,他的手很溫柔,讓她呆愣在了原地,像個小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