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又是一個春天，遠達物流公司成立了。

李毅鵬思考投資的時間很長，但遠達物流公司成立的卻很突然，以至于在招聘員工的信息發布在各大網站時，劉白冰、陳為平這些鐵瓷們才知道。尤其劉白冰，在XJ籌建新公司時，深知物流的投入和建設對于一個企業是長期重大的戰略，回報周期很漫長的，他不贊成李毅鵬涉足這個行業。

李毅鵬不這么認為，他覺得劉白冰所屬的是石化行業，是特種物流運輸。遠達身處武漢，華中腹地，四通八達，可以發展零擔物流和快遞物流。更具有優勢的是，這幾年互聯網發展很快，對物流的需求旺盛，而且遠達金融在全國本就有不少分公司，物流體系很快能完善，只要車輛和人員到位，盈利應該不是問題。

還有一個原因是上海的高盼提供的信息，說是國家鼓勵互聯網金融支持實體經濟，對有參與實體經濟的互聯網金融企業會給予政策和資金上的大力支持。李毅鵬認為發展物流公司正是符合政策要求，如果能因此減免稅收或給予資金支持，那對遠達而言無異于雪中送炭。

當然，能促使李毅鵬力排眾議迅速下定決心開物流公司真正的決定性原因是：遠達金融第四年的年報已經顯示虧損了，虧損額度超過800萬。他必須得開源了，找到新的利潤來源點。不然，遠達金融不會長久，更無法給股東交代。當然，也更無法面對自己，從來迎難而上、不會屈服的自己。

開物流公司首先就得買車。關于采購車輛的資金，李毅鵬嘗試了銀行貸款，但苦于沒有抵押物，銀行不受理。求人不如求己，遠達金融自己就是金融公司，李毅鵬盤算著，雖然拆東墻補西墻不能總用，但可以發明個期貨標，以某貨車為標的借款，待貨車運貨掙了錢再還貸，這也不失為一個辦法。

和王世海秘密協商，王世海堅決反對，認為這樣就是發虛假標，等于空手套白狼，屬于非法集資，是涉嫌犯罪的。李毅鵬不這么認為，說：這就是企業融資，以企業信用為擔保，融資后購置貨車運行掙錢，和那些天使投資的A輪沒什么區別。再說了，就算最后虧損了，還有車輛在，撐死也虧不了多少的。

爭執不下，最后還是以股份說話，李毅鵬的想法得以執行，王世海用總經理的權限開始在平臺發“已經抵押的貨車”標。貨車標分批次共融資1000萬，正式開辟貨運業務。

術業有專攻，這做金融在行，做物流就未必。李毅鵬原來計劃的是做快遞，買廂貨。但考察后發現快遞過于零散、不集中，就購置20臺重卡，改為拉物料，如煤炭、礦石、鋼材。有車就需要有司機，為了快速啟動，李毅鵬讓人力資源部高于市場價50%薪金招來了司機團隊。物流車還需要有停車場和維修保養人員，也都快速高價承租和招聘相應到位。一切準備妥當，在隆重的剪彩儀式后，李毅鵬任總經理的物流公司開始運轉了。

公司的業務主要來源于和遠達經紀和遠達金融有過合作的公司和單位。物流的第一單是從河南平頂山到武漢送煤炭，但幾趟下來，公司結算發現虧了不少。然后是從武漢拉鋼材到上海，幾趟下來還是虧損。又嘗試從QHD拉礦石到武漢，還是虧損。不到一個月，一算：整虧了一輛新車錢。

李毅鵬不解，和司機們溝通了幾次。他們說的原因一是油價高，重卡長途加空調費油；二是競爭對手運費打價格戰，惡性競爭，貨源不足。好吧，李毅鵬調低了運價，又運行了一個月，發車班次多了，但公司還是虧損，兩輛新車都賠進去了。

無奈電話請教劉白冰。劉白冰說，隔行如山，也許是剛開始運行，線路、團隊各方面需要磨合。不過，想要知道真實情況，還得派人全程跟車，才能知道最真實的信息。

這提醒了李毅鵬。轉過天來，恰好有一個司機因為違章被交警處罰，李毅鵬借此開除了他，讓王世海再招聘補充一個自己人，臥底進入物流公司。王世海授意吳欣然，單招了一個24歲的小伙，冠利民。

一個禮拜過去，問情況。冠利民答：一切正常。

兩個禮拜過去，再問。冠利民答：一切正常。

三個禮拜過去，再問。冠利民答：還是一切正常。

眼看著第三臺卡車的錢又要虧沒了，李毅鵬覺得不行，得重新想辦法。他秘密叫來宋理想，讓他從公司外面找幾個生臉的人，開兩輛私家車，交叉輪流跟蹤車隊，看看到底發生了什么。宋理想不含糊，四個人兩輛車很快到位。這次物流任務是從武漢拉鋼筋到鄭州，跟蹤車隨著五輛物流車隊傍晚時分出發了。

車隊出武漢一切正常。上了高速不久到服務區加油。跟蹤人員明顯看到，領頭的司機從加油站的超市出來，指揮工作人員給各個車駕駛室里面放東西，應該是吃的喝的。跟蹤人員的望遠鏡中還出現了幾個五糧液的手提袋，趕緊拿相機拍下。

車隊繼續行進，到了河南境內，天已經黑了。在信陽站，車隊又到服務區停下休息，所有司機到飯店吃飯。有一個司機沒進飯店，在門口打電話，好像等什么人。一會兒，有輛廂式貨車也進入了服務區，和等人的司機打了招呼，把車并列停在了車隊一旁。來車打開貨柜箱，拉出來管子，跟蹤人員才明白，是偷油車。

廂貨車依次在五個物流車旁停靠，最后關柜門，和物流司機打了招呼開走了。物流司機返回飯店吃飯，不一會，司機們都出來，繼續前行。

車到駐馬店服務區的時候，車隊又加油。這次看見領頭司機給每人發了一條煙。然后就是繼續開，一路到鄭州。

車到鄭州目的地，司機們把車停到工地，然后幾個人打個車到賓館辦理入住了。跟蹤人員一路緊隨，在賓館大廳，聽見領頭司機說：“還是老規矩，一人一屋，吃啥用啥都掛賬。”

“好好，懂懂。”四人附和。

第二天，跟蹤人員一早就在大廳候著。八點多，幾個司機陸續下樓，先是到禮品部轉了一圈，每個人都不空手的出來。領頭司機到前臺一起結賬，開發票。

司機們返回工地，卸了車，開始空車返回。

還是老辦法，上高速不久就加油。中間停一站，有人來抽油。然后再行駛一段，再加油，還是煙酒都有份。返回武漢已經是下午了，離晚飯還早。五個司機還是找了個飯店吃飯，開了發票，然后再返回公司交差。

跟蹤人員給宋理想復命。宋理想一聽就炸頭，怕學不明白，讓哥幾個把拍的圖片和行車記錄儀的相關錄像都調出來，一起找李毅鵬匯報。

李毅鵬聞聽后，大致心算了一下，估計這一趟公司多花了至少兩萬多塊錢，但他并不覺得吃驚。老話講，廚子不偷五谷不收，這跑物流應該也大差不差吧。只是覺得偷幾箱油，買點煙酒，賓館里開點花賬，這一趟下來這么多明顯的門道，難道原來王世海派的那個臥底冠利民一點都不知道？

周末，遠達金融公司辦公區沒什么人，李毅鵬電話約了冠利民到辦公室談話。簡單寒暄后，進入正題：

“利民啊，你知不知道你是王總特意招聘到公司的？”

“知道，知道。王總交代我了，來公司好好干，對車隊多觀察，有事情隨時給他匯報。”

“那你這入職也一個多月了，覺得咱們車隊怎么樣啊？”

“都挺好的，肖隊長對我很照顧。雖說我是后來的，但也不欺生，看我年齡小，每次跑車都照顧我。對了，肖隊長還說要給我介紹對象，對，就今天晚上見面，很熱情的。”

“哦，那挺不錯的。肖隊長對別人也都好嗎？”

“差不多吧，大家要么是老鄉，要么是朋友，都抬頭不見低頭見的，相互都會照顧的。”

“什么？你們都是老鄉？你是哪的人啊？”

“廣西的啊，和王總的愛人老家沒多遠的。說來真要感謝吳姐，要不是吳姐，我還在廣西老家苦哈哈的奔命呢，掙的少，又累。還是來武漢好，包吃包住，工資又高，活兒也不多……”

“咱們車隊有幾個廣西的？”

“我數數啊，1，2，3……差不多司機得有一半，調度運營的也有好幾個。”

“利民啊，王總和吳姐招你來，一是給你工作機會，二是讓把你當自家人，幫我們監督車隊。你來一個多月，真就沒發現一點異常的問題？”

“這個，也不能說沒有，不過……”

“利民啊，我這大周末的把你單獨叫這來，避開其他人，就是還把你當自己人。有啥話就痛痛快快的說。你要不說，讓別人說了，別怪我不講情面。到時候，你吳姐，包括王總都保不了你。”

“李總，我說，我說。我剛來就發現咱們車隊和別的不一樣了，但我一剛來的，以為大城市都這樣，不好多說啥。后來發現，包括肖隊長在內，都是吳姐招聘來的，好多都是廣西老鄉，有喊吳姐的，有喊吳姨吳姑，都是親戚沾親戚、朋友帶朋友的。好像就我和吳姐關系算最遠的，我倆不是一個鄉的，我是通過我們村長的關系才聯系上她的，就更不敢多說話了。”

“你都發現有啥不一樣的地方了，詳細說，一點都別落下。”

“我發現吧，咱們車隊的司機工資特別高。我以前在南寧開過大貨，也和武漢過來的司機聊過，他們都是一個月三四千，老司機才五六千。咱們這底薪就八千，而且和績效沒關系，干多干少沒區別。”

“你以前的公司績效咋算的？”

“我們以前都是承包制，和開出租車差不多，每月固定給公司交份兒錢和拉貨的抽成。但只要你多拉快跑，公司掙得多，我自己也掙得多。咱們公司是干多干少一個樣，活兒派給誰算誰倒霉，外出的和不外出的基本沒什么區別，所以大家都找各種原因不出車。”

“都不出車？那有業務怎么辦？”

“那就看肖隊長的意思了。他讓誰去就得去，有時候就是抓鬮了。隊里不少司機都討好肖隊長，都為了不出車。還有的司機出車拉私活，掙的錢和肖隊長分。”

李毅鵬給冠利民倒了杯水：“還有什么，你好好想想。”

“嗯，再有就是，我以前的公司，車的保養和油料都是自己負責，省了也都是給自己省，司機用的很節約。咱們的車是公司保養和維護，好像就不太愛惜了，比如加油的時候就虛開發票，在加油站亂買東西。我還聽說有偷油的，我沒見到，不敢肯定。”

李毅鵬已經開始氣的咬牙了：“還有其他的問題么？再想想。”

“還有就是，咱們的車總是閑置和空跑，公司就等著您這邊派活，從來不主動去聯系業務。有些返城的活兒，明明是白撿的利潤，可肖隊長說沒有接到任務，只對車負責，就放空回來。別人拉貨一去一回是兩趟活兒，咱們是滿車去空車回，油也沒少耗，卻不掙錢。”

“這么多問題，你為啥不早點給王總匯報？我要不問你，你還準備瞞到啥時候？”

“李總，我不是想瞞您啊，可我是真不敢匯報啊。那肖隊長是王總愛人的親戚，我要給說了，那不就等于打王總的臉嗎？”

冠利民懷著忐忑的心情相親去了。李毅鵬表情凝重，呆坐在辦公室，凝視著窗外。三個月過去了，自己躊躇滿志、寄予厚望建立的物流公司，原本想盈利補充遠達金融的壞標窟窿，萬沒想到又成了新窟窿。誰能想到，一個人事專員吳欣然居然能把一個物流車隊搞成廣西老鄉會。誰又能想到，這些司機能如此自私自利、損公肥私。高管監督呢？對，也不能怪高管，就算是人力資源總監，也自然會給王總老婆面子。她推薦的人選，誰又敢駁她王總夫人的面子？更別說王世海推薦的冠利民了，都一樣的道理。

物流公司開始了整頓。肖隊長被開除了，走時候帶走了所有的廣西司機，沒有帶冠利民。留用的司機要求實行承包制，公司要固定的份兒錢和業務抽成，接著就又走了一批司機。不久，冠利民也走了，說是回廣西老家，武漢不太適合他。有人說在武漢別的物流公司見到過他，但這對李毅鵬也好，對王世海也罷，都不重要了。

就這樣，有司機來，有司機走，物流公司基本處于半歇業狀態。物流公司每月停車場的租賃費和車輛保養也是筆不小的支出。要擱過去，這點費用根本不算什么，可現在遠達金融的壞標比例還在持續擴大，物流公司也在不斷虧損，這點支出都已經開始令李毅鵬心疼焦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