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為平從老記者那里打聽到,這省臺是每月30號發工資。眼看來省臺都快兩個月了,陳為平苦熬到了極限!
據說職場有個判別單位福利好壞的標準,就是看幾號發工資。如果是月初發,那就是好單位,上月業績核算完,錢馬上就落實,說明資金充足,這樣的單位錯不了;如果是月中發,那就是普通單位,核算工作弄十來天,只能說效率一般,福利自然也一般;如果是月底發,那就完犢子了,這就不是核算效率的問題了,是公司資金有壓力,能拖一天是一天,拖到月底了不得不發。當然,如果當月工資當月發,那不管月初月底,都是超級牛氣的單位,估計也就事業單位是這樣,其他公司,想都不敢想。
不幸的是,陳為平遇到的偏偏就是最最不想要的那種單位,月底發上月的工資。這也就算了,給錢就行。從早上在電視臺吃飽飯,陳為平就等著被通知領工資的消息。
等啊,等啊……
終于,下午一點多,外出采訪回來的科教組的攝像樊老師隨口給組里其他人說了一句:“發工資了,我剛在ATM機上查到了。”
“啊?ATM機?工資直接打到銀行卡上?入職時候沒有人給我辦銀行卡啊?我一直等著發現金呢。”陳為平納悶。
“小陳啊,你這只知道奉獻,不知道索取,連工資卡都沒辦,也太敬業了吧?難怪主任器重你,來那么多新人,就單調你一個來新聞中心,人才啊。”樊老師笑著說。
“麻煩問一下,您工資卡是咋辦的?”
“我想想啊…這可有年頭了…原來一直是發現金的,這幾年才換的銀行卡,好像是主任發的。對,就是主任發的,臺里統一辦的,主任領回來發的。”
“那好吧,謝謝您。那我下午上班時,問問主任去。”
“找主任?他不在。你不知道?上周就和臺領導出國考察了,好像說是要流竄好幾個國家,沒個十天半個月,回不來。”
“那,那可咋辦啊?沒工資沒錢吃飯了啊。”陳為平感到少有的窘迫和無助。
過去省吃儉用,雖每天少花,但有計劃,即使吃不飽,也能維持。現在快畢業了,卻瀕臨斷炊了。不能給家里要錢,不然爸媽認為自己遇到麻煩事了。也不能給孫曉雪要錢,自己是男的,剛答應以后掙了工資資助她,現在卻伸手向她要錢,說不過去。怎么辦?
下午上班時間,陳為平還是想找人問問。主任不在,還有副主任,事業單位就這點好,不管啥時候,不缺領導在。新聞中心好幾位副主任呢,陳為平找到了分管財經組的梁副主任。
梁副主任是上海藝術學院編導專業畢業,過耳的長發透著一股文藝氣息,傳說是為了追求愛情,舍棄大上海,來到了大東北。梁副主任四十來歲,稍有發福,見誰都樂呵呵的,口頭禪是“不著急,不著急”。見陳為平來,給他倒了杯水,聽明來意,說:
“小陳啊,這事不著急啊。你也知道,我主要負責咱們中心的采編技術工作,是個副主任,財務這一塊一直都是主任親自負責,我不太了解啊。不過,我覺得咱們中心是不會扣你工資的,你表現挺好的,我總聽主任夸你呢,學歷高、能力強,應該不會扣你工資的。我覺得這事不著急啊,是不是你自己的原因呢?你咋會沒辦銀行卡呢?你們這批新人都沒辦么?”
“我也不知道啊,新來的就我一個到新聞中心了,其他新同事我也不知道是誰,也沒處問了。”
“這樣,不著急啊,你一會去財務處問問情況,他們發的錢,他們該知道,不著急。”梁副主任開始看表了,陳為平知道,這是領導不耐煩了。得,去財務處問問吧。
省臺大樓雖然不大,但也夠高,30層。新聞中心在二層,據說為方便外出采訪。財務處在28層,有錢人可能都喜歡俯視全局吧,記得師范大學財務處也在高層,當然,也可能是處于安全考慮,萬一被盜被搶,壞人等電梯時間長,不容易跑掉,陳為平瞎猜的。
不過,等電梯確實是所有高層建筑的痛點,尤其上下班和午飯點,總有幾班讓你遺憾錯過而繼續等待再等待。今天還行,等了兩部電梯,陳為平到了財務處。
好家伙!抬眼望去,走廊、各辦公室,幾乎都是女工作人員。好像老師、會計和護士這三個工作被天然的認為是適合女性的工作。老師和護士吧,可以理解,母性的本能。會計如何解釋?有人說女人的耐心和細心決定了整理的繁瑣票據和賬目不容易出錯;也有人說會計就是0到9十個數字的藝術游戲,適合喜歡浪漫文藝的女青年;更有人說是因為會計是一種語言,內容基本常年一成不變,學會了就可以無限使用,如外語一般,女性更占優勢。
此時此刻,陳為平只希望遇到一個老師或護士般有母性善良耐心的會計,不管高矮胖瘦,只要能幫他解決下個月生計的會計就是好會計,別說喊姐姐,喊奶奶都行。
看到一個資金結算科的牌子,陳為平敲門進去。工作人員都低頭看著電腦,陳為平只好又敲了一下門,中間一個女青年抬頭看了他一眼,陳為平走了過去。
“你好,我是新聞中心的。我想問一下,我是上個月新入職的,聽說今天發工資,但是沒我的,我想問一下哪出了問題,您了解么?”
“工資都發了,咋會沒你的?你再查查銀行明細,是誰取過了吧?”女會計似乎對這類事情見怪不怪。
“對不起老師,臺里就沒有給我發銀行卡,沒法查明細啊。”
“沒卡?你哪個部門的?叫啥名?”
“陳為平,耳東陳,為什么的為,平凡的平,新聞中心的,上個月入職的。”
女會計在電腦上查,自己嘴里嘟囔:“新聞中心,陳為平,沒有呢?”邊查邊扭頭問身后的人,“麗麗,上個月新入職的都辦卡了吧?我記得工資表中新加了好幾個名字啊,怎么查不到他的呢?”
麗麗說:“我也記得有新人的,沒他的話……其實,咱們只負責按照標準結算,有沒有工資,咱們管不了。讓他找人事處吧,咱們管不了的。”
女會計:“去人事處吧,我們這只管核算發多少,你這連卡都沒有,不歸我們管了。”
“麻煩問一下,人事處在幾樓?”
“17樓吧,好像是,你出去問問。”女會計低頭看電腦了,陳為平致謝離開。
28層的電梯剛下去,陳為平悻悻的等著下一班。手機響,梁副主任電話:“小陳,你在哪呢?”
“我在財務處呢。”
“財務處?上班時間不在中心待著,跑財務處干啥?”
“剛才是您說的,我的工資有問題,讓我到財……”
“我說你啥好呢,我說讓你不忙了再去問,沒讓你上班時間亂跑。別總盯著那幾個錢,先把工作干好再說。馬上回來!有采訪任務,今天股市大跌,我聯系了幾個專家,你和……”
“喂,梁主任,喂喂!”電話中斷了,陳為平看看手機,有電啊。再撥回去,提示音:“您的電話已欠費停機。”雙向收費的手機卡這時候罷工,真是禍不單行。
電梯等了有七八分鐘才來,根據墨菲定律,越不想發生的越能發生,也就怪了,從28到2層,幾乎層層有人下,有人上。也倒霉催的,還有兩層是搬箱子的和運水的,一停就是一兩分鐘,著急的陳為平恨不得跑樓梯下去,但又寄希望于下一次直達。
終于,十分鐘后,陳為平回到了2樓新聞中心。梁主任的辦公室沒人,問了其他組的同事說剛才還在。用辦公電話給梁主任打電話,沒接。
直到第二天陳為平問了老樊才知道,梁副主任認為陳為平只想著要錢,不愿意外出采訪,掛他電話,指揮不動了。關鍵是梁副主任還是個新股民,昨天股票大跌,心情極差,不懂財經的他一直想認識幾個專家教授,借昨天大跌為由,經人介紹聯系了幾個人。想著讓陳為平這個懂財經的研究生跟去有面子,沒想到電話斷了,聯系不上,只有他和老樊開車去了。一路上梁副主任對陳為平掛電話的事很惱火,給老樊吐槽絮叨了一下午。
當然,此時的陳為平并不知道這些。聯系不上梁副主任,也沒其他工作,索性繼續去人事處問個究竟吧。
在17層找到了人事處,有個勞資科的辦公室,工作人員倒是很熱情,聽說來意,就在電腦上查,還打了兩通電話,最后算是有了結論:陳為平被錄用時,被分配到了2頻道。1頻道的新聞中心盧友文主任得知有財經類的研究生,和2頻道領導溝通后,就把陳為平直接要來了,陳為平直接到新聞中心報到入職。不久,人事處通知各頻道新員工上報辦理工資卡時,2頻道視陳為平已經調出,不存在,沒管,而1頻道的新聞中心認為2頻道已經辦過,就沒理這事。結果,陳為平就成為了無卡戶,工資也就自然成了沒影的事。
人事處工作人員說:“從目前系統狀態來看,你屬于錄取未報到,已經除名了。不過我剛看了,新聞中心上個月報來的考勤記錄中,有你的名字,你目前屬于新聞中心財經組臨時聘用人員,工資由新聞中心支付。不知道我說明白沒?能聽懂么?”
“也就是說,我屬于新聞中心的臨時工?和臺里沒什么關系?對吧?”
“也不能說和臺里沒關系,你的出入證、餐卡都還可以正常使用啊。工資的事,得問你們盧主任了。好吧?”
“可盧主任出國了啊。”
“這個,我這不清楚了。總之,你問你們盧主任就行,我這只能幫你到這了。好吧?”
“好吧,打擾了,謝謝。”陳為平低頭耷拉腦袋回到了新聞中心。
下班回到學校,買了張20元的電話充值卡。撥通梁副主任電話,解釋了下午電話中斷的原因。梁副主任冷冷的說了句“知道了”就掛了。
五月中旬,離畢業還有一個半月,盧主任回來了。
盧主任帶了兩盒巧克力,那種金黃色錫紙包裝的小球球,攤開外盒包裝,放在了前臺打卡簽到處,說是讓大家都嘗嘗。陳為平為了飽飯,依舊是踩著點打卡的,到他時,只見到了光禿禿的兩個紙盒子和里面一排排整齊的小坑。
不過,得知盧主任回來的喜訊還是遠勝于沒吃到巧克力的遺憾。陳為平直奔主任辦公室。梁副主任正好也在,見陳為平來,看了他一眼,不語。
盧主任先說話:“小陳,來來來,正說你們組的欄目呢,你來的正好,坐坐坐。”
“不好意思主任,沒打擾你們吧?”
“沒有沒有,梁主任剛還提你,說我出國這一段,你工作積極、踏實。這高學歷就是不一樣啊。”盧主任叼著煙,繼續說:“巧克力怎么樣?好吃嗎?”
“巧克力?好吃,挺好吃的。”
“知道你們年輕人喜歡這些洋玩意兒,就順便帶了兩盒,說是什么手工制作的,我也不懂,好吃就行。怎么了,有什么事找我?”
“是這樣,盧主任,上個月發工資,沒我的。我找了財務處、人事處,他們說我沒有按時報到,屬于臨時工,臺里沒我的工資,該咱們中心發工資。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來問問您,您看?”
“哦,有這事啊?老梁,你們組的人事手續,當時是報過去了吧?”
“報過去了,每月的考勤都按時上報的,包括備案的聘用人員都按時報的,沒問題的。”梁副主任攏了攏過耳的長發,認真的回答盧主任后又接著問陳為平,“小陳,誰給你說你是臨時工啊?你怎么沒有按時報到呢,不著急啊,慢慢說。”
“我到人事處問的,他們在系統中查的,說我沒有按時報到。”
“那你來時,交報到表了么?”梁副主任追問。
“交,交表?我來就直接來主任這報到,然后就分到財經組了啊。沒人讓我填表啊。”
“你看看,還是你的問題,年輕人辦事不穩當。不著急啊,現在事已經這樣了,慢慢來,不著急。”梁副主任端起面前的水杯,吹了吹上面的浮茶,細抿了一口。
盧主任:“小陳啊,我聽明白了。上個月工資沒拿到,是吧?老梁,你一會去造個勞務單子,弄好了我簽字,先把他的工資解決了。”
梁副主任正要起身,盧主任又說:
“一會你問問人事那邊,看能不能補個報到手續,能補更好,真不能補,咱們再想辦法,好吧?”盧主任繼續布置工作。
“好的,我這就去人事處問問,回頭給你匯報。”梁副主任出去了。
辦公室就剩兩個人了,一個主任,一個臨時工,氣氛有點冷,似乎是一個是包工頭,一個是討薪的農民工。
盧主任先說話:“小陳啊,來咱們中心也一個多月了吧?感覺咋樣啊?工作適應不?”
“盧主任,我來已經兩個多月了。感覺還行吧,剛開始好多東西不會,要和老師們請教,現在基本適應了。”
“那就好,你學歷高,適應能力強這是好事。”盧主任點了根煙,繼續說,“我出國這一段,聽說你工作上有點小情緒?是不是因為這個工資的事啊?”
“不是的,主任,我沒情緒啊。制片交給我的任務我都按時完成的,也沒有一起采訪事故和播出事故的。只是這個工資的事,確實影響到我吃飯問題了……”
“我明白我明白,工資的事肯定會解決的,這個你放心。不過,小陳啊,當初進來那么多新人,我專門把你要過來,是對你寄予希望的。咱們新聞中心財經專業的人少,研究生你是第一個。我希望你能在工作上踏踏實實的,多學東西,和大家融合在一起,我是把你當首席記者苗子重點培養的啊。”盧主任彈了彈煙灰,深吸一口,繼續說。
“所以啊,平時還是要多和大家在一起好好相處,中午吃飯啊、外出采訪啊,還是盡可能的和同事們在一起,這也是相互溝通交流的機會嘛。你還沒畢業,可能還是學生身份沒轉換過來,這工作和學校畢竟不一樣,不要在細節上太計較,對領導也要尊重,服從安排,不能因為學歷高或者按照自己的愛好,依著自己的性子來。當然,我知道你做的已經很好了,就是希望你做的更好。”
“我記住了,謝謝主任指導,我一定……”
陳為平還沒表態完,盧主任的辦公電話響了。盧主任接電話,“喂…嗯,你說吧……結束了?……嗯…好吧…我知道了,那就先這樣,回頭再說。”盧主任掛電話的同時,把煙頭用力在煙灰缸中捻滅。
“小陳啊,這還真有點麻煩了。你們這批新人的人事手續上月已經報到省里了,你的手續怕是補不了了。這事弄的,你應該早點提出來了,這都兩個多月了。”
“我也是發工資的時候才知道沒我的,我給梁主任匯報了,他讓我去財務處問,財務處讓我去人事處問,他們說要等到您出國回來才能辦。今天得知您回來了,我就找您來了,您看?”
“哦,你給梁主任說過?他沒幫你問?”
“他讓我去財務處,我就去了,財務那邊也不知道情況,讓我去人事處,也沒問出什么來,就等您回來。”
“這個老梁啊!算了算了,不說了,事已經到這了,我的想法是這樣啊,今年的招聘已經結束了,臺里再進人要等到明年過年后的二三月份了。這一段時間呢,咱們中心按照欄目聘任制,給你發臨時補貼代替工資,直到明年咱們再走入職流程,你看行不行?”
“這……”陳為平想著七月就去鄭州當老師了,現在都快六月了,頂多再干一個月就該走人了。如果答應按臨時工留下來,等下個月辭職走時,又得來找主任,好像我出爾反爾,算了,一不做二不休,現在走人得了,“要再等一年啊。這畢業了沒有工作,我怕沒法給家里交代。盧主任,您看,能不能把這兩個月的工資先給我,我回去也和家里商量一下這個事,明天給您回復,您看行嗎?”
“可以可以。工資,我剛讓梁主任造表了,先按照臨時…不是,欄目聘任給你吧,月底兩個月的一起發。臨時聘用標準可能有點低,以后慢慢給你補,中心不會虧待你的。”盧主任看陳為平能平和的接受,有點出乎他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