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慶節剛過，各企業就紛紛進入校園開始新一年度的應屆畢業生招聘。作為央企BJ總部人力資源部負責校園招聘的劉白冰科長，如約蒞臨了長春，官方接待他的是彭長江的上司，北方師范大學就業指導中心田敬生主任，彭長江作陪。

不論是本科生還是碩士生，學校2005屆畢業生都是歷年來人數最多的。田主任深感就業考核壓力，對每一個到校招聘的企業都十分重視，對BJ方面的央企更是敬如上賓，畢竟長春的高校不僅僅師范大學一家，其他高校也是同樣的境遇。因此，央企招聘方劉白冰就成了唐僧，誰先逮到算誰的。

田主任給劉科長介紹了今年的畢業生狀況，說：

“劉科長啊，你和小彭是同學，咱們就不多說客氣話了啊，看在母校的面子上，多招聘一些師弟師妹啊，要在BJ壯大咱們師大的力量啊。”

“田主任，您客氣了。我是師大畢業的，沒有師大就沒有我的今天。能幫更多的師大同學實現就業是我責無旁貸的，我給您表個態，我會盡我全力，能多招一個絕不少招一個！您放心吧。”

“好，好，劉科長既然這么說了，我也就不多說其他了，除了感謝還是感謝啊。不過呢，我再多啰嗦幾句，您看您那是石化企業，對物理、化學方面的畢業生肯定是有需求，這個咱們學校肯定沒問題，物理系化學系全力支持配合。我想說的是，除了這些理工科專業，其他專業，比方像小彭這樣的經濟學的文科專業，能否也適當考慮一下？雖然咱們是師范類大學，有點就業傾向性，但咱們學校也是綜合性大學啊，專業齊全啊，你們公司的財會啊、人力資源啊、電子商務等等這些部門需要的人才，咱們學校也都有的，本科碩士博士都有，尤其還有師德教育的品質保證，希望劉科長在招聘人數方面，多多向師大傾斜，類別上也不要受師范的局限，廣開思路，爭取多招聘一些學生，這也算幫我分憂了，也是給同學們謀點福利，進央企畢竟是好單位嘛。”

“放心吧田主任，您的意思我明白，這是我本分的事，義不容辭，保證完成任務，您就放一百個心吧。”劉白冰應著。

“好，好，我放心，我放心。小彭啊，這幾天你手頭工作放一放，全力招待好劉科長，做好服務保障工作，有什么問題隨時和我聯系。”

“好的，您放心吧主任，保證完成任務。”彭長江答應著。

按照田主任的指示，也假借招待招聘方之名，彭長江在學校賓館宴會廳，熱情洋溢的舉行了同學聯誼會，叫來了陳為平、宋穎穎，還有孫曉雪。劉白冰先問宋穎穎。

“你家毅鵬今年也研三了吧，這畢業了，準備去哪啊？”

“這個，隨他，我可管不了。”

劉白冰接著問：“你不管誰管啊，他要回河南老家，你也跟著去啊？”

“那倒不至于回河南吧，河南也沒啥好單位啊。”宋穎穎隨口一答。

陳為平接話：“別啊，河南咋了，我可是要回河南的啊，你們聊天別把我的前途聊沒了啊！”

大家都笑起來。

劉白冰開始問孫曉雪：“宋穎穎看來不去河南了，曉雪，你愿意跟著這個大近視眼回河南啊？你可想好啊？”

孫曉雪還沒說話，彭長江先說了：“這河南啊，我有發言權，在大別山那待了一年我可不是白待的。剛到那時，覺得哪哪都窮的摳搜的。學生也是真可憐，有一回就收幾毛錢的習題冊錢，三四個孩子拿著家長寫的退學申請來找我退學。我給家長打電話說這錢我出，能不能不讓孩子退學？你猜家長咋說？他們說，鄉里新辦個紗廠要招工，一個月能掙二三百，不能讓孩子錯過這掙錢的機會……不過，河南也不都那樣，也有有利的一面，他們那收入不高，但物價也不高。在縣城，一個老師一個月五百塊錢的工資能過的很滋潤。在那當個老師，工資有保障，大家也都很尊敬老師，回河南也不錯……”

陳為平接話：“你可拉倒吧，我好不容易從縣城走到省城，你這是又要把我往山區趕啊。”

劉白冰問：“為平，哪你要去哪啊？去鄭州？”

陳為平：“對，去鄭州。河南大城市就一個鄭州，那高校雖然沒有BJ長春多，但也有那么幾個。我有中學同學在那工作，工資待遇還都不錯，我準備去鄭州找個大學當老師去。”

宋穎穎：“曉雪，你家是青海的吧？愿意跟他回鄭州么？”

孫曉雪：“我才研一，離畢業還早呢，到時候再說吧。不過，我覺得鄭州怎么也比青海好吧，我們青海出門太難了，買車票不容易，鄭州火車真多，票多，去哪都方便。”

彭長江：“得，你是哪火車票好買就去哪啊。那去鄭州真就對了，鄭州是亞洲最大的火車站，肯定比青海強，BJ車票都沒鄭州好買。為平，你應該給鄭州鐵路局送錦旗啊，白撿個女朋友。”

劉白冰：“這彭老師點評的對。哎，彭主席，你碩士畢業了去哪啊？就在這干一輩子了？”

彭長江：“能干一輩子當然最好了！我跑那么遠的大別山不就為了留校當老師嘛。能一直在這待著我就心滿意足了。不過，據說以后高校都要博士學位才能留任了，我這碩士還沒畢業呢，以后的事，也說不好啊。”

彭長江的幾句話，倒是提醒了陳為平，心里琢磨：這以后在高校當老師，都要博士學位了，那自己還考博不考呢？眼睛能受得了么？唉，真累，剛碩士畢業，就得想博士的事了，真是一天都不得清閑啊。

人生也就是這樣，當你全身心的投入一件事，看似累，但卻可以忘卻其他所有與此無關的事，對心靈反而是一種休閑。而如果無所事事，心猿意馬，在若干個事由之間來回跳躍，腦子始終不得閑，這才是真正的累。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也就是這個道理吧。

聚餐會后，當天，彭長江根據劉白冰提供的招聘崗位和要求，在學校就業信息網上發布了招聘信息，同時通知了各相關專業負責就業的老師，請他們轉達同學們：明天晚上，在學術報告廳舉行企業宣講會，現場回答學生問題并收取簡歷。

有錢捧錢場，沒錢捧人場。陳為平當然屬于捧人場一伙的，確切的說，這也是他第一次參加企業宣講會，去聽聽也好，看看企業招聘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去鄭州找工作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為平約了孫曉雪一起到了報告廳，現場還見到了提前到的宋穎穎和彭長江正在引導學生就坐。為平和孫曉雪走到前排，和劉白冰打了招呼。劉白冰正忙著給自己的招聘團隊屬下交代和分配工作，示意為平倆人前排坐下。一會過來交代了一句：一會兒幫忙收收簡歷就行。

能容納一千人的報告廳早已是人山人海，除了前排給招聘方工作人員預留的座位外，其他所有座位都占滿了，連階梯臺階上都有了占座的書包、書本、水杯，甚至還有鑰匙扣。深秋的長春傍晚涼氣襲人，而報告廳內卻是人山人海，溫度超高，盡管空調全開，但依然擋不住學生們滿臉的汗滴如注，可能是熱，更可能是緊張吧。

宣講會準點開始，彭長江代表學校做了發言，首先歡迎招聘企業的到來，介紹了劉白冰的企業和招聘團隊成員，之后對同學們的應聘選擇也提出了注意事項，最后有請劉白冰講話。

劉白冰從前排走向主席臺前，一身筆直西服工裝，板寸發型，加上緊瘦的身形，意氣勃發，手持麥克發言的劉白冰完全是職場精英范兒。

“同學們好！我叫劉白冰，是中國石化集團人力資源處的工作人員，很榮幸能再次來到北方師范大學。之所以是說再次，是因為我就是師大畢業的（現場掌聲響起）今天見到各位老師以及師弟師妹們，心情十分激動，到這，就是到家了。親人們，你們好嗎？（好！掌聲雷動！）回到自己家，就不多說客氣話了。簡單的說，我們是央企，是世界五百強企業，在全國各地都有分公司。我們每年需求的各類專業人才很多，可以說咱們學校絕大部分專業都能在我們集團找到相應的工作崗位。崗位要求和工資待遇，就業指導中心的彭老師已經發到學校網上了，希望大家在提交簡歷時，一定要明確應聘的地區和崗位。好了，下面由我的同事給大家播放一個我們集團的介紹短片。之后，我和我的同事，將回答大家有關應聘的提問，請有問題的同學舉手示意我們的工作人員即可。好，請大家先觀看我們的企業介紹。”

現場燈光漸次關閉，投影機亮起，集團的宣傳視頻開始在幕屏上播放。不得不說，央企的企業宣傳片制作的美輪美奐，大氣磅礴，劉白冰坐在陳為平邊上，小聲的說：“這片子花了集團好幾百萬呢，請了著名導演拍攝的，看了我都覺得我進了個假公司，拍的和實際的完全兩碼事啊。”陳為平想笑，憋住了。

十分鐘的宣傳片放完了，開始了提問環節。學生們竊竊私語，但舉手提問的卻沒有。劉白冰再次站了起來，拿來話筒：“我想可能同學們可能有很多問題想問，只是不知道從哪問起。那好，我先說一個同學們最不關心的問題，工資！（現場笑聲）正如剛才的片子里講的，我們公司分布在全國各地，還有海外分支機構，不同地區的工資水平不同，但有一點是肯定的，那就是，我們集團的工資水平是遠高于行業平均水平的。以BJ為例，現在本科生的工資是4000多塊，公司還有各種津貼和獎金，還有年終獎，通過績效考核，一般的本科生年收入平均能達到8-10萬元不是問題（哇……現場驚嘆）。當然，到了各省市地區，會有所差別，但再怎么差別，別忘了，我們是央企，只要你把你的聰明才智奉獻給企業，貢獻給國家，國家絕不會虧待你的。（掌聲！持續掌聲！）好，歡迎大家繼續提問。”

有了劉白冰的輕松開場，舉手提問的開始增多。

第一個提問的：“劉師兄你好，我是外語系應屆碩士生，我想問一下，我這樣的外語專業，在貴公司未來有哪些發展空間和選擇。謝謝！”

劉白冰：“很好，謝謝你的提問。外語專業可是熱門專業，我們集團近年來大力開拓國際市場，有很多海外客戶需要溝通和談判。集團內部也有很多外籍員工，包括對外宣傳、日常公關等都需要大量的外語人才。我保證，只要你符合我們的崗位需求，我們肯定給你提供一個廣闊的發展平臺，請你投出你的簡歷，我們熱誠歡迎諸位的加入。”

劉白冰：“好，有請下一位同學提問。”

一位身著亮眼紅色毛衣的女生主動站了起來，旁邊工作人員遞給她話筒：“劉總你好，我是數學系的碩士研究生唐欣，您剛才說過，貴公司需要各方面的人才，我想問一下，像我們數學系這樣的基礎學科專業在公司是否有對應的崗位？進京的可能性有多大？謝謝！”

“誰？她剛才說她是唐欣？”陳為平回頭看了看，眼神不行，太遠看不清楚，趕忙問身邊的孫曉雪，“真是唐欣么？”

孫曉雪聽為平講過劉白冰因為唐欣自殺的事情，也知道唐欣現在就和宋穎穎一個宿舍，但對唐欣本人沒什么印象，趕緊問她身邊的宋穎穎：“穎穎姐，那個女生是以前那個唐欣么？”

宋穎穎正嘆氣呢，說了句：“可不是嘛，還是來了。這個唐欣真是的，凈來裹亂。在宿舍她自己說今天不舒服，哪都不去了。沒想到打扮的更精致了，有備而來啊。”

再看臺上的劉白冰，瞬間表情有些遲疑。他定睛識別，確定了來人，一時有些慌張。穩了穩神，拿起話筒：“謝謝這位同學的提問，關于專業和崗位對應的問題，請我們公司人力資源部的段經理回答。”

講臺一旁的段經理接過了話筒，劉白冰下臺坐在了宋穎穎邊上，明顯看得出，一腦門子汗，這不是因為緊張，是因為驚嚇。宋穎穎說：“網上發布了招聘信息，她就看到了，在宿舍問我你來不來招聘？我打馬虎眼，說不知道。我估計她還是從其他渠道知道你來的消息，今天是有意來找你的。她現在可是單身，咋樣，劉科長，再續前緣？員工和老婆雙豐收啊。”

“別，別，別，這就夠嚇人的了。我開始還以為聽錯了呢，再一看，還真是她。她不是有對象么？黃了？”劉白冰有點好奇。

“你指哪個啊？哪年的？人家可是數學系女神，保送研究生，有很多師兄和迷弟追求的，這幾年就沒斷過男朋友。最近好像沒什么常來往的了，應該是空檔期。劉科長，機會來啦啊，你可要抓緊啊。”宋穎穎壞壞的笑著。

“我這可留著記號呢。”劉白冰示意了一下手腕，“過去的事早該過去了，那時候小，不懂事，得虧大伙幫忙急救，不然，今天我都坐不到這里了。”

臺上的段經理如何回答的，彭長江根本沒聽進去。在唐欣站起來提問的剎那，彭長江知道自己惹了禍。昨天中午給劉白冰接風吃飯，飯后他回到學校，在辦公樓遇到了前來咨詢就業協議的唐欣。畢竟認識，彭長江禮貌的打了個招呼。

唐欣問忙什么？彭長江就說來個BJ同學，招待一下。彭長江沒敢說是劉白冰，但數學系出身的唐欣，從彭長江的表情，結合就業信息網的信息，再從宋穎穎宿舍打電話的只言片語中，還是推論出應該是劉白冰來了。

正如宋穎穎所說，從大二和劉白冰分手后，唐欣就從沒缺過男朋友，追求者甚多，據說還不乏個別青年教師。有人推斷，可能也得益于師兄、老師等傾慕者眾多，唐欣在學業上也是一路順風，各項考評都名列前茅，各種評比也都獲獎在列，本科還被推薦了保送研究生。

人啊，不得不承認，相貌是絕好的通行證，也是極佳的吸金石，它能把各種資源歸集到自己名下，盡情的配置乃至揮霍。但僅靠容貌獲得的資源，來之快，去的也快。井底之蛙未必憂慮，靠一時幸運出井，如果之后個人毫無建樹，再被扔回去，這樣的井底之蛙才更可悲。

研究生階段的唐欣，追求者開始減少，倒不是容貌改變，而是碩士的學歷讓一些知趣的人自覺離開。研一不久，她接受了數學系的一位博士老師的追求，還選了他作為自己碩士導師，從此搬離了宿舍住進了教師公寓。

復雜的師生關系令其他老師和同學都對她開始避而遠之，然而更玄幻的是研二時，她想提前一年畢業以便早一年找工作，提前畢業的申請卻被導師男友直接駁回了。男友導師認為她就是想利用自己導師的身份，及早完成學業后單飛，而唐欣覺得他不幫自己還添堵。很快，唐欣從教師公寓又搬回了學生宿舍，研二期末的各科成績也開始不再優異，可能是她自己的原因，也可能是男友導師的私下努力。

現在到了研三，父母都希望她能留在本地工作，能留校當老師更好。而數學系恰好正規劃明年擴招生源，準備擴大師資力量，選拔幾個優秀碩士生留校。但唐欣研二那段和研一明顯不一致的學業成績，實在是拿不上臺面，再加上有導師（已經成為前男友）的前緣，留校的機會，除非其他同學都集體消失了，或許才能輪到她。導師不再幫自己，從現在開始什么都要靠自己了，唐欣一想到這，有些莫名的茫然和悲傷。

失戀和失意的人最容易被簡單的事打動，追求者數年努力而無果，可當被追求者在別處受到傷害，此時你要是遞上一杯水、一枝花都可能令被追求者感動涕零，閃婚成家，比什么禮花求婚省錢多了。可能是浪子回頭，也可能是對前任的任性報復，但不管怎樣，劉白冰的到來，讓她仿佛感覺自己又回到被簇擁的青春年華，這是天意在召喚，她要珍惜這次重圓的機會。

當天，唐欣特意回了趟家，挑選了亮紅色的毛衣，還讓母親陪自己外出做了頭發。第二天一早回到學校宿舍，一言不發，腦子里閃爍和假想著各種與劉白冰可能的見面方式和開場話語。宋穎穎看她有點神不守舍，問她怎么了？唐欣只說有點不舒服，在宿舍休息就好了。沒成想，宋穎穎前腳剛出發去幫忙布置會場，唐欣后腳就開始在宿舍梳妝打扮起來，力求以最靚麗的精神面貌，全震宣講會現場。

彭長江在唐欣現場提問后，就迂回靠近到她的身邊。宣講會剛結束，彭長江就招呼唐欣：“你先出來一下，我有事給你說。”

唐欣手持簡歷，說：“稍等我一下，我先把簡歷給白冰啊。”

彭長江：“你給我就行，不用去前面擠了，我轉給他是一樣的。”

唐欣：“我來都來了，還是自己交吧，我也正好和白冰打個招呼。”

彭長江和唐欣正對話，那邊陳為平和宋穎穎連拉帶拽，從前臺小門裹挾著劉白冰直接溜了。原來，在唐欣現場提問后，彭長江、陳為平、宋穎穎就開始短信溝通了，商量了對策：宋穎穎先探明劉白冰的意愿，如果愿意接觸，就不攔著。如果劉白冰沒那意思，那哥幾個就合作一把，打個時間差，會結束后，彭長江拖住唐欣，陳為平他們伺機逃離現場。

唐欣回過頭來，已經不見前排劉白冰的身影，快步上前，扒開遞簡歷的人群，問段經理：“劉白冰呢？去哪了？”段經理一臉懵圈，只說不知道，繼續忙著收簡歷。唐欣再回頭，彭長江也不見了。似乎明白了什么，站在原處，嘴角微微抿笑了一下，把簡歷扔給了段經理，摸了一下眼角，穿上紅外套，離開會場，在寒氣的夜幕中，打車回家了。

一天后，唐欣收到了通知面試的短信。

一周后，劉白冰完成了招聘任務返京，在簽約的二百多份就業協議中，沒有唐欣的名字。

是面試被淘汰了，還是她根本沒去？只有段經理知道，因為劉白冰為了避嫌，把所有數學系的人才招聘，全權委托給他了。

宋穎穎說面試那天唐欣沒在宿舍，關于這一段時間發生了什么，沒人敢問，她自己也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