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為平啟程研究生報到了。
還是那段路程,不同的是這次是為平獨行。這段上千公里的路,四年間走了好多趟,每次都帶著不同的心情:大一大二是盼回家,想回家;大三大四是想回家,怕回家。主要是怕找不到好工作,怕父母為自己的前途擔心。
“如今研究生了,就業應該不是問題了吧?以后能回鄭州和宋家明在一個學校當老師么?”陳為平思一路上想了很多。
與此同時,在這條京廣鐵路上,前后行進的還有兩個人,不,應該是三個人。
一個是從廣西北海出發的王世海。作為村子里這么多年唯一的大學生,現如今唯一的研究生,還是BJ研究生,載著全村人的希望和榮耀,包里裝著鎮長特批的五千元獎學金,從廣西經湖南,一路向北進京,目標BJ郵電大學計算機系。
另一個是在鄭州一起上火車的李毅鵬和宋穎穎。宋穎穎從四川內江出發,原本可以從成都坐飛機直接到長春的,但愛情的力量是無窮的。她先坐汽車到成都,火車到鄭州,和李毅鵬匯合后,再一起火車去BJ陪李毅鵬報到,然后再從BJ到長春自己報到。
四個小時的飛機,變成了累計近80個小時的三天三夜火車。不要說女生柔弱和膽小,那是沒有遇到心儀的人和事。心情不好,四個小時的飛機足夠能夠摧毀一個女生人生的渴望,度秒如年;心情好,80個小時也只是幸福港灣才剛剛起航的前奏,光陰似箭。
BJ大學金融系迎來了李毅鵬,未來三年里,他在這里學到了諸多的金融知識,開拓了更多的新視野,這里有他事業的新起點。當然,他也打了很多通往長春的電話,宋穎穎在那里,她是他未來生活的伴侶。
年輕男女的異地戀因美好而感動的。想見面,卻各自有著各自的學習和工作,沒時間;打電話,住著宿舍不方便竊竊私語,IC卡電話亭一站就半天;探親,飛機貴火車慢,一來一回時間都耗費在路上;開心,電話有祝福,不能歡慶碰杯;憂傷,電話讓喝開水,不能拭淚擁抱……異地戀是人類發明的以折磨自我為特征的精神刑法,無論雙方誰先扛不住,結果都一樣,勞燕分飛。
大學同學相戀的多,成家的少。大一大二大三結對的,都在大四畢業前如使命般的終結了。只有這李毅鵬和宋穎穎,大四才開始,馬上就異地,逆周期的同學戀,收獲了不少吃瓜客。
本科班的女同學大都押注“分”,估計還是女人了解女人,獨守三年研究生的青春年華,三年的變數太大;男同學大都押注“成”,都知道李毅鵬是個老實人死心眼,起碼他不會變,而北大研究生是藍籌,宋穎穎不至于傻到輕易拋掉。于是,多空雙方都對唯一留校的陳為平寄予厚望,讓他多觀察勤匯報,希望早有賭局結果。
觀察員陳為平研究生新學期開始,最大的煩惱不是盯梢宋穎穎,而是生活費來源咋辦?
衣食足知榮辱,衣食不足更知榮辱。
作為自費生,每個月學校發給公費研究生二百多元的生活費,陳為平是沒有的。每個月固定發錢的日子,公費的同學也都對他諱莫如深,明明是走向ATM機取錢,對他卻說去圖書館借書。有時候,被善良的欺騙比真實的欺騙更能深扎人心。陳為平早接受了這個現實,也恰好每個月提醒一下自己,因為考研成績不利,導致現在每月依舊生活費緊張,要更加努力的學習。
其實陳為平家里也是給了錢的,但23歲的陳為平不想再花父母從嘴邊節省下來的錢。
本科四年,陳有福夫婦節衣縮食,每天煮一鍋湯面能吃一整天。遇到賣批發的散碎方便面,周慧蘭能十塊錢買一大箱,過水一焯,加個菜葉子就是一頓飯。幾乎從不買肉,菜也都是應季蔬菜,什么大批量下來哪個便宜吃哪個。
有一次,周慧蘭在菜市場買白菜,一個菜販快賣完了,把顧客掰下來的菜葉子直接倒地上就走了。周慧蘭看著菜葉子挺干凈,就直接往自己菜籃子里撿,而這一幕恰好被周愛國開出租的二兒子看見,回家告訴了周愛國。老大哥聽了,潸然淚下,給陳為平打了電話,說:“孩兒啊,你可要爭氣啊,你媽為了供你上大學,把能省的錢都省了,不該省的也省了,你的大學是你媽一個菜葉一個菜葉撿出來的,以后要好好孝敬你媽啊!”陳為平烙記在心中,沒齒難忘。
老天爺餓不死瞎家雀,陳為平這個瞎家雀的難處經新推選的研究生班班長宋穎穎匯報給班主任老師,后經院領導同意,為陳為平在學院資料室設立了勤工儉學的崗位,每月100元,協助資料室老師白天整理書刊,晚上老師下班期間的崗位值班。
同學還是親的好,互為唯一的本科兼碩士同學,陳為平和宋穎穎顯得多親近了幾分。本科這些年,李毅鵬始終照顧著為平這個老鄉,從內心上,為平把李毅鵬當兄長看,那這宋穎穎自然就是嫂子了,得尊敬和保護,有什么跑腿的力氣活都主動替這個新班長攬下來。從宋穎穎這看,本科也知道陳為平的情況,后來和李毅鵬在一起,更多的了解了陳為平的細節信息,對這個眼殘志堅的同學多了更多的認可,尤其還是李毅鵬的好哥們好老鄉,透著幾分親切感,在自己能力范圍內,總想著多照顧一些。
沒有任何交點共識的男女友情,應該是最舒服的。像宋穎穎和陳為平,一個家境殷實,名花有主;一個自圖溫飽,從不妄想。生活中這樣的關系情況少之又少,更多人從普通走向了親密,應該說不是距離的吸引,而是各自定位的改變。
無巧不成書。也許是被保送的研究生都統一安排宿舍的原因吧,宋穎穎居然和唐欣分在了一個宿舍,就是那個讓劉白冰雙手各多了一道杠的數學系前女友。
宋穎穎陪同李毅鵬BJ報到后,自己到長春時已經是報到截止的最后一天了。分配了研究生宿舍,一進門,一個似曾相識的面孔正在那整理床鋪,相互自我介紹后,就是傳說中的甩了劉白冰的唐欣了。
得知宋穎穎是經濟學院經濟學專業應屆生,唐欣也似乎知道了對方知道自己了,但看破不說破,雙方都以新人的身份重新認識了。女生在一起除了學習外,談的最多的就是點評男星和審判各自的男友了。唐欣并不掩飾自己,說大學談過幾個對象,后來畢業前,都分手了。現在要重新開始學業和愛情,爭取新的雙豐收。
通過學業解決愛情問題,這是個新的思路,尤其對女生來說,究竟是事業重要還是家庭重要?如果能在學校就想明白,那學習目的就更明確的多。常言說,學得好不如嫁得好,但要想嫁得好,估計首先還是要有一個“學得好”的頭腦,相比“嫁得好”,可能“學得好”只是個起步價,有了“學得好”的智商,再加上一定的情商,或許才有“嫁得好”的可能性。
從這個角度來看,對一心想通過學業確定愛情的女生而言,讀師范大學不如讀理工大學更有優勢。師范大學女生多,優質男較少,而理工大學恰恰相反。所以,不要以為女生報考計算機或土木工程等傳統男生優勢專業是犯傻,換個角度,恰恰說明這些女孩從報志愿那一刻就明確了自己的發展目標,在格局上已經先勝一籌。
唐欣和宋穎穎,兩個心照不宣的新同學,從入學的那一刻起,就成了點頭之交,劉白冰成為一個繞不過去的點,干脆,都不談,正好。
遠在BJ房山郊區的劉白冰,此時已經工作了快一年了。隨著正式轉正和工資上漲的同時,這個被埋在化工廠的大學生,沒多久,到底還是發出了本就該擁有的光亮。
話說就在這年的八月初,在廠區值夜班的劉白冰和往常一樣,晚飯后,拿著手電筒,巡查各個工作面和廠房設施。此時是三伏的中伏天,北方一年中最悶熱的季節。劉白冰繞著廠區轉了不到一半,衣服就濕透了。反正也下班了,沒什么人了,索性脫了上衣,搭在肩膀上。繼續巡查到停車庫。偶然好像聽見里面有聲響,關了手電筒,劉白冰守在車庫門口,不一會見一個人,拎著一個白色的塑料油桶,吃力的往外走。
劉白冰開手電強光,直射那人臉上,大喝一聲:“站住!干哈的?”
那人被嚇了一跳,油桶直接脫手,下意識的用手擋眼前的光,然后故作鎮靜:“你誰啊?別照,別照,自己人!”
劉白冰站在門口,讓那人走過來,手電筒上下打量。這人穿的不是制服工裝,光頭,啤酒肚,一身肥肉,穿個大褲衩子和臟乎乎的藍背心。
劉白冰問:“自己人?我咋沒見過你?叫啥名?”
“我新來的司機老王,你沒見過我也正常。”那人對答。
“哦,那有可能。王師傅,下班了,還不回家?”劉白冰接著問。
“油桶忘拿了,這就走,這就走。”王師傅扭回頭去拿油桶。
劉白冰趁著他朝油桶走去,從背后一個跳躍猛撲,把王師傅撞到在地。王胖子“哎呀”一聲直接摔了個狗吃屎,劉白冰直接跪他身上,背起王胖子的一只手。王胖子想掙扎,劉白冰就繼續背著上提那手,王胖子“疼疼疼”的只喊不敢動了。
劉白冰拿自己肩上的衣服,先纏繞了王胖子的一只手,和他的脖子牢牢的系在了一起。確定捆結實了,拉著他的另一只手讓他站了起來。剛一站起來,王胖子就想掙脫跑,劉白冰抓的另一只手也給他背了過來,扭著,出了車庫,朝廠區大門的保衛科走去。
經保衛科一審,原來這胖子是附近的村民。天熱,要給地里的玉米苗澆水,借的水泵需要用柴油,自己嫌貴不舍得買,從廠外的高處遠眺,看到廠里有個停車庫,就想著肯定有油,晚上翻墻過來偷油,被劉白冰撞上了。
也算他倒霉,這個廠區出出進進,這么多人,平時也都誰不認識誰,你說新來的,也就混過去了。可偏偏這個劉白冰是統計人事報表的,每來一個新人,都要經他這里辦手續,他都有印象,甚至過目不忘。所以,那人一說是新來的老王,還這么胖,特征太明顯,劉白冰就心中確定這是個賊,不是廠里的人,就趁機從背后下手了。
劉白冰只身夜擒偷油賊,成了廠里的典型事跡,從分廠報到了集團總部。上級領導特別重視,認為這個剛來的年輕人能愛廠如家,扎根郊區,吃苦耐勞,工作細致,有責任心,關鍵時候有勇有謀,敢于挺身而出,樹立為集團的道德模范標兵,破格提拔為科級干部,調總部人力資源部工作,還解決了無數應屆畢業生夢寐以求的留京指標。
回到BJ城,劉白冰和李毅鵬王世海三兄弟聚會。兩個研究生納悶,問新任劉科長:“你一個瘦子,咋就敢對一個胖子動手?不要命了?”
劉白冰淡淡的說:“哥們就是恨偷東西的人,偷油、偷人都一回事,打的就是這種不要臉的人。都死過一回的人了,還怕個啥啊。”
李毅鵬和王世海相視一笑。
劉白冰問:“笑啥?”
王世海舉杯,說:“我覺得吧,你應該得空去看看那個胖子,感謝人家給你機會,讓你進了城,成了BJ人,還榮升了科長,你欠人家多大人情啊。我都懷疑你倆是一伙的,哈哈……來,為劉科長前途無量干杯。”
客觀的講,劉白冰更應該感謝的是唐欣,沒有唐欣的決絕,就不會有劉白冰現在的無畏無懼。讓一個男人沉淪,也許要經歷好多事情;而讓一個男人仇恨,一個女人就足夠足夠了。唐欣在,也許劉白冰就安安穩穩的留在長春,當個小職員就心滿意足了;唐欣不在,劉白冰成了BJ戶口BJ人了,還當了科長了。女人是所學校,劉白冰及早輟學,走出了蓋茨和喬布斯的動靜,別有一番風味。
2002年年底,彭長江從大別山支教提前回來了,瘦了很多,也精神了很多。提前回來是因為當地村鎮學校合并,學生都要集中到鎮中心校上學了,支教點撤銷了。彭長江返校后,辦理了正式入職手續,在學生處有了自己的工位,從彭主席變成了彭老師。按照學校政策,半年后,他將隨著下一屆研究生讀研一,將成為陳為平的師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