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永安城內，孤鴻客棧。

三個身影極為不易被人察覺的從街上的暗影里穿過，最后消失在客棧的樓頂。

俄頃，巡查的守夜軍士才提燈而過，腳步清晰，在寂靜的街道上越走越遠。

永安城畢竟不是京城，沒有執行嚴格的宵禁。

這一間是孤鴻客棧的頂樓，只此一間，被一個紅衣女客官租下。

此時黃金面具的秦至柔面前站著三個人。

兩人在前，寬大的斗篷遮住面孔，全身玄衣。其中一人似乎頗為瘦弱，頭蓬摘下，竟是一張貓臉。

正是夜井中讓人聞風喪膽的白貓——白起。

另一人骨架寬大，頭蓬始終不去，但對視之中，可以明顯看到兩只眼窩中，有一只眼睛格外詭異，呈現恐怖的血紅色，瞳孔也不似活人，乃是豎瞳。

這位，是夜井四魔中的第三魔——螭鬼。沒人知道螭鬼到底是多大年紀，在世的眾人中，甚至見過他本來面目的都不多，只知道這位統領夜井諜報網絡的魔頭，有一只千年狐眼。

身后一人，卻沒有帶相似的頭蓬，雖不施粉黛，素巾裹頭，但也別有一番颯爽味道，是個女人。

女人與其說是人，倒不如說是一件兵刃。這是螭鬼特有的手段，可以用千年狐眼奪人魂魄，讓其為自己戰斗。

若是紀云在此地，定會說出一句整個大蕭王朝都不明白的一個詞——尤里。

而這個女人，卻不是因為被螭鬼奪了魂魄而為其戰斗，反倒是他在戰亂中撿到的八歲孩子。

起初螭鬼并沒有上心，亂民中的一個女孩而已，在當時的亂世之中滿地都是，用于擋槍做個墊被也是好的。

哪知道這個自稱吳女的八歲女童，竟然出自特殊血脈，渾身上下不管多重的傷，幾乎都會在一夜之間自愈。

于是螭鬼便帶著吳女東征西殺，吳女也甘心做了他的人形兵器，跟著靈王韋桓去平定江湖。

一走便是十年。

此時，貓臉白起正靜靜聽秦至柔說起永安城近來的事情。

“白師兄，駙馬確實被刺客偷襲，刺客的尸體存放在永安縣衙的后堂。不過據我所看，或許不只是九國遺民那么簡單。”

后漢十國，大蕭最終得天下，其余九國被滅，亂民被稱作九國遺民。

白起微笑起來，法令紋堆起，露出白森森的尖牙，輕聲說道：“簡不簡單，去看過之后我自會知道，你且說你的看法。”

貓臉的白起聲音尖細，但仍可以聽出來是男子聲音，他很會控制自己的身體，聲音絕不會傳出這間客房。

“刺客射出這一箭，似乎并沒有想立即置駙馬于死地，如果想見血封喉，那所用之毒就不應該那般容易解。”秦至柔冷靜分析，比永安城的所有守將都更加清晰。

“所以，刺客是做過實驗的，他進到牢房之中的時候，有充足的時間和機會，從容的射出這一箭，而這一箭，是經過計算的。”秦至柔補充道。

一個極為尖銳，有些像銼刀的聲音響起：“那他的目的是什么？”

說話人是螭鬼，聲音不似活人。

“拖延時間，把眾人留在申界山牢獄，目的應該在別處。”秦至柔說道。

貓臉白起悄聲道：“用心了，那計劃如此周密，怎么還留了駙馬一命？按理說殺了不更干凈？駙馬橫死在牢獄，震動朝野，注意力都轉移了。”

“不是他們計劃不周密，按照當時的情形，駙馬確實會死，而且毫無活下去的可能。但申界山牢獄剛回來一個游歷三年的學徒郎中，治好了重傷的駙馬，打斷了這一布局。”秦至柔陷入回憶。

回憶中都是紀云驚世駭俗的操作，當下向兩位師兄詳細說了駙馬的醫治過程。

“竟有如此神技？此人不簡單，螭鬼師兄，還請勞煩一趟，調查一下這位神秘的學徒，過往三年都發生過什么。”

白起轉過身，燈光中露出尖牙利齒的貓臉，對秦至柔說道：“師妹，還請你留意一下這位小兄弟，或許對咱們有用處。我去一趟縣衙，咱們就此別過……”

“等……”

話音未落，三人消失在原地。

秦至柔話未出口，卻已經晚了。

……

永安城外，荒山上的一座柴房。

這里是上山打獵的獵人臨時休息的小屋，此時臨近初冬，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人來。

此刻，小木屋里面擠著一老一小兩個道士。

老道士老態龍鐘，高大干瘦。一張臉上實在是沒什么肉，顯得老長。身上穿的道袍也是破爛處處，腋下袖口竄出一點點棉絮，卻不是農家種植的棉花，而是用蘆花摻雜柳絮制作。

小道士約莫只有五六歲，一張娃娃臉，在初冬的漏風小木屋里面凍的通紅。

小道士卻開口說話：“師兄，你說我們能找到師尊嗎？”

老道士混濁的眼睛從木屋的縫隙中看向永安城。

“有緣自會尋到，師兄求卦多時，北斗七星大亮，瑤光頻閃，乃是師尊轉生蘇醒之象。”

北風呼嘯，夾雜一些零碎的雪花，這一晚會很難熬。

……

永安城，演武場。

紀云起初看熱鬧的興致被眼前的一幕幕傷害的不輕。

在他以為，記憶之中不少人曾經說過有仙人飛來飛去，那這北方重鎮永安城的武舉鄉試肯定是各種法寶飛起，天崩地裂一般的精彩。

哪知道一場又一場的舉石鎖，騎馬射箭，全是尿點，臨時醫館的幾名郎中也沒什么事干，各自發呆。

孫承年早早就已經輕車熟路的進入冥想模式，閉著眼睛在椅子上傻笑，時不時臉上還充滿紅暈，以紀云多年來的手藝經驗，這是應該到了正片的一個半小時左右。

廖彥昌手中多了一個龜殼，聽聲音里面還裝了幾枚銅錢，晃來晃去，不知道在算著什么。偶爾眉眼凝重，本來就公攤過大的五官再次靠近。偶爾開心大笑，手舞足蹈。

只有坐在角落里的青衫柳白云頗為安靜，手中捧著一本書認真讀著，翻幾頁過去，右手中不時多出來一只筆，做一些注釋，顯得旁若無人，宛如圣人讀春秋。

紀云不知道為什么，對這個青衫秀才一般的郎中很感興趣，慢慢靠近，看看他手中的書是什么高深的醫書。

他從柳白云背后看過去，不由得眼珠子差點沒從眼眶里掉出來。

這哪里是什么真本古籍的醫書？偌大的封面上赫然寫著《江山美人傳》，散開的書頁里面還有不少插圖。

紀云本來滿心崇拜之情瞬間煙消云散，撇撇嘴幽幽的看著這位三十多歲的中年郎中。

也許是感覺到有人盯著自己，柳白云從知識的海洋里探出頭，淡然笑了笑，不得不說，這柳白云長的真挺俊朗，頗有幾分朝偉兄的憂郁感。

只是這憂郁感也不應該是看插圖版小畫冊應該有的表現啊。

“有什么事嗎？小兄弟。”柳白云倒是落落大方，絲毫沒有難為情。

紀云更加鄙視，道：“禽獸。”

“你要看嗎？”

“就等你這句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