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黛玉被王熙鳳挽著玉臂一道跟在姨媽后面往“致園”月亮門口而去,心中卻不免微微起了些許躊躇。
只因她記得父母閑聊時提說過這個手握大權的姨父,是個極上進,善鉆營的人物。
據說他從二代寧國公賈代化手上接過京營節度使一職時,還不到而立之年。
可想而知,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便執掌京畿營防重任,節制環京三大營十八萬大軍,位列當朝二品。
這是何等的榮耀與威勢?、
這其間固然有家族助力,但他本身若非干才,也絕難勝任。
而他一干就是將近二十年,足見其才。
如此人物,林黛玉也不免心中暗暗揣測起來,這姨父是何等相貌何等身量來。
她正暗自思忖間的功夫,便已經到了“致園”的月亮門跟前兒。
忽的聽到一陣急促且嘈雜的腳步聲便隨著兵甲磕碰的窸窣聲。
跨過月亮門抬眼看時,便見兩隊胯刀挺槍的兵士魚貫從前門樓子進來,依次列在中庭四方。
黛玉微微一掃,這些兵士個個虎背熊腰,面色沉凝嚴肅,列在庭邊如泥塑一般,一動不動。
她大略一掃,這兩隊兵士足足有三十多人。
賈致回頭和王熙鳳面面相覷,林黛玉只瞥見一旁的王倫已經收斂一貫的玩世不恭的笑意,變得嚴肅起來。
“節帥到、、、”
一聲厲喝忽的從前庭傳來,四列的兵士聞言頓時“刷刷”的按刀跨立,長槍跺地,發出令人心顫的聲音。
一股無形的肅殺之氣,充斥著這方中庭。
與此同時,那前門樓子中當先大踏步的走來一個身著亮銀盔甲,身披素白披風的中年威猛將軍來。
黛玉只一眼瞧去,便知這白袍將軍便是自己的姨父王子騰了,因為表兄王倫的眉眼像極了他。
只見王子騰約莫四五十歲的樣子,身量高挑魁梧,面龐豐秀,蓄著寸許長一把美髯,十分英武不凡。
在他身后兀自跟著三四個下屬,一樣的神威凜凜。
才一入門,王子騰大步流星的站定在賈致身前十幾丈處,便一眼掃見跟在王熙鳳和林黛玉后面的王倫,只第一句話便是發號施令,指著王倫道:“來呀,將那個畜生拿下了。”
“是、、、”
王子騰身后的兩名侍從軍官當即便應了聲,只是步子卻沒動。
“嗯、、、?本帥的話你們沒聽到?”
王子騰斜了一眼,后面兩個侍從軍官立時一凜,當即從王子騰身后走出,一人從腰后面拿出一套麻繩,當即一左一右朝王倫走去。
賈致卻是上前兩步,道:“慢著、、、。”
那兩個侍從軍官立時站住了腳。
賈致走到王子騰面前,壓著聲寒著臉不悅道:“那么大的軍營都列不下你的兵?非要把他們帶進內府里來,一點也不顧忌家里還有女眷在?”
王子騰聞言蹙著眉沉吟片刻,手一招,身后的另外兩名侍從之一立時招呼列在四下的三十幾個兵士往外退去。
“你們兩個愣著干什么?還不給我把那個畜生綁了,要我親自動手嗎?”
王子騰見先前兩個侍從杵在原地,不由得呵斥道。
“老爺,倫兒那是個誤會,趙大人家的公子沒死。”
賈致心知老爺必是為著王倫差點打死戶部尚書之子的事情惱怒著。
王子騰冷哼一聲,道:“誤會什么?誤會他沒把人打死?真要死了此刻我也不會在家里看到他了,他早被打入死牢了。”
賈致頓時被噎的半天說不出話來,想為兒子求個情卻也找不到什么理由。
依著她為娘的心思,這小兔崽子真個要好好打一頓的。
當下只氣的剜了一眼那個不成器的兒子。
“二姐,救我。”
王倫藏在王熙鳳和林黛玉身后低低的央告起來。
王熙鳳聞言只嬌斥道:“膽大妄為的東西,這會兒你知道怕了,早干嘛去了?”
王倫只被訓的不敢接話,轉而扯著林黛玉的袖口道:“黛玉,你也得幫我說說好話才是,不然我這頓打怕是挨不過去了。”
林黛玉低聲道:“姨父要打你,我如何救得?”
王倫正要教她,忽見二姐王熙鳳裊裊迢迢的走上去微微一福,笑道:“叔叔可還在生我的氣?”
王子騰一怔,道:“你這話從何說起/“
王熙鳳笑道:“剛才嬸嬸還怪我中秋沒來看望你們二位大人,說叔叔對我意見大的很呢,我原是不信的,叔叔待我歷來跟親生的一樣,可現在看來,哎、、、從叔叔進這二道門子以來,竟是把我視作虛空一般,看到了也當沒看到,我這心里難受得緊。”
王子騰大眼一翻,沒好氣道:“怎么著?你意思看到你來了,當二老子的還要給你請個安?”
王熙鳳上前挽著王子騰胳膊,嬌笑道:“那我哪敢呢?叔叔慣常住在行轅,不常回家,如今我又出了嫁,也不像以前可以承歡膝下了,難得今兒個一家子都齊了,我也想和叔叔嬸嬸吃個團圓飯,我看叔叔就莫要責打倫哥兒了,等我趕明兒走了,你就是把他吊起來打我都不待勸的,叔叔就不能看侄女難得回娘家一趟的面子上,暫時饒了弟弟這頓嗎?”
王子騰聞言眉毛一挑,一邊抽著被王熙鳳挽著的胳膊,一邊道:“我就知道你是個慣會插科打諢的,你知道他今天闖的什么禍嗎?”
王熙鳳卻是抱著王子騰胳膊就是不撒手,嬌聲道:“我不管,今兒個你不能打他,不然可就打我臉了,我以后再也不回來了。”
王子騰白眼一翻道:“你愛回不回,反正自打你出嫁這兩三年,一年到頭也沒見你會來幾次。”
“叔叔、、、、你不看我面子,總該要看林妹妹的面子吧,人家妹妹大老遠的今兒個才來,你就要打要罵的鬧個闔府上下心驚膽戰的,不大好吧?”
王熙鳳見自己的臉在叔叔這里不大管用,立時抬出了林黛玉。
王子騰回頭瞥了一眼王熙鳳,道:“我怎么聽著你這丫頭說話這么不中聽呢?合著你弟弟闖了禍,我當老子的還不能教訓了?教訓他就是不給你面子?就是鬧得闔府上下不得安寧?”
賈致見王熙鳳抬出林黛玉來,王子騰卻故意當沒聽到一般,頓時心下了然,便道:“玉兒,快來你拜見你姨父。”
林黛玉早暗中等待機會拜見呢,如今姨媽打住了話頭,當下蓮步款款走到王子騰面前,俯身便拜,道:“甥女黛玉拜見姨父。”
王子騰這才“啊、、、”的一聲輕嘆,隨即親自上前扶住林黛玉,道:“早見你眉眼之間和內人掛像,心中便猜到幾分,只是不便唐突,如今果是外甥女兒,你權當這里是家,一應起居玩耍只管找你姨媽,萬不可外道才是。”
林黛玉乖巧的應了一聲。
“不要臉的東西,給我滾過來。”
王子騰才安撫罷林黛玉,便面色一沉,對王倫喝道。
王倫蔫蔫的走了過來。
王子騰上下打量他一眼,道:“看在你兩位姊妹的面子上,今兒個這頓打先給你記下,改明兒再犯錯,一并算賬,就按你二姐說得,吊起來打死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