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么到這里來啦?”藺幽文好奇道。
茫茫紫霧給周遭樹枝細草都鍍上了一層深色濾鏡,煙氣不住上下翻騰,不見任何消散的跡象。司空臨打量著四周,反手將弓背到身上,笑瞇瞇地道:“我早上閉關結束后就四處亂晃,卻找不到你,后來聽說山腳這出了事,便過來湊湊熱鬧。”
藺幽文撇撇嘴道:“我就說山上肯定都知道了。”
原來這男子便是藺幽文師父道侶的徒弟司空臨,因是十三歲才入門,所以入門后他師父便一直安排他閉關修煉趕進度,平日里從來不在門里走動,是以大多數弟子都不認識他。
藺幽文也是因為早期門里發生的一件怪事才和他開始熟絡起來,兩人見面次數雖少,但關系比其他弟子近,話語也投機,互相間還整蠱敬稱對方師姐師兄。
只聽司空臨笑道:“又是這么大一塊紫氣杵在這里,又是森林搬家,那幾個做完早課出來閑逛的弟子想不注意也難啊。”
他又蹲下身,用手撥了撥牛妖尾巴上被割下的人臉狀瘤子,好奇道,“這瘤子怎么回事啊?”
藺幽文道:“長在這妖怪、還是人?反正就是長在這東西尾巴上的,打起來藏在那幾只狗噴的墨水里,半真半假地瞧不實誠。這東西再掐著喉嚨學著說兩句胡話,估計就會有傻瓜誤以為是陰影里飄著個人頭,把自己嚇死。”
她卻不知道,可憐的王柳便是被這個人頭瘤子給唬了,誤以為邢錄秋被抓住,搞得自己方寸大亂。
司空臨上下左右不住打量著牛妖,笑了笑道,“我看這紫氣沒有消散的跡象,要不要搜一下這個人身上,說不定他帶著操控這紫氣的法寶。”
藺幽文道:“這人不是光著身子嘛。”
司空臨卻已將那牛妖人正面翻上,但見其胸口處嵌著一塊指甲蓋大小的黑色靈石,無數樹枝狀的黑色紋路隱隱從這里四散開,曲折延伸向四肢。
藺幽文好奇地看著這塊靈石,她和司空臨對視一眼,見對方點點頭,便蹲下伸手輕輕往牛妖身上那塊靈石觸去。
牛妖人猛地一睜眼,布滿血絲的眼睛幾乎就要噴出火,惡狠狠地看著兩人,手指彎曲摳著泥地,不斷掙扎嘶吼,卻怎么都起不了身。
“他還活著啊。”藺幽文不冷不熱道,她將手直接放在那塊黑色靈石上,一股陰涼之感附上手,底下似有靈力隱隱流動。
她試探性地將自己的一絲靈力放出,黑色靈石頓時閃爍了一下,那牛妖人瞬間宛遭雷擊,身子左右搖擺,不住抽搐痙攣。
司空臨莞爾一笑:“看來這石頭短時間還是碰不得啊,一點靈氣探進去他就受不了,也不知道是什么怪術,真要把這石頭摳出來,說不定他就直接死了。”
藺幽文點點頭,瞇著眼睛道:“確實,還得指望他說一下這紫氣來歷呢——我在這紫氣里待了這么久,還沒一點難受的地方,不會也只是純唬人的東西吧。”
兩人站起身,藺幽文想了想,忽而劍光一揮,將身邊一棵半人腰粗樹木砍下,壓在牛妖人的腿上:“沒有繩子,只能這樣湊合湊合了。”
司空臨點點頭:“確實是個好方法。”
他們倆個又去看那兩頭早已僵硬的小狗妖獸尸體,只見兩犬皆長著兩只帶白斑點的黑耳朵,一張豬臉,身子矮胖通黑,其余沒有什么特殊地方。
藺幽文嫌棄道:“外表什么都沒,看看嘴吧。”
司空臨扒著一只小狗妖的嘴,將其牙齦露出,研究了半天,才道:“嘴里好像有兩個蓄墨的囊。”
藺幽文道:“能噴那么多墨,嘴還挺大。”
司空臨將小狗妖放下,拍了拍手上的灰塵,笑瞇瞇道:“看完啦,就這兩只妖獸加一個妖獸人嗎?”
藺幽文抿著嘴道:“不止呀。”
司空臨笑道:“還有什么?”
紫氣輕輕卷成云紋,蕩漾著藺幽文的袖子,從她手上拂過,她渾不在意地一抬手,推開了煙氣,一臉嚴肅道:“還有那個把俞師兄拐走的人。”
…………
俞有鳴睜著眼睛,一鏟土帶著濕潤的土味向他身上蓋來,他不由得想閉上眼,渾身卻怎么都動彈不得。
“欻”
又是一鏟土向他身上撲來,腥黃的硬土塊濺在他的臉上,刮出兩三道細小傷口,塵灰讓他的眼睛紅腫發癢,他很想眨眼,身上卻還是一陣酸麻之感,怎么樣都動不了。
他努力用眼角余光去瞄,只見到似乎有繩子散發著金屬色的光,牢牢實實地將他從胸到腳捆了個結實。
他的眼珠忽然開始能動起來。
”欻“
一只橙色細毛狐貍蹬起后腳,從他躺著的坑邊緣扒拉起一堆土,腳往后一踢,就又是一鏟土飛到他的身上。
他呆愣愣地看著忽然出現的細毛狐貍不斷蹬腿作業,一陣無力感忽然涌上心頭。不遠處,粗樹上人影隱隱綽綽,有人蹲伏在那,不知道在做些什么。
他又在干什么呢。
之前在樹木亂跑時,他體內忽然就莫名燃起一股熱氣,讓他幾乎難以保持人身,甚至險些將兩個師弟抓傷、自那之后便一直渾渾噩噩,藺師妹遭遇危險時自己甚至幫起了倒忙,差點將兩人害死。
好在只有他一個人被這怪狐貍抓住了,一切似乎都還好,一切似乎都還有挽回余地。希望藺師妹不要被抓住,希望師父師叔趕緊下山來幫忙。
俞有鳴臉色蒼白,任命地看著天空,橙狐貍將最后一鏟土夯在他的身上,只露出他的頭來,這讓他腦袋昏沉,鼻子里像壓著十斤鐵一樣難受。
他忽然意識到他的眼珠是狐貍故意讓他能動的,為的就是讓他看清他是被什么東西東西埋下,為的就是讓他感到絕望。
橙狐貍左右探頭,窸窸窣窣一陣后,嘴里叼著把匕首,跳到了他的跟前。它站在掩埋他身子的土堆上,綠色的眼睛幽幽發亮,尖嘴往前一拱,匕首閃著鋒芒就往他脖子上送來。
血珠從他的脖子滾下,他仿佛顫抖著,細毛狐貍卻將匕首吐開,嘴角咧開,一股渾濁的濃郁紫濁之氣就從內涌出往他傷口噴去。
“啊!”
他頭腦一陣眩暈,難受地不能自己,情急之下,竟能叫了出來。還未來得及反應過來自己能動了的事實,卻聽這細毛狐貍一聲譏笑,絨毛大尾輕蔑地往他臉上一掃,優雅地提腳跳到坑外。
一道紅光自俞有鳴腦袋中央迸發而出,他只見自己眼前一片血紅,腦袋不住往旁邊亂甩,發髻一片混亂,埋在土里的雙手雙腳也不斷顫動掙扎,牙根發癢,嘴里彌漫著腥甜味,他忍不住將轉動脖子將腦袋向旁邊砸去。
他忽然失去意識。
過了沒多久。他身子起起伏伏,胸口顫抖,整個人佝僂成一團,又回過了頭。
他的發髻依然散亂,手指腳趾全都豎著,須發遮住了小半張臉,卻遮不住他眼里的幽幽綠光,和突在嘴唇外的一對大獠牙。
細毛狐貍輕盈地回到坑里,尖嘴不住咧開,發出刺耳的笑聲。俞有鳴喉嚨“嗚嗚”發響,一句整話也說不出來,幽怨地看著狐貍在他身上夯土翩然跳躍。
紫氣給狐貍的皮毛憑添一層朦朧之感,晃晃悠悠地舞在他的眼前,他卻覺得狐貍毛發越發深沉,直至發黑。
是紫氣在變濃,還是狐貍在變色?
他的眼皮越來越沉重,終于明白了原來是自己眼睛視角在發黑。
最后一眼里,他看見狐貍搖晃著跳上了一棵小樹,枝丫被重量壓到后不住顫動,窸窸窣窣落下一大片落葉。
聽著宛如綿綿細雨的落葉聲,他慢慢陷入了黑暗之中。
“唰”
藺幽文從樹上跳下,帶下了一裙擺的飛葉。
司空臨問道:“怎么樣?有其他人的跡象嗎?”
藺幽文拍了拍身上的枝丫碎片和葉片,點點頭道:“東面那里看著有個坑,里面似乎有東西填著。”紫氣越靠近地面越為濃郁,所以她得跳上樹冠探查情況。
司空臨微微一笑道:“看來讓俞師兄失蹤的那人還挺貼心,都給我們安排好了啊。”
藺幽文無所謂道:“也不知道他會在那里設什么陷阱等我們。”
司空臨哂然一笑,道:“師姐你放心,有什么事我會打后手幫你解決的。”
藺幽文看了看他,也跟著抿了抿唇角,舉起劍打頭向東面走去。但見老樹枯草,茫然紫氣下一片腐敗之情,剛才還是綠色盎然的春色驟然間竟已變成這樣,而她和司空臨待在這卻一點感覺也沒有,不由很是奇怪。
幾株勁木簇擁著一小塊凸起的高地,高地旁卻陷進去一個七尺長的坑,里面赫然躺著一個人。藺幽文放眼瞧去,果然是失蹤不見的俞有鳴。
只見他臉色發白,雙目緊闔,整個身子脖子以下都被埋在了土里,似乎失去了意識。
大樹枝葉沙沙作響,地上飛沙走石,藺幽文袖袍被輕輕吹起,一陣大風忽然刮了起來。
她回頭看去,發現司空臨將半邊身子藏在一棵老樹后,對她點了點頭,雙手已然掐著法訣,兩眼彎彎露出一個自信的笑容來。
她踏步向前,將劍輕輕挑入俞有鳴身上的夯土內,用力向外一撥,便將一大團凝結成塊的泥土掀到了旁邊。
她皺了皺眉,眼前卻恍然閃來一抹橙色,一只妖貍突然打著旋從樹上跳下,張開四肢,向她臉飛猛撲來。
藺幽文似是早有準備,手腕迅速向上一翻,劍身憑空打了個圈,劍尖便調轉方向,筆直向妖貍柔軟的肚子刺去。
那妖貍卻似不想活了一般,躲也不躲,尖臉對著藺幽文,拼了全身力氣張大嘴巴,紫色的渾濁氣體停在它的喉口,就要蓄勢待發。
”唰“
忽然,兩道寒流卻順著風繞過藺幽文,夾雜著冰雪猛然從左右兩邊卷來,將濁氣堵在妖貍嘴前,凝結成一道寒冰。
藺幽文劍“哧”一聲輕輕松松穿過妖貍的肚皮,熱血還未溢出便被寒流凍住,血和濁氣凝成的冰一同跌落到了地上。
坑前大樹上響起一陣聲響,葉片閃動間似有人影在動,藺幽文隨手將劍一甩,妖貍尸體一下從劍身滑到了地上,她人已縱身向樹上掠去。
司空臨在后方趕緊收起掐訣的手,轉身撈過弓便射出一劍,皺眉道:“好像只射中了衣角。”
樹上那人行動卻是十分流暢,借著被風亂吹的樹枝橫丫打掩護,一只手往被釘住的衣擺上猛地一撕,腳背卻已弓起,雙腿微曲,另一只手已往前方樹枝上探去,就要跳走——
藺幽文驟然出現在他身后,左手猛地卷出一陣電光火花,白色的閃電爆在長劍上,火星子如碎玉般飛出,一聲巨響炸起,狂風裹著她的劍就猛然向前沖去,”噗嗤“一聲,一劍便將那人穿了個透心涼。
“噗嘍”
那人尸體跌跌撞撞,撞下了幾層樹枝,終于還是摔倒了地上,側躺著一張露出難以置信表情的臉。
司空臨趕到樹下,微微一笑道:“師姐真厲害啊。”
藺幽文一腳跳下樹,拍了拍衣擺,高興地沖著司空臨嫣然一笑道:“那也是師兄幫忙幫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