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人死了之后被魚吃了,還是人活著被食人魚獵殺了?”
司空臨跟在藺幽文旁邊,好奇地看著江水湍湍流走,將最后一點紅色血抹沖刷稀釋得干干凈凈。
“說不好。”
藺幽文皺著眉頭,這么多魚聚集一起變成一大條怪魚,她還是第一次看到,學的書里雖然讀到過類似的兇魚成群,但總感覺又哪里有些不一樣。
她只能將頭微微撇在一邊,瞇著眼睛,憋了一會氣,慢吞吞道:“其實我覺得,這魚好像就是平常的黑魚……”
司空臨贊同道:“是呀,我也覺得像黑魚。小時候我見過我家原本打算將這種魚捐給那些佛修放生,母親說這種魚食肉,放生后會殺了江中原來的小魚,反而不美,所以勸下爺爺捐魚了。”
“那一般黑魚會有這么兇殘嗎?我看它身子不大,卻一口吞掉半只人手。”
“應該沒有吧。”司空臨眨了眨眼,“其實我也沒真的見過活黑魚。”
“我也沒見過。”
藺幽文不滿地瞅著澄碧燦爛的江水,上面濺出來的水花還是照樣反射著七彩光霞,水流聲還是那么奔騰悅耳,任誰也想不出剛剛這水下竟然發生了這么血腥的事。
“看來船上留著的人得密切小心了,萬一這魚群又回來把我們船撞翻了,就出大事了。”
她滿臉煩躁道。
司空臨笑了笑,道:“那就師姐先去小鎮,我看情況再說吧。”
藺幽文點點頭,道:“我過去后會先找找有沒有防惡魚的陣石的,就算是淹死,我也不要入這群魚肚。”
…………
琉璃瓦,實磚墻,青石路,一塵不染的小鎮嵌在山坳正中,數不清的房屋街道按照次序橫豎列好,好似封在箱子里已就的玩具,精致又寂靜。
藺幽文走在鋪得嚴絲合縫的青石板路上,兩邊的屋子皆是店面緊閉,大門緊鎖,空余門前的幡旗被風吹得悠悠晃晃飄在空中。冷冷清清的街上,似乎就連落葉也沒有半片。
這里便是琉渝鎮了,一條砌好的平整小路從山腳下蜿蜒至此,小路的兩旁填著發紅皴裂的硬土,日光會直接照射于上,泛出滾燙的熱氣熏在空中。
小鎮門口會有一個小小的地界,之后便是大青石板磚鋪成的大路了。街兩邊的房子都是前鋪后屋結構,店面上方高高掛著牌匾,藺幽文看了一圈,這些牌匾上有的寫著“安居菜”,這應該是家供人裹腹的飯店;有的寫著“靈瑜軒”,藺幽文猜測這是家交換靈石制品的店;有的寫著“識器閣”,很顯然這是一家租售兵器法寶的小店。
她在鎮里邊走邊看,慢慢磨了有半炷香時間,卻還是一個人影都沒有看到。
“難道小寶物山忽悠不到人了,所以原本在這里做生意的修士全都散了?”
太陽高高的掛在空中,風懶懶吹過一絲塵埃都帶不起來的街道,藺幽文瞇著眼睛向前看去,卻見前方石磚上一陣晃動,終于露出一小截正在搖擺運動的影子。
那是一個中年男子袒胸露懷,握著把蒲扇,舒舒服服躺在一個竹編的椅子上。手有一下沒一下地揮著,懶懶地用扇子拍打著照耀在臉上的陽光。
“你好。”
藺幽文打量著這個中年男子,有禮貌地點點頭道。
中年男子卻連正眼都沒有瞧她一下,從眼角余光粗略瞥過她,便又兀自揮著蒲扇,半瞇著眼睛重新盯著天空。
“你是這里的店主人嗎?”
藺幽文指著男子身后的店面,不大的牌匾上寫著“翎玉堂”三個金字,門板卻牢牢緊閉著,店前石階一塵不染。
男子打著扇子,又飛快瞥了藺幽文一眼,快速道:“是。”
藺幽文疑惑道:“店還開著嗎?”
男子簡短道:“開著。”
藺幽文更加疑惑了,心里打著嘀咕,問道:“那為什么店面關起來了?”
男子卻還不緊不慢地打著扇子,看上去好似要把眼前的日光用扇子撥碎,不再理睬藺幽文的問題。
藺幽文盯著這男子一會,想了一下,終于還是繼續開口問道:“你是賣什么的?”
男子有氣無力地緩緩道:“刻好的陣石。”
藺幽文立時提了興趣,語速也變快了一點,道:“都有哪些?”
男子卻冷笑一聲,別轉過腦袋,扇子還是像原先一樣慢慢在上方搖動著,人卻別到了反面,用后腦勺對著藺幽文。
藺幽文皺眉道:“你不想賣給我嗎?”
男子又從鼻子里笑了一聲,扇子搖動速度加快,卻還是沒有開口說話。
藺幽文快步走到男子正面,遠遠看了他一眼,她也沒有說話。
一朵厚重白云忽然悠悠飄來,遮住了半邊日頭,落下的陽光頓時舒緩了許多。男子的臉卻也仿佛變得陰沉下來,一下子靈活地從躺椅上坐起,將扇子扔到地上,惡狠狠地瞪了一眼天空。
他又轉過頭對著藺幽文兇巴巴地道:“賣給你你能用嗎?看看你的樣子,你放得下手上這塊垃圾?”
藺幽文也瞪了男子一眼,大聲道:“放不下,用得了。”
男子冷冷笑了一聲,彎腰將蒲扇從地上撿起,卻又一腳踢翻竹椅,暴躁地使勁搖著扇子。
“好好好。你說你用得了,那你進來看。”
只見男子左手一揚,店面前封著的門板“唰”一下消失不見,他扇子向前一揮,牌匾上的幾個字驟然發出亮光,店里柜臺上的燈火便“簌”地燃燒起來,映亮了其上五彩閃動的耀眼靈石。
“你要是用得了,我這一柜臺的原料靈石和陣石盡數送了你都行。”
男子兇狠瞪了藺幽文一眼,陰笑著道。
藺幽文抿著嘴,也有模有樣瞪著男子,大步跨入店中,左手飛快從拿著的碎片上松開,兩根手指夾住柜臺上一塊波光瀲滟的靈石來。
“茲……”
靈石驟然浮出一圈毛絨微光,照亮了藺幽文皎白手腕上的青色血管,她卻好似靈石上有刺一般,又飛快將其放回柜臺上,手又重新縮回到碎片上。
“這樣算用得了嗎?”
她學著男子的語氣,高高抬著頭,瞇著眼睛道。
男子面色如常,冷著臉,哧笑道:“你自己覺得這樣算嗎?這不過是一塊靈石。”
藺幽文點點頭,又如法炮制拿起旁邊一塊瑩潤光彩的陣石,手指倏然用力,擠進一大撮靈力進去。
“唰!”
一陣微風驟然而起,卷過她的秀發,蕩起她的長袖,這才悠悠襲向店外,消散在炎熱的空氣里。
“這樣算嗎?”
“不算。這么小一塊陣石,稍微大點的陣石你靈力都走不過陣法一半,就自己斷了。”
藺幽文認認真真看著男子的臉,忽然走到角落,拿起一塊藏在后方的樸素陣石,曼聲道:
“這里面刻著什么陣?”
男子冷笑道:“祈雨。”
“這算不算大型陣法?”
“不算。但你應該使不出。”
“好。”藺幽文點點頭,“如果我使出來了,不需要你這么多亂七八糟的商品。”
“你只要給我把你手上的蒲扇給我就行。”
…………
“浠瀝瀝”
雨緩緩飄下,打濕了店門口的石階,四周更加悶熱起來,呼吸都仿佛帶著濕氣。
雨是從陣石里喚出來的,雨卻不是真的雨。這不過是將四周空氣里的強行水分擠出來,再強行聚在一起落下罷了。
藺幽文往天上看了眼綿軟似糖的云朵,日光尖銳地刺激著她的眼睛,她這才轉頭看向這陣石小店店主,抬起頭笑了笑,伸手接過了蒲扇。
她迅速將扇柄插在腰帶上的卡槽里,左手趕緊重新捏住碎片,惡聲惡氣道:“多謝啦。”
“雨”已停下。
男子的臉卻陰沉森然,好似蒙了一層厚厚的烏云,仿佛剛剛那陣雨是從他的臉上下下來的一樣,眼睛嘴巴向下撇著,沒好氣道:“趕緊滾。”
藺幽文點點頭,又飛速從跟司空臨換來的儲物袋里掏出一塊下品靈石,放到了柜臺上。
“這是什么?”
店老板冷冷道。
“靈石。”
“說好的事我就不會反悔,我既然答應了,那我就不會多眨一下眼睛。把這石頭拿走。”
“你答應了什么?”
店老板瞪大眼睛,好似藺幽文在說什么胡話一般,尖利道:“你說你要是能用那塊陣石求出雨來,我就把我這柄蒲扇給你。”
“給我,又沒說送給我,”藺幽文冷冷道,“既然不是送,自然要給錢。”
店老板難以置信道:“我不是說了你能用陣石就把店里東西送給你嗎?”
藺幽文冷哼一聲,道:“那是你說的,我同意了嗎。”
店老板翻了個白眼,腳踢向倒在地上竹椅扶手。只見竹椅在地上打了個滾,突然一彈,又重新跳得端正,立在地上。
他斂起衣服,夸張地往外一擺,腳橫上竹椅,再一次舒舒服服地躺在椅子里,張起手舞起寬大袖子,重新開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眼前破云而出的日光。
藺幽文卻已經繼續順著青石路向前走去。
他只能蹬了蹬眼睛,思索了一下,猛地彈起身體坐了起來,拉著嗓門,叫道:“等等!”
藺幽文的紅色衣服已經快要消失在街角。
他“唉”了一聲,利索地下了椅子,將拖沓的衣服拉起,臉上似是有些急切,與剛剛那張陰沉冰冷的臉判若兩人,眼珠亂轉著就要向前追去。
藺幽文卻忽然一晃,又匆匆轉身,走回了這條街上。
“咚咚咚”
忽然間,劇烈腳步聲猛地從街后響起,追隨著藺幽文一般,震得兩邊房屋上的琉璃瓦“咯吱”作響,地上的青石板似乎都在發著抖。
藺幽文腳步愈發快速,不一會便閃到店老板跟前,撇撇嘴道:“那是什——”
店老板卻不及她話說完,就一把拉過她的手臂,直往店里拽去:“快快!來不及了,那個畜生來了!”
他將藺幽文拉到柜臺旁,這才甩開她的手,臉上焦急煩躁,跺著腳垂著胸,嘴里低聲念叨著什么,旁人卻一句也聽不懂他在說什么。
藺幽文兩眼上上下下仔細看了他一遍,忽然感到莫名好笑,道:“你在急什么?”
“你沒看到?”
店老板瞪了她一眼,繃著臉,在不大的店來回走動起來,忽然一揮手,門板重新出現,牢牢嵌在了店面前,把店鎖了起來。
“你怎么能沒看到呢……這畜生長這么大,這么厲害……這下怎么辦,又來了個累贅……”
他不斷焦慮地喃喃自語著,一會摸摸柜臺,一會又默默自己腦門,似是焦頭爛額,心跳加快惶惶不安。
藺幽文靠在柜臺上,兩手背在后面,也低聲道:“那是什么東西?”
店老板沒好氣地嘆了一聲大氣,恨恨道:“是什么東西?就是那小寶物山上逃出來的妖怪!先前有兩個過來的修真者什么好事沒做,偏偏到山上不知做了些什么把這畜生放了出來,每十日左右就要到山下來吃人。害得鎮里的人幾乎全都走了!”
他瞪著藺幽文,又道:“真有你的,呆站在這里。這個,”他隨手拿起一塊陣石,遞到她的面前,“那畜生真進來了你就用這個逃命啊。唉唉唉,真是煩死,遇到你這個累贅!”
藺幽文細聲道:“我不用。”
店老板跳腳大聲道:“怎么有你這么煩的人!不用就不愛用吧,等會我出去你別拖后腿就行!”
“咚!”
突然,整個屋子猛烈震動一下,柜臺上的靈石陣石瞬時倒了大半在地上。店老板臉色蒼白,小聲道:“它到店前了,小聲點,它應該不會發現。”
藺幽文點點頭,還在認真看著店老板的臉。
“咚,咚……”
腳步聲在店前停頓了一會,重新慢悠悠地響起,帶著逐漸變小的震動,向遠處走去。
店老板憂心地呼出一口氣,小心翼翼地貼著門板聽了會,沙啞道:“好像走遠了。”
藺幽文卻搖搖頭,道:“沒有。”
店老板豎起眉毛,憤然道:“什么沒有,你是聾子嗎?”
藺幽文撇撇嘴,道:“我不是。”
“那你——”
“欻”
一滴熱血打斷了店老板的話語,這滴血恍然落到地上,靜靜地在地面上暈出一個小小圓圈來。他低過頭,看著胸口插著的匕首,張了張嘴,卻說不出話來。
這滴血卻不是從他的胸口留出的。
藺幽文提起手輕輕擦了擦自己擦傷的臉,將被她踹死的猴型妖物尸體踢到了一旁,她慢條斯理地重新將右手放回了碎片上,重新呼出一口氣,恢復了經脈兩力循環流轉。
“撲哧”
店老板的胸口終于留下了血液,經過他袒露的胸口,暈染過白色的衣服,在衣角似水流一般飛落而下。
他的血卻和地上猴妖的血一樣,泛著青藍色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