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白云，碧水滂滂。

藺幽文立在甲板之上，看著澄碧的江水自船邊湍湍流去，在船舷旁拍打出一串串白色泡沫，陽光照在上面，她覺得看起來有些像師父泡的茶水。

“師姐！”

司空臨的聲音驀然傳來，他自旁邊出現，拍了拍她的肩膀，露出一個燦爛笑容來。

好羅宗營地里那十個小鼎已經被藺幽文雷光震碎，船上的人不管有沒有被廡玉砸過，自然都已大半醒來，在上個淺灘靠岸下去。她沒有去看，但據司空臨所言，當時哭聲響動一片，就連江水都快被淚水取代，那些被救的人有些甚至還要留在洛山當使喚粗仆，一個個哭天喊地，狀容十分夸張。藺幽文聽得只慶幸自己沒有去。

“師兄！”藺幽文也學著他的樣子莞爾一笑，兩手托著碎片，腳輕輕踏了踏船邊圍欄，好奇地看向四周，道，“我還是第一次乘船，這是普通人家的船嗎？”

司空臨笑瞇瞇道：“是。我托老前輩最后一點力氣，單獨使風把我送到三里之外的一個市鎮，那邊靠著江，住著的鎮民看我是修士，給的東西好，便特意給我調出一艘好船給我租。”

藺幽文點點頭，繼續問道：“師兄你在山下長大，懂的就是多啊。那修士的船和這艘船有什么不同嗎？”

司空臨笑了笑，道：“師姐你是從小就在山上，所以才不知道。其實修士的船與這艘普通船主要區別在于牢固程度上。修士的材料，建造手法都與普通不同，有的甚至會在船中畫上特殊陣法，比普通船穩定不知幾倍。但船都只是船，還是要在水上走，如果一路平安，又有什么區別呢。”

藺幽文嫣然一笑，表示贊同。若真是有什么要緊事情要辦，修士也不會選擇船來作為出行工具，所以一般來說修士乘船也只是想欣賞一路風景，讓自己有所頓悟，不會在速度上有什么大的加強。

她還是在書里看到過一些，說那些喜歡游船的船主大多會在船上刻上無浪陣，雖然這種陣法大多沒什么效果，但是修士大多覺得這種陣法結構好看，刻在船身像是裝飾一樣，所以還是十分熱門。

還有些修士會刻上能讓自己船結構更牢固的陣法，雖然如果船主人修為足夠厲害的話，能夠直接用靈力托著船不至于讓其散架，以致于這種陣法變成了最雞肋的陣法之一，就連沒有修為的普通人也會畫在自己船上權作裝飾。

“那師兄你在這船上畫陣法了嗎？”她好奇地問道。

司空臨微微一笑，道：“本來想畫一個可以加快航行速度的陣法，但是這艘船本身就很快了，而且這種陣法使用的少，我怕有什么不好。這船躺著這么多傷員，還是穩妥些比較好呀。”

藺幽文調整了下手指，這幾日來她已越來越熟悉通過這塊碎片運氣循環，甚至已經不需要特地投入心思去控制兩股力，自然而然就能控制它們分別錯開在體內流動。

她已經能拿著碎片隨意在船上自由走動，能夠吃飯——飛快將菜夾起送入嘴中，又飛快放下筷子重新握住碎片；能夠趁著靈力循環到手上時點燃照亮用的陣石；能夠在晚上安然自動入睡，循環自然而行，不亂一點。

除了還不敢貿然打坐進行日課修煉，其他幾乎都和平時作息一模一樣。

所以她也不是十分著急，反正中招都中招了，要出事早就出事了，又何必現在再裝作最緊急的，日趕夜趕舟車勞頓地回家呢。

奔騰的江水還在輕輕拍打著船舷，遠處的山巒隱隱藏于薄薄流云之后，天空也泛著清澈的藍色，與江水就像兩條相像卻不容顏色的綢緞系帶，將她裹在了中間。

藺幽文抬頭看了看天空，黑色的眼珠似乎也倒映成了藍色。她卻好像忽然想到了什么，又看著司空臨道：“師兄你每次完成師娘交待的作業出關后，還經常下山嗎？”

司空臨搖了搖頭，道：“沒有，我入門晚，師母要我追上其他師兄姐的修為，基本上都在苦修之中，沒有什么多余的下山時候。”

藺幽文想了想，道：“那你現在修為也趕上幾個同齡修士了，之后應該就可以不用像之前那樣死趕進度了吧。”

司空臨笑了笑，道：“應該是。”

藺幽文設想著道：“那之后要是門里再有什么任務，說不定還是會叫我們兩個去辦。”

司空臨似乎也來了興趣，兩眼閃亮，含笑道：“我也這樣覺得。這次若是來的是其他同輩弟子，估計都做不到我們這般好。”

藺幽文鄭重其事地點點頭，苦惱道：“是。不過這主要還是因為你那位老前輩的幫助，還有我修煉的雷霆術法在眠燭莫名加強。若論做事，我感覺我還是粗糙了些。”

司空臨卻道：“但是其他同輩弟子確實也沒有神秘前輩相助，也不能像師姐你一樣不用擺陣就可放出隨意雷電的法術，所以我覺得再怎么說這算是我們兩個自己的優勢呀。”他沉思著，又道，“而且，我們兩個這次行事雖然可能魯莽，但未必沒有機遇跟在這些兇險背后。如果謹慎行事的話，我們第一次碰到胡長老朋友后就應該掉轉頭回去交任務，后面也查不到那么多情況了。”

藺幽文點點頭，似乎被說服了一般，又似乎就是在等司空臨這般說，眼神閃爍著道：“有道理。在入口紅林被吹散后我確實就是這么想的，所以我沒直接去找你回家，反而順著路往樹林深處走了。這才發現好羅宗那么多情報。”

司空臨燦爛一笑，道：“是啊。所以我說這次還是得我們倆過來探查。若是派修為高一點的師兄師姐過來查看，那么也許好羅宗的弟子從一開始就會提高警惕，隱匿起自身的行跡，再驅使胡長老朋友那樣的小羊妖偷襲殺人。”

藺幽文撇撇嘴，道：“只是希望掌門他們也認同我們倆的看法。”

司空臨搖了搖掛著玉佩的繩子，笑道：“掌門既然同意派我們倆出來探查，就不會不認的。”

藺幽文嘆了一聲氣，曼聲道：“那你就太不了解他老人家啦，我就是拍死了只蒼蠅，他都能教育我老半天。他就是喜歡嘮叨。”

她哀怨地瞇眼又看了看太陽，忽然又大聲道：“師兄，掌門給我們的原計劃是不是探查胡長老朋友到底在不在這里，之后我們先傳個信就行。”

司空臨疑惑地看了她一眼，道：“是啊。”

藺幽文語氣快速，道：“那你是不是已經傳過信？”

司空臨點點頭，道：“我身上已經在租船的市鎮上寫過信了。”

藺幽文忽然笑了笑，語速依然很快，道：“那是不是說明，我們還可以在外面順路逛上一圈，再慢慢回家？”

司空臨擔憂地看了一眼她的手。

藺幽文卻冷哼一聲，眼睛泛著天空投下的亮光，熠熠有神地看著司空臨，整個人看上去有些亢奮，道：“這個只是一點小問題罷了，一點也沒什么影響。再說，我現在天天小心翼翼地分開循環著兩股力，現在對靈力的控制可以說是愈發精進起來，可以說是反受其惠了！”

…………

有山有水，自然也有人。

日和氣緩，空氣怡麗，最近的小鎮自然就在附近，小鎮里的人自然也都是被這里風水給吸引過來的。

這群人所追求的卻并不是因為這里風水的豐饒宜居，不是因為這里天候適中讓人心平氣緩，而是因為這里山上傳說中的寶物。

這群人自然是一群修士。

“小寶物山？”

藺幽文看著鋪在桌上的地圖，臉上透露著點疑惑之色，纖細的食指輕輕點著捧在手中的碎片。

“那有沒有大寶物山？”

“地圖上是沒有的，這應該是我租船市鎮管那座山叫的俗名，至于琉渝鎮里的修士應該叫這座山其他名字。”

地圖是租船時船東附贈的，琉渝鎮自然就是這個修真者聚集小地。司空臨坐在藺幽文對面，一只手撐著頭，也研究著這個簡單勾勒的水路圖。

只見貫穿地圖上下的洛水旁用圓圈圈出幾個稀散小鎮，旁邊又有倒凵簡略畫出幾座小山，他們倆所在江段旁便有圓圈框住琉渝二字，旁邊又用小小的倒凵扣著小寶物山幾個字。

說是要順路出去逛逛，但他們倆卻也不能棄船上還暈倒著的幾個人不顧，獨自到岸上深處去玩。所以只是準備找個近一點的地方，兩個人輪換上岸看看熱鬧。

“這個鎮很小嗎？感覺圓圈都比其他幾個地方小上一圈。”

“應該是只有幾個常駐在里面做小買賣的修士，”司空臨回想著船東那時和他介紹說的話，“他們好像在那里開客棧，販賣一些靈石之類的消耗品，專門接待去小寶物山探險的修士。”

“探險？這小寶物山的小寶物這么多年還沒被挖空嗎？”

藺幽文好奇地道。

司空臨笑了笑，道：“說不定這寶物根本就沒挖出來過，更說不定只是琉渝鎮那幾個修士為了拉客吹出來的騙局。”

藺幽文眼波閃動，道：“但是山上靈力濃度怎么樣還是感覺得出來的吧，就算沒有小寶物在里面，這山也得有點特殊點，所以他們才能順著吹。”

司空臨笑道：“要不然我們就去這個琉渝鎮看看，正好我也沒去過修士聚集而成的市鎮。”

藺幽文微微抿起嘴，剛想也回一個笑容，突然卻聽船壁悶悶傳來“咚”的一聲響，整個艙室猛地晃動了一下，攪得燭火閃爍，桌椅四移。

“有情況！”

她皺著眉，身子一晃便從將要歪倒的椅子上站起，一腳踢開門，人猛地就向甲板竄去。

司空臨隨手拿上弓，人跟著她的衣袖，霍然就上了甲板——

但覺船又劇烈搖晃了一大下，甲板上各種水桶工具散了一地，水花撲地一下急切地撞上船身，灑在他們兩個的身上。幾條活魚挺著白肚子掙扎跳過眼前，眼珠幾乎發白，卻又“嗖”的一聲順著傾斜的甲板重新跳入水中。

他順著低頭往下一看，卻見一個兩人高的黑影幽幽從船底飄出，魚在水中急切地游了兩下，便立即擺起兩翅，彎起尾巴，沖著向黑影游去。

“這是一群魚？”

只見這些魚沒游兩下便已完全匯入黑影之中，窸窸成群，蕩漾的魚尾仿佛在水中漂浮，讓整個黑影仿佛就像是一股輕煙，裊裊溫柔飄動在水中。

游散的成員都已回來，魚群似是對船也失去了興趣，在船邊輕輕轉了一個圈，便煙似地在水中化開，似乎向水底深處游去了。

藺幽文定睛望去，卻見一串泡沫從水深處咕嘟嘟冒出，飄在水面之上。

“紅色的泡沫？”

她靠著船桿，卻見猩紅的泡沫滾滾起伏，在水流的沖刷下，露出了里面一樣東西。

那是半只人手。

“噗”

一只黑魚驀地從下方竄上，一口將手吞下，又擺過尾巴急急向水下深處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