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前的時間總是幽黑,星星已經暗下,太陽卻還未升起。今天的秋花村卻十分不一般,到處都是電花炸開火星,時不時亮起閃動光芒,地上密密麻麻的靈石屑隨意散落,反射出晶瑩光彩。
藺幽文半靠在司空臨身上,她手里拿著綠珠照明,地上的米漿水已經被蒸發殆盡,靈石碎屑表面只包著一層薄膜,在地上不停映反著綠珠的白光,為他們兩個鋪開了一條絢爛的小路。
藺幽文懶懶地道:“前輩還是沒有說話?”
司空臨嘆氣道:“沒有。”
藺幽文打了個哈欠,覺得腦袋暈沉,用力眨了眨眼睛,道:“那估計他還是需要消化一下吧。”
“師姐,你在幻境里看到了什么?”
“就是一堆人——和之前落雁山時你形容的人差不多,圍著一個老頭。至于你說的陣法云我沒看見啊。不過我估摸著猜出一些來了,那個很像陣法的東西應該就是殺了他的東西,他說不是陣法,那說不定就是傳說中的符箓吧?他修為高,神識精悍,說不定已經可以自行拋開身體了,所以遭到攻擊后沒有受到束縛,成功逃了出來。”
司空臨笑了笑道:“你覺得那是什么?”
藺幽文想了想道:“看起來像是心魔——我以前看過一本書,里面就詳細描繪了作者步入元嬰后,突然只見看到的世界各處的異象幻覺。作者受了許多苦,找了許多方法想要消除這種幻覺,卻始終不得效,最后還是他苦不堪言,自爆銷毀了剛剛結成的元嬰,幻像突然之間消失得干干凈凈。他這才明白自己中了心魔。”
司空臨稀奇道:“老前輩死了還能有心魔?”
藺幽文認真地道:“如果是心魔的話,那應該就棲宿在他的識海里,一直困擾著他也很正常吧。”
司空臨燦爛一笑道:“這下我可知道為什么每次我一叫他幫忙,他就會把我帶到幻境里去了。原來是迫不得已,每次施法識海翻騰過大,導致心魔竄了出來啊。”
藺幽文撇撇嘴道:“也不知道他自己會不會出來確認一下,他到底在惶恐點什么。”
司空臨已然認定了”心魔“一說,微笑道:“那估計還要過好久,畢竟心魔剛剛被師姐你打碎,還要再給自己膽小怯懦的表現找個新借口嘛。”
空地的火光已經映在眼前,村民翹首以盼,見到雷電海熄下,心里又是擔心又是興奮,等待他們的不管事沈家那個死人還是藺幽文,他們都知道結局已經決定了!
藺幽文向他們無力地揮了揮手,瞇著眼睛道:“都好了。你們的豬和雞,我都托師兄放在屋頂了,頂多出現一些問題,還不至于斃命。”
“嗡!”
村民一時間炸了起來,他們似乎在不停說話,嘴唇不斷張合,聲音仿佛和火光混在了一起,將藺幽文溫暖地包裹了起來,她卻一個字都沒聽清楚。
她干脆收起綠珠,能少用一點靈力就少用一點,自己身體里感覺已經枯涸一樣,就連經脈都感覺不到什么慣常疼痛了。
輸不餒擠開人群,走到她的身前,握住她的手似是要說些什么。
藺幽文瞇了瞇眼睛,道:“我聽不清。”
“…………好了!”
人群的議論聲總算小了點,他們交頭接耳,大多臉上掛著欣喜的笑容,有的甚至放松地哭了起來。
藺幽文只見輸不餒對著她臉帶害羞,又把說了一遍:“是你們回來真是太好了!”
許七娘站在輸不餒的身邊,也是滿臉喜色地看著她,興沖沖地道:“之前李仙長說的話也太過嚇人了些,又是死人抱著死人,又是亡魂在說話,我們幾乎把半條命給嚇死啦!”
司空臨也笑咪咪道:“你們沒有受傷吧?剛才的威壓有感覺到嗎?”
許七娘點點頭,嘆了聲氣道:“有啊,有的體質比較差的人已經吐出了血,看起來還需要調養調養。”
藺幽文苦惱道:“其實那個死人的威壓還沒全部傳開來,我們特意選的地方,遠離房屋和空地。威壓只有一點傳過來了。”
許七娘苦笑道:“那我們凡人沒有修過功法,身體羸弱不行,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啊。”
司空臨嘆了聲氣,用力笑了笑道:“至少今天晚上,我們沒有大的損失不是嗎?”
今天晚上當然沒有損失,除了死去的沈珉和再次死去的亡魂,再沒有其他人逝去,更不會有人會同情這兩個沈家的始作俑者。
其他的晚上,之前的晚上,卻有人死去。
那是住在村邊的一個孤兒,平日里行事低調,不愛與人說話。他的尸體就在屋旁路邊的小土包里,挖出來時已經徹底變成了一具干尸,看不出五官人臉。許七娘和蘇集就是在之前查看人口的時候發現他失蹤的。
烈日當頭,他們默默注視著這具尸體,誰也沒有先說話。
還是蘇集先嘆了聲氣,背過了身。
許七娘苦笑了一聲,道:“他是不是被那些沈家修士給殺害的?”
李金丹冷冷道:“不然呢?”
許七娘沉默地低下頭,輕聲道:“我實在想不通,我們這些普通凡人,有什么被害資格,他們又是為了什么,要在我們村里廢這多功夫害人。”
蘇集又轉回了身,安靜地道:“他們甚至還殺了這么多自己人,真不知道在干什么。”
輸不餒咬著嘴唇,手指甲緊緊掐著拳頭,忽然道:“也許,只是天性嗜殺?”
藺幽文看了她一眼,道:“怎么可能,又不是練功練得集體走火入魔了。肯定是有原因的。”
司空臨嘆了聲氣,看著干尸面目模糊的臉,道:“師姐,我們是不是要再去附近看看,有沒有其他的沈家修士在附近?”
藺幽文點點頭道:“是要看看。還有地下那些血水的源頭還沒找到。鍋子樹枝為什么會改變形態,原因也沒發現。我們只不過解決了沈家派來這里最厲害的人,指不定他們還會再派人過來。”
司空臨想了想,道:“我們現在等于一村子的人都已知道了他們的真面目和行為,他們會不會派家里大能過來滅村?”
藺幽文笑了笑:“派誰來?濯言嗎?”
司空臨微笑道:“她說不定已經來了。”
藺幽文打了個哈欠,揉了揉眼睛道:“是有可能。我現在看影子都有過敏,覺得她藏在底下呢。”
說著,她故意重重踏了踏自己的影子,又揉了下眼睛。
司空臨拍了拍她的肩膀,笑道:“師姐要不要去休息一下。我們還有好多事沒做呢,得趕在沈家繼續派人過來之前完成。”
現在是正午,濃艷的陽光卻并沒有讓他們感覺有多溫暖。藺幽文道:“沒錯。”
于是他們便順著這個埋葬著村中孤兒的坑向前挖去,又發現了一對糾纏在一起的干尸。
他們的皮膚都干成了紅褐色,皮屑一碰就往外掉,這兩具更是干脆看不出男女性別,身上的衣服都已爛光。
蘇集摸了摸腦袋,只是過了一天,他似乎已經習慣了尸體帶來的刺激和驚悚感,也許是因為昨天受驚太大,所以今天看到普通尸身就沒了感覺:“這應該不是我們村里人吧。”
許七娘搖搖頭道:“村里只失蹤了小許。”
輸不餒緊緊咬著嘴唇道:“會不會是外面路過的散修?”
藺幽文擺擺手道:“繼續挖吧。”
順著這個坑再度向前,似乎一個大型坑洞,藺幽文干脆畫起陣法,施出術法將表面土地炸了開來。
“轟”
但見泥沙繚繞,土黃色的風蒙了眾人一臉,他們咳嗽了兩聲,定睛一看,只見坑洞里扭曲彎扭胡亂埋了七八個人,穿著差不多的衣服,腰上還都掛著塊刻著“沈”字的牌子。
司空臨笑了笑道:“他們對自己人是真的狠啊。”
他跳下坑,將干尸一一往上運送。李金丹看在旁邊,不由地道:“尸身上面有剩著的儲物袋嗎?”
司空臨眨眨眼,微笑道:“當然沒有啦,李道友覺得他們埋了干尸還會留下陪葬品嗎。”
李金丹冷冷一笑,別過頭去沉默不語。
見坑里已沒了東西,司空臨一翻身跳回地面,拍了拍手上的灰,道:“再往前挖挖看?”
藺幽文道:“我估計前面沒有了。”
司空臨嘆氣道:“也許吧。話說這里這么多尸體,我們怎么卻只看到四個亡魂?”
村子的邊界,藺幽文燒出來的防火線已被風吹得歪七扭八,好像一只死掉的大蟲子,橫著肚子平躺在顏色詭異的地面上。
藺幽文小聲道:“雖然那個引著血水往村子里走的亡魂已經沒了,但是血水其實還在地底下流呢,之前那些貓狗和雞鴨的奇異行為,估計都是因為這個導致的。它們對底下的泥土太熟悉了,有一點變動都會導致驚異。”
司空臨想了想道:“我們要不要把地面全都挖開來看看?地下本就有水,要在地面之上區分沈家放出來的血水和地下水實在困難。”
藺幽文瞇著眼睛道:“挖開來方便,填回去就麻煩了。我們又不能在這里待很久。”
司空臨似乎吃了一驚,道:“怎么了?”
藺幽文干脆將司空臨拉到一邊,熟練地從儲物袋里甩開防窺聽的水,沉聲道:“你覺得,沈家會只在這里作妖嗎?”
司空臨搖頭道:“不會。”
藺幽文快速道:“你也聽見那幾個沈家亡魂說的話了,雖然是客套,但是確實暴露出他們一些的目的了。他們還在給沈曲找沒修為的普通人當侍從侍女!”
司空臨眼神閃動道:“是的,我們之前就見到沈曲身邊的轎夫和侍女沒有一點修為,就連胡祈樂都在盲目地學她,以為這是什么潮流。而且沈曲還在不斷補充新人。”
藺幽文冷笑道:“只怕他們找普通人是有什么實驗要做,就像村里這個孤兒,估計就是先拿他做實驗,看看能不能變成亡魂。所以他的尸體也是最爛的,不僅沒有衣服看不出五官,甚至四肢也和軀干黏在了一起。”
司空臨道:“只是不知道,他們是不是為了同一目的,所以在秋花村做怪事,找普通人當侍從。還是說這根本是兩碼事,為了方便才一起在這里做了。”
藺幽文擺擺手道:“先不用糾結在這里點上。不如先想想為什么會選在秋花村搞事。我覺得,這和三面山是有關系的。師兄你想想九城礦山發生的事。”
司空臨笑道:“師姐是覺得三面山底下也埋著大妖?”
藺幽文眼神閃亮道:“不是大妖,那也類似了。按村長所說,道祖曾在這里三面落下大山,只留下一面出口,我看這就是在圍剿妖獸。”
司空臨點點頭道:“有道理。”
藺幽文接著道:“他們豢養猴獸魚怪,在琉瑜鎮陣石店里攻擊我的那個藍血的人只怕也是沈家放出來的。我們一共只跑了幾個地方,卻幾乎都碰上了妖氣泄露的異事,還每次都能碰到他們沈家人的身影!”
司空臨思考著道:“除了眠燭。”
藺幽文冷笑道:“眠燭不一定沒有他們,只不過我們可能沒碰見罷了,甚至說,這里地底下的血水流可能就是學眠燭搞的!”
司空臨笑了笑道:“可是這里我們并沒有遇上妖氣。”
藺幽文點點頭道:“這就是關鍵所在了。還沒有,說明昨天那個亡魂的工作還沒做完,就被我們打斷了。又或者他醞釀出來的妖氣,被我的雷電給反應消散完了,所以他才會現身出來找我。”
司空臨贊同道:“確實。不然他肯定是優先完成任務。”
藺幽文瞇著眼睛道:“但是還沒有,不代表完全沒有!其實我昨天放出雷電的時候,確實感覺有一塊地方不太對。我的靈力本應該是平鋪在地上,均勻向前,那塊地方的雷氣卻總是要更濃郁一點,將其他地方的雷氣吸引過去。所以地面才會出現那些空隙。”
司空臨笑道:“那些空隙不是我們的戰術嗎?”
藺幽文道:“本來只是打算將他逼得沒地方站,讓他煩燥暴躁,到爆發之前,再故意在身前做出空隙的。可昨天除了最后那下,其余空隙都不是我故意弄出來的。”
司空臨道:“那塊地方在哪?”
藺幽文撇撇嘴道:“就是鍋子變成寶石的那戶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