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月考成績，年級第九。”

啥？

北川早云萬萬沒想到。

安藝雅眼眸清澈，比添加高錳酸鉀加熱冷凝后的蒸餾水，更加純粹，沒有炫耀意味的雜質。

“下降了兩位。”她又補充說。

連博同情的成分也不存在。

僅僅為了匯報而匯報。

北川早云白激動了。

就這？

內心發牢騷歸發牢騷，他臉上表現出錯愕，不明白學妹突然告知成績的動機。

很快，安藝雅解釋。

“這本來是該在北川前輩透露成績后說的。”她雙手向后靠，不久又垂在身側，“只是北川前輩話題一下轉到瓊斯老師，拉面和禮奈同學，略過去了，一直到現在才有機會說出來。”

安藝雅小手嘗試在身前十字交叉，剛一接觸卻馬上撤開，雙手重新貼在校裙隱秘的口袋旁，似乎拿不準合適的姿勢。

“北川前輩說了成績，我也不隱瞞，這才公平。”

北川早云對不上學妹的電波，在他的社交經驗里，校園生活向來是回避成績話題的，被和葉有棲吐槽過幾次后，他有意識地繞開。

因此安藝雅詢問成績，他就習慣性地東扯瓊斯老師，西扯其他。

“這樣嘛？不好意思，是我講太快了，沒顧及到你。”北川早云歉意一笑。

安藝雅輕搖頭：“不，是我不清楚日常聊什么，除了學習……嗯。”

午休結束的預備鈴響了。

北川早云否定地擺擺手，走近提高聲音分貝：

“哎呀，那幫極道一時半會肯定摸不清情況，形勢也沒那么緊迫，你在秋鳴見坂也說了不是——今天一切都回歸日常了，所以——”

他搭上安藝雅肩膀，將她轉向樓梯口。

“別想太多，好好享受平靜日常，你看，引發鬧劇的咖啡店橘貓，瓊斯老師先抓你再拖走和葉……都是今天的新鮮話題。”

學妹側過臉，眼角余光看他，遲疑一陣，最終認同點頭。

……

安藝雅回到班上，上課鈴還沒響。

她初次感受到成為焦點，不太習慣。

說一句“禮奈同學的誤會解除了”以后，教室氛圍又回歸到安藝雅記憶中的熟悉。

也不差，安藝雅想，打擊異能犯罪落下的功課，正好需要清靜的環境補習。

這一節是公民課。

2011年，也就是去年的人口普查出結果：群島共和國里，說英語的艾蘭斯裔占8.9%，說日語的和風裔占48.6%，說韓語的半島裔占42.5%——安藝雅記下老師提供的新聞，可能會出選擇題。

老師臨時提問，挺簡單，可叫了幾個同學都沒答出來，于是坐安藝雅前面的真桐醬主動回答。

下一個問題就有點難度了，老師略過真桐醬，點了安藝雅的名字。

她站起來，印象中這個知識點周一講過。

如果賽博醬行動結束的空檔，或者早晨六點下班寫完作業，上學路途中有復習，是可以很快解答的。

安藝雅眼角余光瞧瞧看書，很幸運，找到了正確答案。

老師切到PPT的下一道題，安藝雅開始困惑，等班里的“王子大人”輕易給出答案，塵封在她記憶里的知識點才冒出。

下課，安藝雅去廁所回來，發現自己的桌面已經坐了人。

小團體圍繞真桐醬，涉及的話題五花八門，安藝雅隱約聽到柯南新劇場版電影，和葉學姐和輕音部今晚在王子大人家開的LIVEHOUSE演出。

LIVEHOUSE？

安藝雅歪頭想了一陣，貌似聽說過，具體是什么樣的地方，暫時答不上來。

突然上前插話咖啡店橘貓，或者被瓊斯老師拖走的和葉學姐，會令她們困擾的吧？安藝雅自認對柯南和LIVEHOUSE無話可講，索性轉身再出教室——

隨便走走，上課再回來罷。

“安同學！”小團體中有人叫。

見她停住腳步，那人又說：“一起去LIVEHOUSE看演出嗎，人多有優惠！票價五百，打折完四百五。”

那人還說，類似折扣的機會很少的，錯過就沒辦法享受視聽盛宴了。

“笑死。”另一個人戳穿道，“輕音部業余湊五個人玩玩，當然不值知名樂隊的價格了。”

“我咖啡店剛調班，時間段大概沖突。”安藝雅說。

那人掃興嘆一聲：“有七、八次你是這么說了吧？安同學。”

“抱歉。”安藝雅道，心里又補充說，就算兼職……

“就算兼職完有空，你多半要復習——對吧？”

安藝雅小心點頭，觀察下對方表情，說放學后可以去校門口喝點飲料，她請大家。

小團體中心的真桐醬拒絕了，說：“安同學，總這樣，我們也不好意思，你不如換個好點的兼職？”

安藝雅迎合說，“有時間我去學生會看看吧。”那有學校審核過的打工場所推薦名單。

“學生會那里都是些錢少事多的麻煩工作。”小團體有人說，自然掏出智能手機，滑動屏幕，呈到她面前。

她看到花花綠綠的界面和引人誤會的輕佻文字，忙移開視線，恰逢有同學進教室后門，她立即伸手遮擋。

那人無所謂地再亮出來，“租借女友而已，沒什么，學校很多女生都當過。”覺得安藝雅底子不差，用心打扮打扮，賺錢比在咖啡店輕松又多。

“我媽一定反對。”安藝雅手指攢在一起，輕點額頭，是畫十字架的起手式。

然后又放棄接下來的動作，免得讓同學產生好心建議反遭道德批判的誤會。

“他們懂什么？”同學滿不在乎，撩下頭發，說很多人父母也反對，大家照樣偷偷做。

“又不像女仆咖啡廳穿特別羞恥，也不是做爸爸活，更不是在推特發那種照片，就自己穿好看點，和客戶在公共場合約會，吃飯，沒什么的。”

安藝雅寄希望于小團體中心：“真桐同學你也接受不了吧？”

從高一入學排名第二十七，晉升到月考年級第三的真桐同學，溫婉外表散發著知性，對租借女友這種和陌生男子情書一般荒謬的東西，無疑會——

“怎么會？”

真桐醬溫柔的笑：“就當認識新朋友，地點都是市中心，有巡邏民警，很安全，而且一小時五千円，一周工作兩、三單，能省出很多時間，去學習，去玩，多劃算。”

安藝雅語塞。

“咖啡店周一周五起碼四小時，周末更久，看看你，辛辛苦苦下班又學習，都沒空和我們出去，嘛，我們到沒關系，就你不覺得枯燥無聊？”

安藝雅嘗試把租借女友劃分到演員一類的行當，只承認賺錢效率遠遠超過咖啡店兼職，仍舊在道德倫理上接受不了。

于是，她使出絕招，拿出黑白屏按鍵機。

連網絡功能都沒有，登不上租借女友網站，你們總沒轍了吧。

同學目瞪口呆看她：“我看你是完全不懂哦……租借女友要統一買官方手機避免隱私泄露的，網站還提供小額貸款，業績好能免息甚至抵扣。”

安藝雅低頭認輸！

……

下午放學，安藝雅堅持推脫，到咖啡店的員工間取下工作圍裙系上。

差不多是晚餐時間，店里的客流尚未到達峰值，是培訓新人的絕佳時機。

她教新來的女員工不同口味咖啡的調配方法，拉花不著急，先學比較熱銷的基本款式。

額外叮囑各種咖啡的特色，以便給初次踏進咖啡店的客人推薦恰當飲品。

班次調整后，安藝雅排到比較早的工作段，所以得再三提醒新員工，萬一店長不來，關店前要記得清洗器皿，把垃圾分類帶走等等。

還有一件事，夜班遇到搶劫犯，極道收租，千萬別反抗，唯一要做的是記下對方特征，報警，以及告訴安藝雅。

見女員工恭敬稱是，安藝雅心里莫名升起榮譽——前輩的感覺原來是這樣。

是呀，干嘛非要糾結賺多少錢，有沒有空出去玩呢？

安藝雅欣慰看投入工作忙碌的新員工，前幾天一起當夜班，后輩給她的印象十分陽光。

工作充實也挺有成就感的，她想，后輩辛勤兼職賺錢，克制欲望潛心向學，攢下的款項正好讀大學，未來一片美——

“哐當！”

新員工一個踉蹌，打翻雪克杯，里邊調制的飲料潑灑一地。

安藝雅忙攙扶她起來，“沒摔傷吧。”

后輩撫摸腹間，松一口氣：“謝謝安前輩，呼，嚇一跳，還好，肚里的孩子沒事。”

“哈？”

安藝雅一愣，盯著后輩大約十六、七歲的青春面龐。

……

時針指向十點

到點下班，安藝雅在店里多呆一陣，寫完作業，才背書包回家。

彎腰順手拾起刮蹭路面漂移的薯片包裝，塞垃圾箱，她盡快遠離惡臭范圍。

邁上回家必經的天橋，夜空隱去了繁星，剩一彎殘月，微弱的光根本滿足不了照明需求。

安藝雅還是忘不掉咖啡店新店員。

多虧對方不是離家出走，寄宿在摩托車拉客的男友家，否則安藝雅就該報警了。

在天橋正中停下，俯視穿梭的車流，并不多，所以那眼看就疲倦的昏黃路燈，市役所只開一邊，接近主干道，才開全。

風正涼爽，她想多呆會。

靜下來，租借女友的一小時五千円不斷在腦海回蕩。

安藝雅用力搖頭甩開念頭，完整畫了個十字。

苦一苦現在，未來會好的，讀大學，高薪工作，閑暇時光，適合伴侶。

考上好大學，都會有的。

從幼稚園到高中，家里人到老師都是這么說的。

放空大腦，不要胡思亂想，當一個機器人，按部就班充實渡過每一天。

安藝雅幻想自己由精密儀器操縱，一步一個腳印，每次精準降落在天橋瓷磚的銜接縫隙。

還挺有趣的，她勾起輕松笑意——

“幼稚。”

大人按著小孩的腦袋鞠躬向她道歉，然后拽兒子快步走了。

安藝雅尷尬地恢復正常步伐，低頭跑下天橋。

速度過快，撞到路人，她比小孩反應還迅速地鞠躬道歉。

“道歉要有點誠意吧，幫我個忙？”

安藝雅驚訝抬頭，北川前輩在路燈正下方，樣貌被光芒照得清晰。

這個點北川前輩出現，只有一個可能。

她挺直腰，目光瞬間犀利，抓穩書包一邊肩帶：“異能罪犯還是一般匪徒？”

前者，直接脫去外套化身THE MASK；后者，賽博醬的制服整齊疊好藏在書包底。

“需要沒有攻擊性的賽博醬。”北川前輩笑道。

安藝雅迷糊地眨眨眼。

“路上解釋。”

北川前輩側過身，頭往目的地的方向偏了偏。

……

野原市一環內，市中心邊緣。

兩到三層的自建住宅相互聯排，高低不齊，夜間遠比西原町的老城區要活躍，彩燈帶，霓虹燈招牌，街頭舞臺聚光燈，音樂餐廳易拉寶海報架將一車道寬的街巷裝點得豐富多彩。

連鋪設的大理石瓷磚也躍動著浮光。

來往的年輕面孔更是增添此地的活力，即使欣賞不了街頭藝人的新潮樂曲，在巷道入口拍照留念也不失為種頗有意義的選擇。

入口限制汽車闖進的石柱，是古橋改造拆卸后，轉移來的橋頭主柱，基體貼馬賽克，中部刷漆，浮現精妙繪畫，四盞復古的鐵燈籠提供照明，并拱衛主柱頂端鮮活的動物銅像。

靠右石柱銅像的兔首，正對一家地下LIVEHOUSE的向下階梯。

和葉有棲和市立三高輕音部今晚正是要在此演出。

通常來說，LIVEHOUSE不會要沒名氣的高中生樂隊，但這家是二年級A班王子先生家開的，同店長表姐商量后，爭取來后半夜的時段。

輕音部很珍惜這次機會。

她們新成立，被學生會分到普通社團活動室，隔音很差，練習不久，就會招來隔壁社團的投訴。

但去公共場所練習，一來怕獻丑，二來野原市的夜晚不太平。

LIVE HOUSE所在的繁華街道，密集的巡邏民警和執勤交番能提供不少安全感。

為了追求夢想，揮灑汗水熬夜演出，正值青春的少女們認為值得！

演出后正好走幾步路，到輕音部的大小姐家合宿。

當前舞臺上樂隊，激昂電吉他在高音部狂飆猛進，天花板也要被穿透。

架子鼓，貝斯半路殺出，與電吉他匯流成勢不可擋的巨浪，沖刷淹沒臺下狂熱粉絲！

輕音部的少女們也被席卷，沉浸其中，瞳孔的羨慕幾乎溢出——她們也要讓來捧場的同學不是出于友情，而是發自內心為觸動心弦的優美樂章喝彩！

人情提供的舞臺容不下少女們的野心，她們的旋律要沖進校園祭的演出禮堂！

萬事俱備，實現輕音部宏偉藍圖的第一步，只欠——

“主唱練歌傷到嗓子？”

大費周章聯系人脈，一手促成演出活動和葉有棲，看輕音部部長難堪的模樣，說：“你們在貝斯，吉他手里挑個人兼顧嘛。”

部員或者說唱功不好，或者撓撓頭，表示只能單線程操作，兼顧不了演唱和彈奏。

輕音部部長希望讓和葉有棲接過話筒。

和葉有棲一看歌詞密密麻麻的英文，就想到瓊斯老師，頭開始暈。

“再等等，看能不能找到人頂替罷，實在不行，這次就純演奏。”

第三十二次翻找遍短信箱和社媒留言，和葉有棲皺眉，大半夜的事發突然，任她認識的人多，一下子也很難撈到唱功好還英文流利，還恰好有空趕來市中心的——

手機忽然震動。

北川早云發來短信：

“找到主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