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確定?”唐生按了按照片。其實他心中沒多少驚訝,自己第一次見到這具尸體時就有了種莫名的直覺,或許死者就是那個和胡雪聊過天,已經好幾天不見蹤影的酒吧老板,薛城。
“不好意思。”陳冰露出一種想嘔吐的神色,他別過頭,捂著嘴巴咳嗽了幾下,這才點點頭,“我不會看錯的,盡管,盡管這張臉有些腐爛了,但他就是薛城……他怎么會成這個樣子?”
在得到確切答案后,唐生將事情簡單說了一遍。
面前的書生男人沉悶地嘆了口氣,“電話打不通,人也找不到,原來已經……太可怕了。”
“薛城死時臉上戴著一張面具。”唐生拿出了第二張照片。三眼面具正從照片里靜靜地凝視著兩個人。
“竟然有三只眼睛,好奇怪……和那些魔鬼面具差不多詭異。”陳冰盯著照片說道。
唐生倒覺得將它歸屬于天使面具那一類或許更恰當些。因為它的五官并非猙獰可怕,反而雕刻柔美,線條流暢,但它又能透出一種神秘莫測的氣息,尤其是額頭上那只多出來的眼睛,實在不能多看。確切地說,三眼面具是天使與魔鬼的結合。
“唐警官,它和薛城的死有什么關聯嗎?”
“這個我們正在調查中。”
“剛才你說過薛城和一起兇殺案有關,死者還認識他,之后又給我看了一個女人的照片,這……”
“她就是那名受害者,在薛城死后幾天,她也死了。”
陳冰暗下了臉色,“怎么會這樣。”
“陳老板,請你把薛城的住址告訴我。”
“哦,好的。”
心里記下對方告知的地點后,唐生站了起來,“我該走了,有什么事會再聯系你。”
“好。”陳冰起身與他握了握手,目送著這個背脊挺拔的男人逐漸消失在了二樓的走廊盡頭。
十五分鐘后,唐生驅車來到城南一處高檔住宅區內。根據陳冰提供的詳細地址,他很快找到了薛城所住的那幢樓。將車停好后,他上了三樓,發現薛城所住的302室門口站著一個男人,正在按門鈴。對方大概六十多歲,頭發半百,但面色紅潤,身板筆直,顯得很有精神。
唐生走了過去。
“請問薛城是住這嗎?”
男人轉過頭,眼神有幾分疑惑,“是的,你是哪位?”
對方的口音聽起來像廣東人,唐生看了看他的神色,出示了警官證。
“警察?”
“對。您是……”
“薛城的父親,薛云國。”男人臉上的神情更加疑惑,“你找他有什么事情?”
唐生眼神一沉。原來是薛城的父親,怪不得有很濃的粵語口音,看來是從香港過來看望兒子的。
他從身上掏出一張照片,“薛先生,既然您來了,那么請看一下這張照片上的死者,他是不是您的兒子薛城?不過。。希望您做好心理準備。”
“什,什么!我兒子?”薛云國詫異地接過了照片。看到那張腐爛的臉時,他的瞳孔瞬間放大了,很快,原本紅潤的臉龐變得煞白一片,身體也開始顫抖起來。
“阿城!”
一個已經死去,而且死狀凄慘的年輕人竟然是自己的親生兒子,對于父親來說,這無異于是個晴天霹靂。他仍然不愿相信,側身癱靠著墻,緊緊盯住了唐生的臉,“這到底怎么回事!阿城怎么會變成這樣!”
“薛先生,如果可以的話,請您跟我去市殯儀館一趟,再次確認下死者身份。”
薛云國痛苦地看著照片,無力地閉上了眼睛,似乎在回想往日兒子的音容笑貌,或許也在竭力控制著自己的情緒。好一會兒,他才睜開濕潤的眼睛,默然點點頭。
唐生沒有多言,攙扶著對方那發顫的手慢慢下樓,而后開車駛出了這片住宅區。
在路上,唐生問了幾個問題,薛云國顯然還沉浸在震驚與悲痛之中,回答地有氣無力,不過情緒還算穩定。
原來就在半個多小時前,這位頭發半百的老人來到了本市,想來看看自己的兒子在這里生活得如何。他在香港經營一家公司,生意十分紅火,只是薛城不愿子承父業,一心想來內地闖闖。兒子離家久了,做父親的自然很掛念,前幾天薛城打來電話,他詢問了兒子的近況,打算過來看看他。知道地址后,薛云國立刻離開了香港。就在剛才,他正在等待兒子開門,不過等來的是一名刑警,看到的是一張可怕的尸體照片,而不久之后他也將見到這具尸體。
那名死者,真是自己的兒子?
十幾分鐘后,他得到了答案。
是的。
站在冰柜旁邊,薛云國的身體似乎已經僵硬,就如眼前這個人。他靜靜地躺在里面,周身散發出一股股陰寒的涼氣,盡管身體部分腐爛,但依然能夠辨別出來。那張臉慘不忍睹,可實在太熟悉不過。
他的確是自己的兒子。
薛云國再也堅持不住,全身一顫,整個人軟癱下去。幸虧站在旁邊的唐生反應及時,立刻扶住了他。薛云國沒有暈過去,緩緩站穩之后,他再一次痛苦地看了看尸體,很快又別過頭。
唐生關上了冰柜。
“到底是誰,誰會殺了他啊!”薛云國握著拳頭,盈滿淚水的眼睛里多了一絲憤怒。
“這個我們會查清楚。”唐生說道,“薛先生,前幾天薛城給您打電話時,有沒有提到其他什么事情,還有,他的情緒怎么樣?”
“很正常啊,我們就聊了幾句,之后他告訴我在這里的住址,其他也沒說什么。”
“你知道他在本市和別人合資開了一家天涯酒吧嗎?”
“知道,阿城提起過,不過具體地點我不清楚。”薛云國十分懊悔地嘆了一聲,“早知如此,當時我就該好好勸他別來內地,也不會發生這種事。他母親很早去世,現在他也走了,讓我一個老頭子怎么活!”
“薛先生,請節哀順變。”唐生有些同情起這個男人了。老婆沒了,兒子沒了,自己又一把年紀,以后的生活的確會很痛苦。
每個人的命運不可測,永遠不知道下一秒會發生什么。
薛云國這時又沉重地哀嘆了一聲,兩行眼淚終于奪眶而出,原本保養得不錯的面容瞬間老去許多,那挺拔的身板似乎也佝僂下來。喪子之痛對于這把年紀的人來說,打擊確實很大。不過在警察面前,他還是強壓住了內心的悲痛,用手抹去了眼淚,“唐警官,我想回去一個人好好靜一靜。”
“好。”唐生將他送到了底樓。正要離開,身邊響起一個低沉又有力的聲音。
“請你們一定要抓到兇手!”
他轉過臉,看到的是薛云國那張悲傷的面容。它在短短幾十分鐘內就蒼老下去,現在則一臉期待。
他在等待自己的回答。
“放心,一定會的。”
薛云國這才轉身朝殯儀館大門口走去。
此時,天空中響起了一陣可怕的雷聲。
又將下雨。
薛云國走后,唐生開車來到了郊區那片碧湖旁。
昨晚下了一整夜的雨,今天則是萬里無云,這片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有五、六只大白鵝正在悠閑自在地戲水。在它們身后是一大片綠油油的田野,鄉間小道上正開著幾簇不知名的野花,紅黃相間,在蔚藍色的天空下顯得格外精致小巧。
旁側林子里還不時傳來知了叫聲,大自然在炎炎夏日里依然展現出了最原始的美麗。如果那位年輕畫家能把它畫出來,肯定是一幅上乘作品吧。唐生這么想著,他走近了不遠處的黑瓦平房。或許年輕畫家已習慣在白天作畫時不關門,這回也一樣,正堂的木質大門正向他敞開著。
里面仍然是一個色彩絢麗的世界,周揚坐在畫架旁,背對著他揮動著手中的畫筆。這次他見到的作品又和上次不同了,是一幅抽象畫。整張畫上布滿了淡紫色的云朵,云中有幾個人,每個人臉上都很奇怪。有的只有嘴巴,有的只有鼻子,有的只有兩只眼睛。他們或坐或躺,手腳末端都呈黏稠狀,看不出四肢的具體輪廓。每個人頭上都有一棵奇怪的樹,綠色的枝干上長滿了黑色的葉子,樹軟綿綿地倒向一側。畫面左上角有一只用簡單線條勾勒出的黑貓,它只有一只綠色的眼睛,正蹲在那神秘地瞪著云中之人。畫面正中間是一張又大又夸張的人臉,五官極度扭曲著,右邊有一雙栩栩如生的手,手里正抓著一塊紅色物體,但看不出整體形狀。在物體右下方畫著一條黑紅色的小河流,河里還有一只綠眼睛,看著像是那只貓的另一只眼睛。
“不錯。”唐生饒有興趣地欣賞起了這幅畫。
周揚這才注意到身后有人,他轉過頭,有點驚訝,“唐警官,你怎么來了?”
“來看看你,還有你的畫。這幅好像是超現實主義吧。”
“是的。”周揚放下了畫筆,“看來你對畫很有研究。”
“談不上很有研究,只是出于個人愛好,以前看過這一類型的畫展。”
“那你喜歡薩爾瓦多·達利的作品嗎?”
“還好,我畢竟是個門外漢,看不大懂這些超現實主義畫家所要表達的真正含義。”
“是嗎?我很喜歡達利的作品還有他那句名言,我同瘋子的唯一區別,在于我不是瘋子。達利的畫將幻想結合在了奇特的環境中,達到了夢幻與現實的完美統一,特別是那幅《記憶的永恒》,我個人很喜歡。達利將自己夢境中的每一個意念盡可能精密地畫下來,通過離奇的形象和細節創造了一種引起幻覺的真實感。”他又看了看自己未完成的畫作,“其實,現實和幻像只隔著一條模糊的界限,有時候人們會分不清自己到底是在現實世界,還是在幻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