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莎草和最古老的紙畫

世界上最古老的紙畫在哪里？

我想，絕大多數(shù)中國人都會不假思索地說：“在中國！”

但這個回答的來源并非一種史實，而是一種印象。原因有二：一、紙是中國的四大發(fā)明之一，始用紙作畫者當數(shù)國人；二、中國人在元代以前基本上是用帛和絹作畫，只有蘇軾和文同少數(shù)幾個人展紙一試，這是讀過藝術史的人早已明白的常識。故而中國人沾沾自喜地認定自己是紙畫的鼻祖。

其實，早在1898年，考古學家們就從開羅附近法老的墓葬品中發(fā)現(xiàn)了繪制精美的紙畫。這些紙畫距今至少有五千年，也就是五十個世紀！遺憾的是，過慣了幽閉生活的中國人對此卻一無所知。

古埃及人這種紙畫所采用的紙，與我國東漢宦官蔡倫用樹皮和麻布做原料制造的紙完全不同，它是直接取自尼羅河三角洲生長的一種水草，名叫Papyrus，一譯紙莎草，一譯紙草。這種草叢生著修長的葉子，中間伸出一根根大拇指粗的很長很長的莖稈，最長達五米，頂端開花，狀似燈芯草。古埃及人便用刀割下這莖稈，切成一段段，削去綠色的外皮，再將里邊甘蔗一般白色的莖心切成極薄的片兒，浸泡在水中；六天之后取出來，用圓形木棍搟去莖片里的水分和糖分，以防生蟲，然后把這些薄薄的莖片像編竹席那樣編成一片片，放在重物下軋平，便成了一種草制的紙，也稱紙莎草紙，或草紙。這種草紙光潔柔韌，富有彈性，紙面上有草莖的纖維經緯交織，非常美觀。而且紙莎草紙經過編織與黏接，可以很大。在出土的紙莎草紙中，最長的竟有四十米。它的使用價值也就很高。

◇紙莎草

古埃及人發(fā)明和創(chuàng)造了可以書寫和繪畫的紙莎草紙，使得他們的文化更加燦爛輝煌。他們的生活、事件、思想、宗教，得以記載下來。歷史有了記錄，文化有了積累，終于也有了珍貴的文獻傳之后世。古埃及的象形文字和祭司體文字都必須由一種具有高度書寫才能的書記官來完成。這些書寫在紙莎草紙上的古代書法，還是美輪美奐的藝術品。同時，富于才華的古埃及人，又將他們畫在石壁上、泥板上和陶片上的美麗的圖畫，搬到紙莎草紙上來。由此而誕生的紙畫便成了古埃及藝術最富魅力的形式之一。

紙莎草紙?zhí)烊皇且环N棕色，或深或淺，偏黃偏紅，很像我國古畫年深日久之后那種顏色，古雅又柔和。古埃及最早使用的書寫墨水是黑色與紅色。紅色如同磚紅，黑色相當于中國的墨色，用以勾勒形象輪廓。古埃及的紙畫以線描為主，線條中沒有情緒，力求勾畫準確；線條中間平涂色彩，這些顏料都是使用動植物和礦物的原色，故而絢麗明朗，富于裝飾意味，與早期中國工筆重彩十分酷似。還有，他們使用的筆也是用這種草莖削成的，莖稈柔軟，因此線條很少尖銳鋒利，也缺少中國毛筆那樣豐富的變化與表情。然而，藝術總是在限定中創(chuàng)造自己。為此，埃及的繪畫才分外簡潔、凝重和古樸。

◇紙莎草書法

◇紙莎草畫《胡奈夫度亡經》（公元前1275年）

世界上一切民族的形成、存在和繁衍，都離不開水的恩澤。對于幾乎整個被黃沙覆蓋的埃及，尼羅河里流淌的全是圣水。藍幽幽的波濤沖開茫茫沙海，并在它兩岸硬生生催發(fā)出生命的綠。它不僅給埃及人帶來果腹的食糧和遮體的衣棉，還滋養(yǎng)出這種使埃及文明大放異彩的紙莎草。他們的紙和筆全來自這種奇妙的草呵！埃及人感激上蒼的這一恩賜。紙畫中便常常可以看到被他們奉若神明的紙莎草的形象與圖案，連盧克索神廟巨大石柱的柱頭，也雕刻著綻開的美麗的紙莎草花……在距舉世聞名的吉薩金字塔不遠的一家專門制作紙莎草畫的畫店里，一位年輕的姑娘切斷一根紙莎草的莖稈，她讓我看看這莖的剖面，竟是三角形的。她說：“瞧，金字塔！”她的眸子像星星一般發(fā)光，她為這天生如此神奇的紙莎草感到自豪！

古埃及的文化在被阿拉伯人征服后漸漸消失，紙畫也隨之消亡。直至1798年拿破侖的軍隊入侵，古埃及的文明才被重新發(fā)現(xiàn)并由此驚動了歐洲。一百多年來，隨著西方考古學家蜂擁至埃及，發(fā)掘法老墓葬，紙畫才得以重見天日。但此時它僅僅是珍奇的歷史文物，古老的造紙技術卻久已失傳，世無人知了。

幸虧近代有個名叫哈桑·拉杰布的埃及人。他在1956年5月中埃建交后曾任埃及駐華大使，并與周恩來那一輩領導人情誼篤深。拉杰布對古代的紙莎草紙有特殊興趣。1968年退休后，他潛心研究紙莎草紙制造技術，并終于找到了古人的方法，貨真價實的紙莎草紙重新被仿制出來。他還將古埃及的繪畫成功地再現(xiàn)在紙莎草紙上。闊別久矣的紙畫重獲新生。如今在埃及已經可以買到這種繪制精美、風情別樣的紙畫了。

公元之始，隨著法老時代的結束，紙莎草紙的制造中斷了兩千年。正是這期間，中國的造紙技術通過絲綢之路傳到了西亞、近東和歐洲，其中也包括埃及。古埃及的造紙是把植物直接捶壓成紙，中國古代的造紙卻是將樹皮和麻布漂洗和粉碎，先制成紙漿，再造為紙。在原理上它們的相同之處是，都利用了植物的纖維；不同之處是，一個對原料直接利用，一個分解和再造。應該說，古代人類的造紙有兩個源頭，分別是埃及和中國。由于古埃及歷史中斷，造紙技術一度失傳，對人類文化的發(fā)展則失去影響；中國的歷史卻延綿不斷，造紙技術傳布世界。近代世界的造紙原理便源于中國。

盡管古埃及的紙莎草紙非常原始，但它畢竟是人類最古老的紙。那么埃及人畫在這種紙上的畫，也應該被認為是最古老的紙畫了？說到此處，且不知道這種觀點，何人和之，何人否之？

1996.8天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