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A城,雨師湖。
這是小時候母親帶葉佳楠來過一次之后,她第二回看到的雨師湖。
出于這段年少時的經(jīng)歷,在她的記憶中,她一直認為從A城市區(qū)到雨師湖的公路是她見過的最美的公路。
路修在山腰上,右邊傍山,左邊鄰著碧波微瀾的湖水。人坐在車里只需微微一抬頭就能將遠處綿延的青山盡收眼底。
她至今記得,當時晴空萬里,天碧如洗,真令人心曠神怡。
而今天的天氣卻又和過去不同,金秋裹著細雨,放眼望去煙塵縹緲,隱隱約約。
在雨師湖的盡頭有個山月莊,那是鼎鼎大名的厲氏集團與國際知名酒店聯(lián)手打造的別墅型度假酒店。葉佳楠和同事小肖此行去山月莊,卻和這個酒店沒什么關系,而是代表千重珠寶去見正在酒店里的甲方公司。
坐車無聊中,葉佳楠打開微信新消息,發(fā)現(xiàn)是公司營銷部的同事在公司的群里發(fā)的一個推送,標題為——千重珠寶與泊靈表業(yè)首次跨界合作,受人矚目。
這是一個國內時尚雜志上的文章,先是介紹了一下千重珠寶的歷史,再說領銜女士中高端飾品的千重珠寶決定重磅推出自己旗下的第一款女表,并且找到了泊靈表業(yè)作為合作伙伴。她瞄了一眼,正要往下翻,旁邊的小肖就湊過來:“他們發(fā)的什么?”
這個小肖,雖然前面有個小字,但是葉佳楠卻應該叫她肖姐,三十歲的一位骨感美女,只因為她覺得葉佳楠叫姐把自己叫老了,所以才叫小肖。從上個月葉佳楠進千重珠寶上班開始,就一直跟著小肖實習。
葉佳楠將手機屏幕轉到她眼前:“正在對外宣傳咱們的項目。”
小肖接過手機,拉了一下網(wǎng)頁,匆匆瞥了一眼,又還給葉佳楠:“這邊設計八字都還沒一撇呢,就這么著急。”
“上次開會的時候不是說,機芯都已經(jīng)沒問題了,這次去敲定細節(jié)就好了?”
“怎么可能沒問題,你不知道那個泊靈表業(yè)的行崇寧有多變態(tài),每次談到設計他都是一副狂拽酷的態(tài)度,我們都要被他虐死了。”
葉佳楠忍俊不禁。
小肖收斂了一下自己的情緒:“我的抱怨你聽過就好了,立刻把它從你腦子里刪除,一會兒咱們見到他,把他當菩薩一樣供著就行了。他說什么就是什么,要不然他一翻臉,我們就死了。”
小肖又說:“你不知道咱們公司能夠找到泊靈表業(yè)合作,還能讓他老人家親自參與設計機芯,有多難。何況,他以前從來不設計女表。”
“那咱們是怎么和他搭上線的?”葉佳楠問。
“靠老板刷臉啊。”小肖又翻開資料,在心里熟悉了一遍內容。
“賀總和他有私交?”千重珠寶的總經(jīng)理姓賀。
小肖抬起臉,搖了搖頭:“不是,賀總哪有那么大的臉,是咱們的大老板——厲總。”
這個葉佳楠倒是知道,本來千重珠寶這塊牌子雖說有歷史有口碑,卻始終是個小作坊似的企業(yè),自從十年前被厲氏集團收購以后,名氣與市場都如日中天。所以,厲氏才是千重珠寶如今真正的幕后大老板。
小肖又八卦地說:“厲總和他是親戚,我以為這應該不屬于業(yè)內秘密了吧。”
“什么親戚?”葉佳楠卻一頭霧水。
“表兄弟啊。你這都不知道,他媽媽是厲總的姑媽。”小肖簡明扼要地總結。
兩個人在車里又交流了一會兒八卦之后,雨又突然停了。
眼看離酒店已經(jīng)不遠了,車拐入了山坳中,卻不想前面因為一輛工程重卡和一輛面包車發(fā)生了些剮蹭,把整條道堵住了。
葉佳楠看了下手機上的時間:“怎么辦?”
小肖指著不遠處一條石板路說:“不知道還要堵多久,不如我們在這里下車,沿著這條道翻過去就是了,我認識路。”
葉佳楠欣然同意。
于是她倆辭別了司機,提著筆記本電腦,拎著一堆資料和圖紙開始步行。
林間的山路蜿蜒,卻不崎嶇,雨又剛剛停,空氣顯得格外清新。她們走了十多分鐘因為走得急又是爬坡,出了一身的汗,于是,停下來歇口氣。
這時,葉佳楠看到對面走過來兩個人。一個是山月莊的呂靜,之前跟著小肖一起見過。而另一個遠遠卻看得不清晰。
二人一路說著話走來,呂靜看到葉佳楠和小肖,隨后對旁邊拿著傘的男人笑著說:“您瞧,千重珠寶他們的人都來了。”
小肖立刻站好,笑臉相迎地打招呼:“呂總。”又看了一眼那男人,說:“行先生好。”笑得更燦爛了。
葉佳楠隨聲看去,微微一愣。
居然是一年多以前在撒哈拉沙漠遇見的那個男人,在她差不多快要忘記的時候,沒想到又見面了。
第二眼她就瞥向他的唇。
此刻因為他微微抿著嘴,那顆唇珠便消失不見了。
男人對著她們淺淺頷首。
小肖向對方介紹葉佳楠說:“這是我們公司的小葉。”
葉佳楠回過神,急忙錯開留戀在他唇間的視線,順著小肖的話說道:“行先生,我叫葉佳楠。”
行崇寧沒有接話,收回目光,對一旁的呂靜說:“我們繼續(xù)轉轉,會不會遲?”
呂靜展顏一笑:“當然不會,我?guī)俚侥沁吙纯础!比缓笥只仡^對身后這兩人說:“請葉小姐和肖小姐先過去,你們劉總剛才已經(jīng)到了,我陪著行先生隨后就來。”
待兩人遠去,葉佳楠才問:“他是?”
“這不就是行崇寧,”小肖說,“伺候不了他,劉總會叫我們滾蛋吧。”
劉總是他們這個組負責設計的劉總監(jiān)。
這個話題一結束,小肖想要看時間,才發(fā)現(xiàn)手機忘拿了,不禁懊惱地說:“糟了,手機忘在車上了,一會兒我還要去見我未來的婆婆……”
“趁著于師傅還堵著,你趕緊回去拿吧。”葉佳楠說。
“東西呢?”小肖示意了一下自己手里的一堆東西。
“給我唄。”葉佳楠說。
“你拿得了嗎?”小肖擔心。
“女漢子有什么做不了的。你這一來一回的還要提東西,多麻煩。”
于是,小肖猶豫中將東西交給她:“你要么等等我,要是等不了,你就慢慢沿著這條路一直下山,也沒有岔路,再走個七八分鐘就到了。”說完后,小肖拎著自己的電腦便消失在路的盡頭。
走了幾步,天空突然又下起雨來,葉佳楠才覺得有些失算。
她本來抱著一沓銅版紙的資料,又厚又重,現(xiàn)在加上小肖的那個裝樣品的箱子和幾張KT板,簡直不堪重負。
葉佳楠一個人慢悠悠地走了一截路,覺得手酸,想把左右手的東西交換下,哪知一個不留神,手中抱著的幾張半米寬的KT板掉在地上,風一吹,其中一張還翻滾到石板路旁的草叢里。
她欲哭無淚,只好把腋下的傘墊在地上,將資料放在上面,才小心翼翼地去撿。
待撿齊了東西,又上路的時候,雨已經(jīng)漸漸變大了。
葉佳楠騰不出手來打傘,只好淋著細雨,獨自走在林間小路上。
這一路的路邊種著銀杏。
在這樣的時節(jié),滿樹的葉子都被秋風染成了金色,格外迷人。
她又走了幾分鐘,一拐彎便又見到了山那一邊的雨師湖,雖然陰雨綿綿,但是湖水在蒙蒙煙雨中卻透出另一種婉約的氣息。她在雨中有些陶醉地站了一會兒,忽聞身后有腳步聲傳來,頓時期待能來個好心人幫把手。
只聽腳步漸近,卻因為地勢,而遲遲沒有見到人影。
雨又大了些,比剛才那細細的雨絲厚密了許多,才一小會兒,低洼處就積起了一團團的山霧。
然后,葉佳楠輕輕一回頭,便見到了一幅動人的畫面。
深秋飄著雨霧的山林間,行崇寧獨自一人去而復返,在金色的銀杏樹下出現(xiàn),黑發(fā)明眸,不沾纖塵地走在三尺寬的青灰石板路上,左手撐著一把藏青色的長柄傘。
他朝她漸行漸近,好似穿過雨云,破霧而來。
一時間,她有些愣住了,甚至忘了自己駐步不前的本意。
他緩緩走近時,葉佳楠慌忙挪開幾步,給他讓出道來。
行崇寧腳步微微一頓,跟她打招呼:“葉小姐。”
她斂住心神,胡亂地問一句:“怎么您一個人回來,呂總呢?”
“她臨時有些要事需要處理,從近路先回去了,我自己想轉會兒。”他說話的語氣不冷不熱,聲音如這山間清泉一般靜靜地流進旁人的心田。
“哦。”葉佳楠點頭。
一來一回的交談后,兩個人再無別話。
擦肩而過,繼續(xù)前行,眼看他就要從旁邊的路遠去,葉佳楠急急地喊了一聲:“行先生!”
他眉毛挑了挑,繼而回頭。
葉佳楠說:“能不能幫個忙?我們去往同一個方向。”
她性格素來比較直,不太和人拐彎抹角,說完這話直接將幾張KT板遞過去。
那些KT板一面是放大的樣圖,一面是白色,本來干干凈凈的,但是剛才落到草叢里卻沾了不少泥水,加之又被雨水淋得濕漉漉的,連著她的五個手指頭都沾滿紅黃色的泥沙。
行崇寧一手撐著傘,另一只手氣定神閑地揣在褲兜里,垂眼打量了一下葉佳楠遞來的東西卻沒有伸手接,說了句:“你擱地上,我叫人回頭來拿。”連眉毛都沒動一下。
要是換成別人聽見這種嫌棄的語氣,估計會被嘔出一口血來,葉佳楠卻沒有,第一是因為她想起小肖說要把他供著,其次她覺得他大概是嫌那KT板拿著不順手才不愿意幫忙。于是,她再掂量了一下自己另一只手上公司紙袋里的資料,又說:“要不你替我拎這袋?”
走在前面的行崇寧回頭,只見她左手攬著KT板,胳膊上挽著自己的包,而右手用兩個指頭拎著塑料袋子,剩下三根手指捏著一把折疊傘,還沒來得及撐開。雨水已經(jīng)淋濕了她額發(fā)的發(fā)梢,貼在眉毛上面。
紙袋印著千重珠寶的標識,里面裝著很多資料,顯得鼓鼓的,幾乎要超出其承受的負荷,而且袋上也有泥漿。
“你同事呢?”他突然反問她。
“她回車上拿手機去了。”葉佳楠答。
他又瞄了一眼那個遞到自己眼前的袋子,問道:“這些是你們公司的資料?”
“是啊。”葉佳楠傻傻一笑。
“但是——”他說,“它和我有什么關系?”
“啊?”她沒太懂。
“葉小姐,要么你擱地上等人來,要么你自己拿,我無能為力。”他撂下這樣一句話后,不再搭理她,邁著長腿徑自朝前走去,剩下葉佳楠一個人留在雨里。
那條青石板路,大概每天被酒店的保潔員打掃得干干凈凈,所以幾乎連銀杏的腐葉也找不著一片,何況今天下了雨,又將石板沖刷得幾乎一塵不染,行崇寧閑庭信步地走在上面,連鞋底都是潔凈的。
而反觀她,卻是滿手泥,一身濕。
只見雨中的行崇寧,悠閑地邁步,帶著愜意緩緩遠去。
這下,葉佳楠才真的惱了。
2
葉佳楠站在樹下躲著雨,等著小肖回來。幸而小肖動作十分快,不一會兒就到了。
葉佳楠也沒有提起剛才的小插曲,兩個人合力搬著東西并肩走了片刻后,便看到了湖邊山坳里的山月莊。
那別墅群遠遠看去就像一個建筑特色一致的小村落,古樸簡潔,叫人眼前一亮。
小肖給劉總監(jiān)打電話銜接了一下,帶著葉佳楠去了酒店大堂主樓二樓的小會議室。
時間尚早,劉總又說先陪著行崇寧品茶,一會兒再過來。
負責酒店會議室接待的小哥,幫著葉佳楠將帶來的資料一一擺在橢圓桌上,又調好幻燈片。
如今,高檔珠寶品牌推出自己旗下的腕表,已經(jīng)是整個行業(yè)的大勢所趨。因為自身品牌的價值,與零起點的獨立制表廠比起來,簡直是事半功倍。
所以千重珠寶也不想落于人后。
而千重珠寶能找到泊靈表業(yè)則十分不易,更別提讓行崇寧擔任這個系列的高階復雜功能女表的設計師。
對于這次新鮮的嘗試,千重珠寶十分謹慎,劉總監(jiān)是以前專門從瑞士挖過來的,對于腕表外觀設計在業(yè)內很有知名度,至于小肖,也有著多年的珠寶設計經(jīng)驗。
萬事俱備之后,呂靜領著行崇寧和劉總監(jiān)一同來了。
大概有了厲氏集團那邊的叮囑,呂靜全程陪同,一邊請行崇寧入座,一邊還不忘記跟他解釋:“厲先生本來是要來的,但是家里臨時有事抽不開身……”
因為是私事,所以呂靜說得很小聲,葉佳楠也沒有閑心仔細去聽。
會議室陳設十分華麗,坐在室內一眼就能看到落地玻璃窗外的雨師湖,葉佳楠揀了個桌尾的位置坐下,拿出記事本和筆。
開始的時候,行崇寧的助理方昕打開自己的電腦,連接上投影儀,將泊靈表業(yè)的機芯設計的正反平面圖和動態(tài)圖演示了一遍。
對于這款機芯,葉佳楠不是第一次見到,但是在屏幕上見到放大幾十倍后的圖,仍然覺得精致又美妙。
那位長發(fā)干練的方昕按部就班地將機芯的構思、建模、設計理念和數(shù)據(jù)詳細地介紹了一遍之后,又請行崇寧補充。
行崇寧沒有看屏幕,卻盯著窗外,靜默了一會兒,才說道:“我一直覺得高級復雜功能是男表的天下,但是你們品牌出于自身的原因要做女表,女表就牽涉到機芯結構性策略的改變。”
“其實我最初的方案不太建議在女表里面使用飛行陀飛輪,它會比較大,驅動起來需要更大的扭力,而女表首先要求的是纖薄。”說完這句,他扭頭看著屏幕,伸手向助理方昕示意了一下,方昕忙把自己手上的激光筆遞給他。
行崇寧打開激光筆。
筆頭射出的綠色小光點出現(xiàn)在投影畫面上。
動態(tài)畫面中,機芯內的那枚飛行陀飛輪在做永不停歇的旋轉,給人的視覺上帶來一種匪夷所思的新奇感。
他一邊用光示意著機芯上對應的地方,一邊說:“所以我們最后決定采用了滾珠的方案,將陀飛輪和底座相連的承軸用滾珠解決,這樣滾珠承軸可以減少摩擦力,節(jié)省動力。”
待行崇寧說完之后,劉總監(jiān)按照之前公司開會的意見,又進行了一些詢問。
這時,會議室的小姑娘燒好水,進來給大家泡茶,葉佳楠目前在公司也屬于打雜階段,于是連忙站起來幫忙。
會議室用的是玻璃杯,葉佳楠幫著沖上熱水后,一一端給在座的各位。
大家都客氣地雙手接過,還不忘笑著說謝謝。
哪想輪到行崇寧時,他正在聽小肖說話,葉佳楠將茶水已經(jīng)遞到他眼前,他也沒動,淡淡地用余光掃了眼葉佳楠的手,繼而用指尖輕輕點了下桌面,示意放下,有些輕慢。
葉佳楠見狀,從銀杏林開始憋在肚子里的那團火終于要噴發(fā)了,忍不住想要將杯子恨恨地擱在桌上,哪知開水太滿了,手一滑,杯里的開水一股腦灑了出來,灑在她手上。
她被燙得一縮手,瞬間將杯子扔了出去。
杯子滾到地毯上。
水灑了不少在桌面,行崇寧袖子上也沾了幾滴。
他旁邊的方昕第一個跳起來:“行先生,有沒有燙著?”
“沒事,我們繼續(xù)。”行崇寧說話的時候連眼皮也沒抬。
小肖坐得遠,又在全神貫注地講述公司的方案,壓根兒也沒注意這點小插曲。葉佳楠默默地去洗手間沖洗了下燙紅的手,回來又收拾剛才的殘局。
會議的后半程,在表殼的材質和寶石設計上,雙方有了些分歧。
千重珠寶為了增強賣點和設計的視覺效果,想要將腕表的底殼從鋼質改成透明。但是泊靈表業(yè)以陀飛輪的穩(wěn)定性為由拒絕了這個建議。
本來所有設計都應該以行崇寧馬首是瞻,但是小肖卻對自己公司的建議有些執(zhí)拗,有時候一碰到和設計有關的地方就會鉆牛角尖。
此刻的小肖已經(jīng)忘了之前教導葉佳楠要將對方供起來的言論,也忘記了看劉總監(jiān)的眼色。
行崇寧靠在椅子上,雙臂抱胸,冷冷說:“正面表盤我們已經(jīng)預留了一個副表盤的透視效果,本來機芯沒有正面表橋,陀飛輪運行的精準度就已經(jīng)難以把控了,雖然你們對精準度的預期效果是日差-2到+8秒以內,這在業(yè)內已經(jīng)不算低了,但是就我個人而言,我對我的每一款表的要求是希望能夠達到0到+4秒。”
他說話的語氣冰冷又堅決,幾乎是不容他人質疑的,甚至在結尾的時候略諷刺地說:“要知道,這是一款腕表,不是一件單純的首飾。”
葉佳楠于公于私都應該站在小肖那邊,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后,插嘴道:“行先生,我想說句話。”
行崇寧不置可否,只是抬眼看她。
葉佳楠看著展示畫面中,依舊在旋轉著的陀飛輪。那樣懸浮在機芯中的效果,展現(xiàn)著別具一格的輕盈美感:“正因為機芯的精妙,所以如果它能透過底蓋露出來,才能讓整個設計更加賞心悅目吧。”
方昕代答道:“所以行先生在正面的表盤上設計了一個透視的副表盤。完全鏤空的設計會十分影響腕表整體的穩(wěn)定性,那需要將我們之前結構上的預案都推翻。”
葉佳楠說:“之前千重珠寶決定用二十顆紅寶石做承軸的方案,如果不能直觀上展現(xiàn)內部承軸上鑲嵌的寶石,消費者不會為此埋單,也許就達不到全球限量三十八只的珍藏價值標準。”
她說完之后,行崇寧改換了一下坐姿,身體略微前傾,將兩手的手肘支在桌面上,十指交叉,凝視了她兩秒鐘后,開口道:“葉小姐,一款表是否有限量級別的珍藏價值,并不是靠它外表鑲嵌了多少寶石而決定,而是一個品牌長年累月的不懈追求,也是制表師和設計師心血的結晶。”
他繼續(xù)說:“有的人認為時至今日腕表的技術都只是在重復一百年以前做過的事情,我承認這基本上是真的。但是這絲毫不妨礙我們的想象力和將它付諸現(xiàn)實的熱情,而這一切的元素融匯在一起才是一款表真正的價值所在。”
葉佳楠也和他杠上了,又說:“行先生也許在男表領域有十分令人崇敬的地位,可是,這是您第一次參與女表設計,也許您并不了解女表以及女性消費者的心態(tài)和審美,而這恰恰是我們的專長。”
她說完這句話,包括小肖在內的其他人都驚呆了,幾乎大氣也不敢出,空氣中仿佛有一種在等待暴風雨來臨的凝固感。
行崇寧聽完后,卻沒有當場發(fā)怒,只是透過橢圓的會議桌將視線靜靜地放在葉佳楠的身上,然后挑了挑眉毛,突然問出了一個毫不相干的問題。
“葉小姐,我剛才注意到你手上戴了一塊月相表?”
隨著他的話,葉佳楠點了點頭,然后將袖子遮住的表盤露了出來,示意給大家看。
這是前年她滿二十歲的時候,媽媽送給她作為生日禮物的腕表,上面除了長短指針以外,六點鐘附近還有一個下沉的小表盤,每天會根據(jù)月歷來顯示月亮的盈虧狀態(tài),據(jù)說這種浪漫的視覺感受,極受年輕女性消費者的喜愛。
“葉小姐戴了它多久了?”
“兩年。”
“那你使用它兩年了,知不知道上面月亮的旋轉周期?”行崇寧將手放在了桌面上,十指微微卷曲,左手的中指和食指輕輕叩著。
葉佳楠頓時怔忡,然后想了一想,回答道:“大概二十九天或者二十八天。”
行崇寧盯著她,糾正道:“既然葉小姐很推崇自己對女表的看法,那這么受女性喜愛的東西也應該多了解了解。如果按照現(xiàn)代精確的定義,一秒鐘是銫原子放射的9,192,631,770個時長的話,那么月球平均公轉一個周期就是二十七天七小時四十三分鐘十一秒。”
葉佳楠被他譏諷得尷尬極了,臉色一紅。
行崇寧繼續(xù)說:“女表不像男表要考慮很多防震和防水的問題,但是經(jīng)常出現(xiàn)在女包上的磁鐵扣和電子設備這些東西,都是機芯精準度的大敵。不透明的底盤不但可以加固穩(wěn)定性,還可以提高防磁效果。要達到我們追求的日差精準度,那么必須要有取舍。剛才我說過的,它首先是一個精密的計時儀器,其次才是飾品。”
葉佳楠和小肖一起各自準備還要再說什么的時候,行崇寧卻直接用行動打斷了她們。
只見他一面起身,一面扣起西服上的紐扣,發(fā)話終止了雙方的會談。
“葉、肖兩位小姐,我佩服你們初生牛犢的勇氣,也覺得假以時日,兩位在自己的領域也許能成大器。但是今天,對于給我提出的這些東西,我的態(tài)度只有一個字——不。”
3
受挫的葉佳楠半路上下了公司的車,轉而搭地鐵回家。
坐上地鐵后,她摸了摸頭頂,發(fā)現(xiàn)被雨淋濕的頭發(fā)因為一直捂著,總也干不了,于是拆開發(fā)髻,用手隨意撥弄了下頭發(fā),她膚白高挑,眉眼濃密,一頭烏黑的長鬈發(fā)放下來,引得旁邊的小伙子一個勁地用眼瞄她。
這是地鐵的起點站,乘客十分少。
她靠在座位上看著對面玻璃窗上映出的自己,突然想起了妹妹。
于是,她拿出手機寫了封短短的郵件。
親愛的優(yōu)優(yōu),見信好。
上次你說你在加拿大,后來又說等天冷了就要跟隊去澳大利亞訓練,不知道你現(xiàn)在在地球上的哪個地方。微信也不見你回復,大概是手機又被你們汪教練收走了。有點想你。我們好久沒有見面了,確切地說是十一個月吧,不知道你什么時候可以回來。
你以前常說這是個看臉的世界,哪知今天我遇見了一人看起來不錯,可是相處起來真是糟糕透了。突然很想念你和媽媽,我回來了一個月她也不知道,我沒敢聲張,你也懂的,我要來A城,誰也阻止不了我,所以你要幫我一起保密。
就這樣吧,我今天心情真是很差。
姐姐
沒坐多久,小肖就打電話說劉總監(jiān)通知她立刻回公司針對泊靈表業(yè)的意見再開個會。
“他大爺!”葉佳楠突然壓低聲音來了這么一句,引得剛才對她目不轉睛的那個小伙子立刻又看了她一眼。她掛了電話干脆直接朝對方笑了笑,那人才有些尷尬地轉過頭去。
地鐵到站后,她準備立刻原路返回。
她擠到門口,迎面急匆匆地走來一位拎著個蛇皮袋子的阿姨。那蛇皮袋子正巧從葉佳楠今天被燙傷的手上重重地刮過。本來沒有起泡,就是皮膚有點紅腫,她也不是個嬌氣的人,便自己用自來水沖了下,哪想現(xiàn)在被這么狠狠地擦了幾下,又開始火辣辣地疼。
她不禁又在心中罵了一遍行崇寧,才稍稍覺得解恨。
半路上,葉佳楠打了個電話給室友何茉莉。
何茉莉是她中學時候的好友,因為她臨時到A城還沒租到合適的房子,便和她擠在一起。何茉莉一接電話就問:“今天怎么樣?”
“我去,別提了,遇見一極品。”葉佳楠在閨密面前壓根兒沒有淑女形象。
“極品帥,還是極品討厭?”
“都有,煩死。”葉佳楠又說,“我不回家吃飯,睡覺不用等我。”
“你約會?”
“加班——”葉佳楠哀號。
次月的周末,葉佳楠和何茉莉一起去參加中學同學會,其實就是一個極小規(guī)模的飯局。因為高中的班長來到A城出差,何茉莉便多約了幾個在本市的同學一起聚了聚,有同班的,也有隔壁班的。
其中一個叫朱小藍的因為還沒來,大家便一邊聊著一邊等著她開飯。
同學A說:“說起咱們班朱小藍,就想起一件事情。”
同學B笑道:“哎喲,我前段時間遇見一個別班的校友還八卦那個了呢。”
何茉莉瞅了葉佳楠一眼,阻止著那兩人說:“別八卦了吧,這么多年了。”
班長卻好奇地問:“什么事?我怎么不知道。”
同學A說:“老班長,你兩耳不聞窗外事當然什么八卦都不知道。”
同樣不知情的校友C說:“快點,趁她沒來,我們說說。”
同學A娓娓道來:“當年,朱小藍特別喜歡十九班的班草。有一天,她終于跟那男的告白,寫了封情書。然后——”
說到這里,同學A和同學B憋不住相視一笑。
班長問:“然后怎么?別賣關子。”
葉佳楠替她們補充道:“然后,那人渣把朱小藍給他的那封情書印了幾百份,在走廊上見人就發(fā)。”
班長聽完后驚呆了。
“關鍵是這事還沒有完。”同學A說,“人渣復印的那幾百份情書的最后,還被他加了一行紅字:對不起,小藍,十三班的葉佳楠才是我的真愛。”
班長和同學C差點一口茶噴在坐對面的葉佳楠臉上。
葉佳楠聽完,揮了揮手說:“但是,你們知不知道,后來讀大學了,有次過年,我回國在電影院遇見他,他跟一個男的手牽著手,還主動對我介紹說:‘葉佳楠,這是我的boyfriend。’我的自尊心當場就碎了一地!”
“撲哧——”班長嘴里的那口茶這回終究沒忍住,直接噴了出來。
“為什么偏要讓我背這個鍋?”葉佳楠憤憤不平地說。
同學A說:“壯士,您辛苦了。”
“誰叫你當時是我們男同學的夢中情人,反正背后也被插很多刀了,也不介意加這一把。”
那個時候的葉佳楠模樣好,而且還代表學校得了好幾個數(shù)學競賽獎,他們年級主任正好是數(shù)學科的骨干教師,一提起葉佳楠就笑開花,每去一個班上教育課,總把葉佳楠當作正面典范掛在嘴邊,替葉佳楠俘獲了不少少年的心。
同學A說:“我還記得情書的第一句,”隨后深情吟道,“親愛的智,初次見到你,你那和煦溫暖的笑容就瞬間感染了我……”
說到這里,何茉莉的手機響了。
何茉莉一看屏幕,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接起電話:“喂——小藍啊。我們都到了,就差你了,二樓雅六,你直接進來就行了。”
等何茉莉一收線,同學A忙正色說:“來了來了,大家注意收斂一下表情,換個話題。”
兩分鐘后,朱小藍婀娜的身影出現(xiàn)在大家眼前。
“不好意思啊,遲到了。”
葉佳楠旁邊的同學A連忙起身招呼道:“來來來,朱小藍,坐我這里。”說完,拉起自己的包,挪到了里面的位子。
朱小藍一坐下,看到右手邊的葉佳楠,眼睛里幾乎要噴出仇人見面的火花,冷笑著問一句:“你現(xiàn)在住哪里?”
“住茉莉家里啊。”
“她那里那么窄,你倆怎么睡?”
“擠一張床唄,等我找到合適的就搬出去。”葉佳楠說。
過了會兒,等何茉莉去叫服務生的時候,朱小藍又八卦地問:“你們住一起不尷尬嗎?”
“為什么?”
“徐慶浩,你不認識嗎?”朱小藍問。
徐慶浩是何茉莉的新男友,也是朱小藍的同事。何茉莉跟徐慶浩能談戀愛,也全靠朱小藍牽線搭橋。
“他們又沒同居。”葉佳楠很想翻她一個白眼。
朱小藍不置可否,只是皮笑肉不笑地反問了一句:“是嗎?”
先不說以前那封情書的事情,是誰欠誰的。葉佳楠本來就一直討厭這人,老是不陰不陽的,要不是因為她和何茉莉要好,葉佳楠才懶得和她有什么聯(lián)系。
飯局結束后,何茉莉的男友徐慶浩如約來接她倆。
何茉莉坐在副駕駛,葉佳楠則坐后面。
她因為連續(xù)加班,體力實在有些透支,坐在車里瞇著眼,一會兒就睡著了。
等她醒來,抬手一看表才不到十分鐘,車還在路上走走停停。
何茉莉坐在前排正在和徐慶浩聊天,大概因為發(fā)現(xiàn)她睡著了,所以說話的聲音壓得極低。
“下周要降溫了,你得多穿點。”徐慶浩說。
“嗯。我準備明天去買冬裝。”
“我陪你。”
“好啊,晚上要不要看電影?”
“那白天逛街、吃飯,然后看電影。”徐慶浩總結說。
“對了,不行不行,我本來是和佳楠約好去買衣服的。”
“那怎么辦?”徐慶浩委屈地問。
“一起吧。”何茉莉說。
“OK、OK.”徐慶浩有些心不甘情不愿地答應著,又抱怨道,“我的神,行走的電燈泡。”
何茉莉佯怒拍了他一下。
葉佳楠想起飯桌上朱小藍暗示她不識時務的話,一直靠在原位沒有動,閉上眼睛繼續(xù)裝睡。
第二天,她故意找借口說自己還有工作沒做完,避開了何茉莉和徐慶浩的活動,然后一個人在家偷偷地上網(wǎng)找房子。
其間,網(wǎng)上遇見老媽,還說給她寄了吃的。她也不敢說實話,只好裝著很欣喜的樣子。然后跟在紐約的前室友打電話叫人家?guī)兔Υ铡?
一個星期轉眼就過去了,她根本沒時間去實地看房子。
周五,葉佳楠加班到天黑才回家。
她用鑰匙打開門,徐慶浩正將何茉莉整個人壓在沙發(fā)上接吻。沙發(fā)斜對著大門,這個曖昧又火熱的擁吻站在門口便一目了然。葉佳楠還沒來得及換鞋,在原地愣了一下。
何茉莉第一個發(fā)現(xiàn)門口的動靜,推了一下徐慶浩,哪知徐慶浩置若罔聞,根本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何茉莉只好使勁扭頭,避開對方,然后紅著臉對葉佳楠干笑了兩聲。
葉佳楠尷尬地笑著,挑著眉說:“你們可以……繼續(xù)。”
“啊呸——”何茉莉推開徐慶浩,立刻起身。
徐慶浩帶著怨懟的情緒瞄了葉佳楠一眼。
葉佳楠立刻明白其中的含義,她移開視線,假意翻了下自己的包說:“哎呀,我剛才說回家前去超市買點東西的,接個電話就給忘了,我現(xiàn)在去還來得及。”
“明天我和你去吧。”何茉莉勸道。
“不用啦。”說完,葉佳楠便轉身出了門。
她拿著包,在超市里逛了一圈,實在覺得累,便在商場底樓的咖啡館消磨時間,直到手機都玩得徹底沒電了,雜志也翻來覆去地看了個遍。
最后,服務生告訴她還有十分鐘打烊。
此時已經(jīng)是深秋,夜里的冷風吹得人直哆嗦,她一個人走回小區(qū),在樓下看到徐慶浩的車還停在那里,她抬頭看了眼二樓的陽臺,燈影有些暗。
一時間,她竟然不知道如何是好,在樓下躊躇了半晌,最后選擇了離開。
4
葉佳楠既不是本地人,也沒有在這里念過書,除了公司同事以外,放眼整個A城,她認識的人屈指可數(shù),就算加上小區(qū)門口賣豆?jié){的大嬸,也不會超過十個。
她這人因為從小離家在外求學,懂事早,性格獨立又好強,也不喜歡服軟求助。她晃晃悠悠去了小區(qū)附近的酒店,卻發(fā)現(xiàn)自己沒有帶身份證。無論她怎么解釋,前臺都是那句話:“對不起,小姐,這是公安機關的規(guī)定,我們也沒有辦法。”
過了會兒,經(jīng)理來問了句:“您還可以去派出所開個證明。”
“算了。”她有氣無力地答。
葉佳楠這人從來都不傻,一條路沒走通,馬上又有了第二個主意。她出門打了輛車,下一站直奔洗浴中心,她知道這種地方,可以洗澡、吃飯,還可以過夜,就是條件寒磣了些。
她存了包,沖了個淋浴,換上浴袍一邊吃飯一邊看電視,瞅著周圍的大叔們,自己突然有了種已提前邁入中年的感覺。
而何茉莉家里卻是和她想象中不一樣的另一番風景。
第一個打電話來找葉佳楠的是她妹妹葉優(yōu)楨。
“茉莉姐姐。”葉優(yōu)楨說。
“是優(yōu)優(yōu)啊。”何茉莉笑。
“嗯。這么晚打電話給你,你沒有睡覺吧?”葉優(yōu)楨的語氣里難掩激動,“我這邊還是白天。”
“沒有,沒有,反正周末。之前聽你姐姐說,你在參加比賽。”何茉莉瞅了一眼旁邊衣冠不整的徐慶浩。
“嗯,我剛才游進了半決賽!”葉優(yōu)楨興奮地說,“我姐睡了嗎?我給她打電話關機了。”
這下,何茉莉才想起葉佳楠已經(jīng)出門好久了,回頭再看了眼墻上掛著的鐘,頓時嚇一跳。她再不敢跟徐慶浩繼續(xù)嘰嘰歪歪,立馬把他推出了家門,然后不停地給葉佳楠打電話,對方卻一直關機。
何茉莉有些著急了。
過了半個小時,葉優(yōu)楨又來了越洋電話:“茉莉姐,找到我姐了嗎?”
“沒有。”
“那怎么辦啊?她不是說一直和你住一起嗎?”
“是啊,每天都是,剛才她就說出門去超市買點東西,就一直沒回來。”
“她交男朋友了?”葉優(yōu)楨問。
“沒有,不可能。”
“那她去哪兒了?”
“不知道,超市早關門了。”
“啊?我姐會不會遇見壞人,出什么意外?”葉優(yōu)楨心急如焚。
“我再打電話問問。”何茉莉說。
然后,在這個時間點,何茉莉厚著臉皮跟幾個老同學打了電話,無果。
至于千重珠寶公司的人,她只聽葉佳楠提起過,卻一個都不認識。何茉莉不禁有些自責,所以第三次接到葉優(yōu)楨的電話,已經(jīng)沒法再安慰她。
“我只有給我媽打電話了。”葉優(yōu)楨心里藏不住事,一遇見急事,要么找老姐,要么找老媽。
“也只有這樣,問問阿姨你們在A城有沒有別的什么親戚。”何茉莉說。
凌晨三點,老家A城的葉媽媽林曼儀在睡夢中接到了小女兒的電話。
“媽——”
“怎么了?”林曼儀蹙著眉,她沒搞懂,睡覺前才和小女兒聯(lián)系過,怎么前頭一個電話還歡天喜地的,現(xiàn)在就變了個樣。
“姐姐不見了。”
然后葉優(yōu)楨一五一十地將姐姐如何背著母親回國,再來到A城,又找工作,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部交代了出來。
林曼儀聽著先是生氣,接著覺得驚心,最后突然有點心酸。她沒敢讓小女兒聽出來,只是說:“沒事,你姐那么大一個人了,也不是小孩,你別瞎操心。”
掛了電話后,林曼儀一個人坐在黑暗里,不知不覺流下淚來。
第二天,一覺睡到天亮的葉佳楠收拾好東西,從洗浴中心出來,慢悠悠地吃了早餐,才蕩著步子回到何茉莉家里。她一進門,看到沙發(fā)上端坐著的母親大人,下巴都驚掉了。
何茉莉起身,一把抓住她:“你去哪兒了?”
“我……”葉佳楠將事先想好的理由編排出來說,“我去超市遇見一個同事,然后去她家玩,喝了點……”
喝了點酒,就睡在她那里了——但是面對母親,這話實在說不下去。
林曼儀看了一眼葉佳楠,又轉頭含著笑對何茉莉說:“茉莉啊,阿姨有些話想單獨跟佳佳說,你可不可以給我?guī)追昼姡俊?
“啊!好。”何茉莉立馬應著,三秒鐘后關門,消失。
葉佳楠垂著眼簾在母親對面坐下。
從小到大,母親都是個溫和的人,對她們姐妹倆別說動手指頭,連責罵也很少。此刻,她的出現(xiàn)卻讓葉佳楠一陣心驚肉跳。
“你說吧。”林曼儀說。
“我……我昨天遇見何茉莉和她男朋友在家里,不好意思當電燈泡,所以我就去酒店湊合了一晚上。”實話只說了一半,洗浴中心換成了酒店。
“你知道我不只是問這個。”林曼儀冷冷地說。
“那您也該知道為什么我要來A城?為什么還不愿意告訴您?”葉佳楠的犟脾氣開始發(fā)作,“您要是來帶我回老家去,或者攆我去美國,我是絕對不會照做的。”
林曼儀蹙著眉看了她一眼,對于女兒的個性顯然早就預料到了,于是淺淺地嘆了口氣。
兩個人靜默了一會兒后,林曼儀說:“聽你這么一說,你也不能住這里了。媽媽有位老同學在A城,早上找你的時候,也聯(lián)系了他,一會兒我給他打個電話,看能不能委托他幫你馬上找個合適點的房子,你先暫時住著。”
“我先住酒店得了。”葉佳楠說。
“不行,酒店人來人往的,一個女孩子下班就住酒店像什么話。”
葉佳楠見氣氛緩和,突然想起來問母親:“您怎么知道我在這里?”
“優(yōu)優(yōu)說的。”
“哎——這妞從小就愛大驚小怪的,還出賣我。”
沒想到,母親打電話一提,那位老同學就說有個現(xiàn)成的房子,是他們自己家的,并且就在葉佳楠的公司附近。
“這多不好。”母親在電話里推辭。
“別客氣,本來就是閑置的,一直也沒人住,放著也是放著,物業(yè)、治安都不錯,不然我也不放心給我侄女一個人住。”
“爭鳴,謝謝你。”
“幾十年的老同學了,還說什么客氣話,就沖你這聲爭鳴,我也得把她當我自己女兒。”
湊著耳朵偷聽電話的葉佳楠頓時覺得這人真愛順桿爬,剛才還是侄女,現(xiàn)在就變成女兒了。
于是,她笑著瞅了母親一眼,壓低聲音問:“你這老同學不會早就看上你了吧?”
母親一拍她的腦袋,又繼續(xù)說:“現(xiàn)在孩子大了,也實在管不了。你在這里人脈廣,以后還得托你多照看照看。”
“那還用說嗎?等我過幾天出差回來,一起吃個便飯。”
“你忙正事重要,我還要趕著先回去。”
“行李收拾好了嗎?中午我就叫司機過去接你們怎么樣?”
“也行,有勞了。”林曼儀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