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九繁被鞭炮聲吵醒，兩個丫頭先是拉她起來，給她小腿上了藥。又揪著她好一頓打扮，穿上大紅織錦的裙裳。

她個人不是很喜歡顏色艷麗的衣裳，素來清清淡淡。這類大紅的衣裳，上次穿還是嫁衣呢。

薛九繁瞅著兩個也打扮一新的丫頭，“真不明白，有什么好打扮的。”

“過年嘛，就應該漂漂亮亮，開開心心啊。”春花道。

主仆三人來到院內，天陰陰的，并不如昨日晴朗。天際有烏云緩緩流動，看樣子似是要下雪。

院內幾株紅梅開得燦爛，斜斜蔓過墻頭。目光下移，卻見修長如竹的少年立在院門口。

她看紅梅，他在看她，也不知站了多久。目光相觸，卻是他率先移開，微微斂目，落在前方的空地上。

“妄公子平時不都是直接進來的嗎？現在倒學會講禮數了？”春花忍不住刺他一下。

“春花！”薛九繁蹙起眉，“新年第一天，你又在做什么，他是將軍府的少主子。”

“是我錯了，小姐。”

薛九繁看向穆妄，“怎么站在門口不進來？”

得她詢問，他才幾步走進院內。目光輕輕，悠悠的從她臉上掠過，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她的小腿。

厚重的裙擺將其遮住，他什么也瞧不見。

低聲吐出幾個字，“師尊，新年快樂。”

春花和秋月也笑著道：“妄公子，新年快樂。”

少年從袖中摸出兩個小荷包來，“給你們的。”

她們很驚訝穆妄這樣的性格，竟然還會為她們準備這個。對視一眼，上前接過，“多謝妄公子。”

給完東西之后，他又抿了抿唇，似是在猶豫什么。但最終他還是沒說出口，只是道：“那徒兒先行告退。”

春花和秋月更覺稀奇，怎么一夜之間，他就變成了這樣？別別扭扭，完全沒有以前桀驁不馴的樣子，反倒讓人很不習慣。

“等一下。”薛九繁叫住他，“我還沒給你壓歲錢。”

壓歲錢？

穆妄眸光晃動，“師尊不需要給我壓歲錢。”

“入鄉隨俗嘛，你說的。”薛九繁說完，轉身進房間去拿東西。

于是他住了腳，安靜在院中等待。

他的舉動讓春花和秋月一愣一愣的，面面相覷。

這若是以前的穆妄，少不得直接跟著她進房間拿，一邊走還會一邊耍無賴。

現在院子里這個安靜乖巧的少年真的是穆妄？他該不會是穆妄的雙胞胎兄弟吧？

薛九繁從房中拿出一個荷包，還有一卷畫軸。穆妄接過荷包，看著畫軸，“這是什么？”

她含笑道：“打開看看？”

穆妄解開畫軸，倏地睜大了眼睛，這是……

那是一幅畫，畫上的人是他。

一身銀甲，墨發高束，一柄長槍在手，威風凜凜。而在他之下，是無數跪倒的人，黑壓壓一片。

他們臣服他，膜拜他。

她的畫非常具有感染力與畫面感，仿佛身臨其境，能感受到風吹衣動，高處不勝寒。

她說過，他的成就不會在丹隱之下，這幅畫就是她的答案。

穆妄默默將畫軸卷起，深深看了一眼他的神明。轉身，寒風拂過他的臉頰，有什么涼涼的東西落在了額頭上。

那是一片雪花，正如昨日神明那輕若鴻羽的吻。

雪花漸密，她目送他離去。慢慢地仰起頭，看著灰蒙蒙落下碎雪的天空。

參陽殿。

丹隱的手一動，不小心將疊好的公文碰倒。

他看著那疊公文仿佛慢動作般一本接一本往下滑，最終當頭那一本滑到桌案邊緣。晃了兩下，終是掉在了地上。

他回想起剛剛薛九繁仰頭看天的那個眼神，他知道她在傳達些什么。那幅畫，也不僅僅是給穆妄看的，同時也是向他和岐陽展示。

她的計劃，似乎終于露出了清晰的輪廓。作為最了解她的人，丹隱在看到那幅畫的瞬間，立即就明白了她的打算。

果然，她永遠都不會變。

可是……

如果是那樣的打算，為什么不告訴他呢？她大可光明正大的培養穆妄，也大可大大方方展現她的想法。

難道說，她是擔心仙界的人不會同意嗎？

“姐姐，你為什么總是這樣，做什么事從來都不告訴，有事也只一個人扛。”

“你知不知道我很擔心，你到底要折磨我到什么時候？”

丹隱俯下身，撿回那本滑落的公文，喃喃道：“姐姐，我應該不會像這本公文一樣被你拋卻吧？”

……

暗海淵。

自被天君丹隱打傷之后，他便一直在休養。作為唯二被允許使用凡塵鏡查看神明在下界情況的人，此時也是看到了薛九繁的畫。

原來如此，她其實是想讓穆妄來當墮仙之主，統領暗海淵的墮仙，這才帶著穆妄在下界歷練。

其實，她根本不是受了穆妄的激將，而是自己本就有這樣的打算。

為什么她還要為這群污染仙界的垃圾選出一個領頭人來，岐陽想不到答案。

穆妄這個廢物，受了他四十年的調教，結果還是什么事情都做不好。看看他在下界做的都是什么，簡直沒眼看。

讓他想盡辦法攻破她的心防，以墮仙之力污染她。心靈受到侵蝕的神，自然會失去神格，天道會審判她。

如此，天地間才會誕生新神。

這個新神，當然不是他，他有自知之明。他也早已看好了新神的人選，那就是現任天君丹隱。

選他不是因為認可他，只是因為他最合適而已。

很久很久以前，便是神來當天君管理仙界。只因九繁神尊自知沒有管理的能力，才決定從仙界中選出優秀者來當天君，幫她管理仙界。

丹隱若成神，依然不妨礙他當天君。

在岐陽看來，丹隱當初未能破空成神，其實都是因為九繁神尊。

新神立，舊神隕，天地間只能存在一位神明，這是眾神大戰后定下的規則，是曾經的九繁神尊告知他的。

丹隱出于對九繁神尊深深的愛慕之情，導致他不愿意看著心愛之人隕落，才拒絕成神。

這也是他后來才想到的。

但其實，丹隱根本就不知道這個規則。當初之所以拒絕成神，完全是因為他不想變得斷情絕愛。

雖然愛她很痛苦，可他仍然不想失去這種痛苦的愛戀。一想到成神之后會消去他對她所有的情感，他就無法忍受。

他若是得知天地間只能存在一位神明的規則，那他更是說什么也不肯成神了。

岐陽之所以當上墮仙之主，做出反叛之舉，為的就是迫使丹隱成神。這樣，這群暗海淵的墮仙就會被徹底清除了。

污染仙界的垃圾，本不該存在這個世上。

他算盤打得好，卻不想還未成神的丹隱就如此強大，隔著壁障都能重傷他。

不過不要緊，只要能完成那個目標，他的名聲，他的性命都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