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所以張奉能敏銳感知到劉宏決定棄用曹節(jié),是因為他收到的第二則消息。
消息是少府卿遣小黃門送來的,張奉以王美人誕下皇子期間,藥膳盡責為優(yōu),拔擢為太醫(yī)令,秩六百石。
少府依照漢制是掌中宮諸令及常侍黃門等宦官任免的,只是近來由于天子格外寵幸宦官,導致宦官的任命權基本上不再走少府,但其余尚方令、太醫(yī)令等非宦官任職的職位,尚且還需少府發(fā)函。
至于尚書臺的尚書令及各尚書侍郎曹掾等按制也當歸少府管理,不過隨著尚書臺處理的事務越來越多,其職能也越來越大,漸漸權威已然超越九卿的少府,所以多有國家任命。
而張奉的太醫(yī)令雖然是少府的鈞令,但其背后顯然反應的也是天子的意志。
當天子開始大舉提攜某些人物的時候,也就要動和這些人最近有爭端的人,像朝堂上的樹立政敵,兩方相爭,一方若是得利,另一方必敗。
果然不出張奉所料,第三則消息便是,曹節(jié)應病重,天子顧念其年邁,令其休養(yǎng),大長秋暫由趙忠代替,尚書臺也暫由六曹尚書協(xié)同處理。
至于另一消息則是曹節(jié)遣小黃門傳遞來,說是前日淋雨感染風寒,多日不曾消退,想請?zhí)t(yī)令前去問診,尋良方根治。
對此,張奉在猶豫片刻后,還是應承了下來。
曹節(jié)眼下必是已經(jīng)知道太醫(yī)令是他張奉,但還是命人前來相邀,他目的恐怕并不止在問診,或更多是想與張奉對話。
這放在以前是絕對不可能的,二人之間身份有云泥之別,曹節(jié)不會多瞧他半眼。只是短短三天變化太快,權傾朝野的育陽候就只剩個侯爵在身,依附天子的宦官果然是無根浮萍。
收拾妥當后,張奉也挎起藥箱,帶著郭大一同往曹節(jié)的居處走去。臨行前,他也交代了高進,若兩個時辰后,他還沒有消息傳遞回來,就前去稟報張讓。告曹節(jié)心生怨怒,意圖謀反。
曹節(jié)院落門外,張奉理了理肩上的醫(yī)帶,高聲大喊,“太醫(yī)令張奉受曹公相邀,前來問診,現(xiàn)已至門口,請求面見。”
隨著張奉這般做派,院內連忙走出曹節(jié)近侍,朝左右看了看,自有宮女小黃門不時路過院外,面露無奈,“張醫(yī)令這又是何必,曹公卻是只邀你前來問診而已。”
“曹公容量我自然信得過。”抬起雙臂,任近侍搜檢身上,張奉說道,“但恐有個別曹公舊屬,心生怨怒做了些過火的事情,如此對曹公也多有不利。內官以為我之言對否?”
無奈頷首,近侍在搜檢完后,也徑直將他引了進去。
曹節(jié)的宮內院落自然是天子賞賜的,前庭空曠,有假山流水及小橋,寬敞程度竟不輸部分宮殿。沿著廊下,約莫走了盞茶功夫,張奉便在后宅瞧見了曹節(jié)。
比之三日前,曹節(jié)肉眼可見的衰老了很多,兩鬢的須發(fā)已然近百,面色也蒼白少有血色,眼袋也深重,顯然是這幾日思慮太多,并沒有好好休息。
身著素衣常服,披著裘袍,曹節(jié)盤腿坐在榻上,見張奉到來,才放下手中的錦帛。“聽聞方才張醫(yī)令在院前大聲唱名了?宮廷內倒是安靜些好。”
“依我看,曹公這耳聰目明的倒不似風寒久病不愈的癥狀。“手捏箱帶,張奉目光在室內左右逡視,“如此倒不知曹公邀我來所為何事?”
抬臂擺手示意近侍退出,曹節(jié)笑道,“張大郎倒不必多心,雖不再高位,我倒也不會對你一尚未弱冠的動手。”
“雖未弱冠,卻使曹公至今日境遇,奉亦是慚愧。”面對曹節(jié)的上位者姿態(tài),張奉的反擊直刺心底。
稍微錯愕,曹節(jié)也略顯無奈的指了指對面的塌席,“既是前來問診,且先入座吧。”繼而嘆息一聲,“其實我也明白,淪落今日境地也非你一人之力。多因我之大意而已。”
快步走向塌席,張奉一屁股坐下后,將藥箱擺在一邊,不待曹節(jié)招呼,他自己便拿起案上的茶盞給自己斟了一盞,剛才院前唱名雖然響亮,倒也費嗓子,他進來后就盯上了榻案的這壺茶水。滿飲一杯后,張奉只差長呼一聲痛快。
眼見張奉行事灑脫不拘,曹節(jié)微楞后,也不由輕笑自嘲。“不曾想我曹為官多年,竟絲毫不入張大郎高眼。”
抹了把嘴,張奉從醫(yī)箱掏出診巾擦擦手,接著自顧開始擺上用具,嘴里不忘回應,“并非曹公不入我張奉眼,而是曹公久在高位多年,未曾正眼瞧過我輩而已。”
原本看見張奉用診巾擦手已經(jīng)皺眉的曹節(jié),在聽到他后面的話后,卻是一愣。
擺弄好方巾、手袋,推到曹節(jié)手臂下后,見他還不將手搭上去,“曹公這病到底是看還是不看?”
慢半拍的將手搭上去,曹節(jié)竟被面前年輕人的灑脫行為弄的有些失措起來,“張大郎果真是通曉醫(yī)術的?”
白了他一眼,望聞問切,沒點真本事,當真以為他是全憑關系進的太醫(yī)苑。就算是走后門,那也得自身懂點才行,啥也不懂的話,進去也是白搭。
閉眸靜心替曹節(jié)號脈,半晌,張奉才緩緩松手,“體虛氣血不足,外加勞累,以曹公這般年歲身子骨早就是吃不消的。先前淋的那場雨,寒氣入體,病根已經(jīng)落下。眼下只能慢慢調養(yǎng),希望不會喚發(fā)隱疾。”
說起來,曹節(jié)在建寧二年的時候,其實是得過大病的,當時天子都以為他要死了,贈了車騎將軍,后來竟然又熬過來。只不過這次恐怕沒有這么幸運。
“你也無需多想,似你這般歲數(shù)也活夠了。”
聽著張奉還不如不說的安慰話,曹節(jié)也是無奈,“張大郎無需多言,久病難醫(yī)的道理我自是明白。”
自顧收拾起用具,張奉此次前來的目的,也是想確認下曹節(jié)是不是真的時候不多,剛才號脈,他就更確定。雖然不能直接讓他想吃啥就吃啥,但勸他想開點還是可以的。
“我病已然無醫(yī),不知這天下可有醫(yī)?”頓了頓,曹節(jié)盯著張奉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