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勃朗特傳
- (英)伊麗莎白·蓋斯凱爾
- 13293字
- 2022-09-23 17:33:03
02 風土人情
為了正確了解我親愛的朋友夏洛蒂·勃朗特的一生,在我看來,讓讀者熟悉她早年經歷的那種獨特的居民和社會構成很有必要。那一定給她自己和她的姐妹們留下了人生的第一印象。因此,在進一步往下寫之前,我將盡力對霍沃思和周邊地區居民的性格提出一些看法。
即使是鄰郡蘭開夏的居民,也對約克郡人展現出來的奇特的性格力量印象深刻。作為種族,這使他們非常有趣;而與此同時,作為個人,他們擁有非同尋常的自足性,讓他們表現出一種相當容易排斥外人的獨立自主的姿態。我使用的是“自足性”這個詞表達最廣泛的意義。看起來西區[1]本地人似乎生來就擁有深刻的洞察力和頑強的意志力,意識到這一點,每個人都自力更生,不向鄰居尋求援手。由于難得尋求他人的幫助,人們會對尋求幫助的作用產生懷疑:由于他們的努力總能獲得成功,他們便越來越倚仗努力,自負于自己的精力和能力。他們屬于那種敏銳但短視的人,認為對誠信未經證實的所有人都表示懷疑是一種智慧的標志。一個人的務實品質受到極大的尊重;但對陌生人和未經檢驗的行為模式缺乏信任,這一點甚至延伸到對待美德的態度方面。如果美德沒有立即產生切實的結果,人們寧愿認為它們不適合這個繁忙的奮斗世界而將其拋在一邊,尤其是在這些美德的性質更側重于被動而非主動時。他們的感情強烈,感情基礎深厚:但這樣的感情不常廣泛表現出來;它們也不會形之于外地表達自己。的確,這些難以約束的粗野之人幾乎不遵守生活中的禮節。他們的攀談簡短無理,他們的口音和語氣生硬刺耳。其中有些或許可以歸因于山間的空氣和孤僻的山間生活的無拘無束,有些可以歸因于他們粗獷的挪威血統。他們對人感覺敏銳,有強烈的幽默感;居住在他們中間的人必須準備好聽他們簡潔有力地發表某些貶損性卻很有可能是真實的評論。他們的感情不會被輕易喚醒,一旦被喚醒,持續的時間會很長。因此,這里的友誼更加親密,這里的效勞更加忠誠;想要看看后者經常表現出的形式典范,我只須推薦讀者看一看《呼嘯山莊》里的人物約瑟夫[2]就足矣。
出于同樣的原因,人們的怨氣也持久難消,在有的情況下還會積怨成恨,偶爾還會代代相傳。我記得,勃朗特小姐曾經告訴我一句霍沃思周邊的諺語:“口袋里揣塊石頭等七年;翻個個兒,再揣七年,你的敵人靠近時,伸手就夠得著石頭打他。”
西區人是追逐金錢的獵犬。為了說明對財富的這種迫切愿望,勃朗特小姐向我的丈夫講述過一個奇妙的例子。她認識的一名小制造商,在當地從事的很多投機買賣一直都很成功,因而成為有些資財的人。想到給自己買人壽保險的時候,他已經過了中年。他剛剛拿到保險單,就得了幾天內肯定會喪命的急性病。醫生猶豫不決地向他透露了他無藥可救。“準不會錯!”他叫道,立刻振奮得好像沒生病一樣,“我能從保險公司賺錢啦!我一直都這么幸運!”
這些人敏銳精明,貫徹良好的意圖時忠實堅忍,追求邪惡的意圖時兇惡可怕。他們不容易動感情,不輕易交友或樹敵,一旦愛人或恨人,他們的感情便很難轉變。無論身心,還是追求善惡,他們都是強有力的種族。
愛德華三世統治時期,羊毛制造業被引入該地區。按照傳統的說法,一群佛蘭芒移民來到西區并定居在此,教會這里的居民如何處理羊毛。農業和工業的混合勞動緊接著出現,直到最近還在西區占據主導地位,時隔很久,聽起來依然饒有風趣。如今,傳統的印象尚存,但細枝末節已被遺忘,或者只有那些到英格蘭少數風俗得以保留的偏僻地區探索的人才能將它們揭示出來。男人出外耕田或在紫色的荒原上放牧,主婦和未出嫁的姑娘們用巨大的輪子紡織,遙想起來,這樣的想法充滿詩意。但是,當這樣的生活實在地觸及我們自己的年代時,我們能從那些如今尚在的人們口中聽到詳細的情況,那么各種細節就會出現,粗俗不雅——鄉下人的粗野與商人的狡詐相互交織,不合常理,無法無天,大肆破壞了我們對單純樸實的田園生活的想象。然而,由于所有年代留到后來的最鮮明的記憶都是突出和夸張的特點,所以據此而推斷的社會形式和生活方式并非最適合由這些特點所主導的年代,就可能是錯誤的,而且在我看來也是靠不住的,雖然它們或許會造成弊端。世界的演進歷程讓這樣的方式和做法一去不復返,恢復它們的嘗試就像一個成年人硬要穿上童年時代的衣服一樣荒唐可笑。
科凱恩市政官[3]獲得了專利許可,詹姆斯一世進一步對未染色羊毛服裝的出口加以限制(再加上荷蘭聯邦禁止進口英國的染色服裝),導致西區制造商的生意大受損失。他們獨立自主的性格,他們對權威的厭惡,他們杰出的思考能力,讓他們傾向于反抗諸如勞德[4]等人下達的宗教命令及斯圖亞特王室的專制統治。詹姆斯和查理[5]讓他們賴以謀生的行業遭受損失,使他們絕大多數都成為共和派[6]。之后,我將有機會列舉一兩個例子,說明在分隔約克郡和蘭開夏郡山脊東西兩側的村莊里至今尚存的那種對國內外政治話題的熱情態度和廣博見識。那兒的居民屬于同一個種族,擁有同樣的性格。
很多人曾經在鄧巴做過克倫威爾的部下,他們的后裔就居住在當時被他們的祖先占領的同一塊土地上。也許,出于對共和政體傳統而美好的回憶,與西區羊毛產業人員居住的這個地方相比,英格蘭沒有哪個地方還能將這種回憶延續得更久。護國公的商業政策值得贊揚,廢除了對他們的限制。我有充分的證據相信,大約在三十年前,短語“奧利弗時代”[7]還被普遍用來表示一段非常繁榮的時期。某類教名在一個地區的流行就是由那里崇拜英雄的潮流風向標決定的。嚴肅熱衷于政治或宗教的人不會意識到他們給孩子取的名字有什么可笑;在距離霍沃思數英里的地方就能發現,有的孩子從嬰兒開始,就得被叫作拉馬丁[8]、科蘇特[9]和登賓斯基[10]。而且,該地區的傳統感情證明了我所說的,實際上,通常被清教徒使用的《舊約》中的名字在約克郡大多數中低階層家庭中依然非常常見,無論他們屬于哪個宗教派別。另外有許多記錄顯示,在查理二世的迫害時期,這里的貴族和比較貧困的居民親切接納了被驅逐的牧師。這些實際的小例子全都是這種古老沿襲的獨立精神的證明,這種精神時刻準備反抗被認為行事不義的權威,正是這種精神讓西區人直至今天依然與眾不同。
霍沃思禮拜堂教區所屬的布拉德福德教區與哈利法克斯教區接壤;這兩個教區的自然景觀荒涼多山,大同小異。該地區煤炭資源豐富,山間溪流眾多,非常有利于制造業的發展;因此,就像我描述的,居民幾個世紀以來一直從事織布和農業活動。商貿交流在很長一段時間沒有給這些邊遠的小村莊或相當分散的居住地帶來禮儀和文明。亨特先生[11]在他的《奧利弗·海伍德傳》[12]中引用了一句話,這句話是用來紀念生活在伊麗莎白時代的一位名叫詹姆斯·里希德的人。直到今天,這句話在一定程度上還是事實:
他們沒有需要奉承的上級,沒有需要奉行的客套,結果就表現出一種生硬倔強的脾氣,因此每個聲音里的蔑視語調和每張面孔上的暴躁神態都會讓外人大吃一驚。
直到如今,外人提出問題后也不太可能得到不那么強硬的回答,假如他真的能得到一個回答的話。有時候,這種生硬無禮與實在的冒犯相差無幾。不過,如果“外地人”能心平氣和地面對所有的無禮行為,或者將其視作理所當然,并從他們的話語中發現潛藏的厚道和好客,那么他們就是忠誠、慷慨和完全值得信賴的。我可以敘述一件事,對充斥在偏僻村莊各個階層的這種粗野態度稍作說明。那是三年前,我和丈夫在阿丁厄姆碰上的一次小奇遇:“從佩尼希到彭德爾山,從林頓到狹長的阿丁厄姆,整段克雷文海岸告訴你的一切,等等。”
阿丁厄姆是派出戰士奔赴古代著名的弗洛登戰役[13]的地方之一,是距離霍沃思不到幾英里的一座村莊。
我們沿著街道驅車時,一個看起來就是那種容易招災惹禍的沒出息的小伙兒跳進了流經該地的溪流,溪流里面全是被扔掉的碎玻璃和碎瓶子,他赤裸身體,幾乎滿身是血地踉蹌著走進我們前面的一間村舍。除了胳膊上有一處嚴重的割傷外,他的動脈被割開,很有可能失血而死——他的一個親戚安慰他說,那樣可能還“省了很多麻煩”。
我的丈夫用一名旁觀者從腿上解下的帶子為他止血,詢問有沒有去請外科醫生。
回答是:“請了,但我們覺得他不會過來。”
“為什么不過來?”
“他年紀大了,你知道,還有哮喘,這是在山上。”
我的丈夫讓一個男孩兒做向導,以最快的速度駕車前往大概四分之三英里外的醫生住宅,正好遇見受傷小伙子的姑姑從那兒離開。
“他來嗎?”我丈夫問。
“嗯,他沒說他不來。”
“可是,得告訴他那個小伙子可能會失血死掉。”
“我說了。”
“那他怎么說?”
“哎呀,他就說:‘讓他死吧,關我什么事兒?'”
不過,最后,他還是派了自己的一個兒子前去。那個兒子雖然沒有外科醫生的手藝,但也能在必要時綁綁繃帶,敷敷膏藥。這位醫生的借口是“他快八十歲啦,變得有點兒老糊涂,還有二十個孩子的事兒要管”。
無動于衷的看客里面還有那個重傷小伙兒的兄弟,當他躺在石板地面上的血泊里大叫他的胳膊多么“疼”的時候,他那位淡漠的親戚就冷冷地站著,抽著一支黑煙斗,連一句同情或難過的話都不說。
兩側的山坡被昏暗的森林覆蓋,存在于森林邊緣的森林習俗直到17世紀中葉都傾向于待人冷酷。只是犯了點輕微罪行的男男女女都會被草草地斬首,由此產生了一種對人的生命的冷漠,這種冷漠頑固有時卻也可以接受。甚至到了最近三十年,道路狀況還是出名地糟糕,以至于村莊之間幾乎沒有往來。如果勞動產品能被定期送到該地區的布料市場,那就再好不過了。而且,在遙遠山坡上的偏僻房屋里,在由僻靜的村莊組成的小群落附近,實施犯罪幾乎不為人知,當然也不會激起要求法律強硬介入的強烈公憤。必須要記得,當時沒有鄉村警察,為數不多的地方法官也被放任自流,彼此之間通常還沾親帶故,他們大多傾向于默許這種古怪習俗,對那些過失就像對他們自己的過失一樣視而不見。
還沒到中年,男人們就會談論他們在鄉下這片土地上度過的青年時代,那時,在冬天的幾個月,他們在齊鞍肚帶深的泥濘中騎馬;那時,只有非辦不可的事情才能促使人們稍微遠離家宅;那時,辦什么事都得駕著最好的馬車一路飛馳前往布拉德福德市場,困難得連他們自己都難以相信其可行性。例如,一位羊毛制造商說,就在大約二十五年前,他還不得不在一個寒冷冬季的清晨趕早起來,帶著他父親制作好的一車貨物動身前往布拉德福德;這車貨物是連夜打包好的,但到了早上,沉重的馬車出發前,周圍還是要圍上一群人,點燈籠,檢查馬掌;然后還要有人匍匐著到處摸索,用棒子從又長又陡又滑的山頂一路敲打探路,找出馬匹的安全踩踏位置,直到他們抵達大路上相對好走的深車轍路段為止。人們騎馬翻越高地荒原,順著在沒有公路連接的城鎮之間運送郵包、行李或貨物的馱馬踩出的小徑而行。
但是到了嚴冬,由于荒涼的高地上覆蓋著長久不化的積雪,所有這些交通往來都斷絕了。我知道有人乘坐郵車旅行翻越黑石崖[14]時,被大雪圍困在山頂附近的小旅館,一直待了一周或十天,不得不在那兒過了圣誕節和新年,直到房東一家在不速之客到來前給自己儲備的食物都不夠了,他們不得不靠著馬車里裝載的火雞肉、鵝肉和約克郡餡餅來填飽肚子;等到冰雪幸運地融化,放他們離開牢籠的時候,甚至連這些東西都不多了。
在荒原密集的山谷中到處都能看到灰色的祖屋,與那種孤寂相比,山村這般與世隔絕還算是身處塵世的。這些住所不大,但對于住在里面的人來說,足夠堅固寬敞,周圍的產業也屬于他們。土地往往是從都鐸年代開始就屬于同一個家族的;實際上,土地所有人都是所剩無幾的自耕農——小鄉紳,作為一個階層,他們正在迅速消失,原因有兩個。或者是產業所有人墮落得游手好閑、酗酒成性,最終被迫出售財產;或者,如果更精明或者膽子更大的話,他會發現流下山坡的小河或腳底下的礦產可以變成一項新的財富來源,就會花一小筆資金,擺脫古老艱辛的地主生活,搖身一變成為制造商,或者采掘煤礦,或者開采石頭。
然而,即使到了現在,這個階層還有殘留——他們住在高地上遙遠偏僻的房屋里,他們充分表明那些奇特的怪癖——那些野蠻的意志力——不,甚至是反常的犯罪能力都源于一種生活方式,在這種方式下生活的人很少會結交伙伴,那里的民意只是冷淡和不善言辭地對無邊地平線后面一些表達更清楚的聲音加以附和而已。
孤獨的生活只會滋生幻想,直到幻想成為狂想。而且,在“繁忙的城鎮或擁擠的集市”產生的所有聯系也幾乎不可能讓強悍的約克郡性格溫順馴服,這種性格從前在更偏遠的地方曾迸發出奇特的倔強。最近有人給我講了一個奇特的故事,一個地主(真的,住在山區蘭開夏郡的一邊,但血統和性格與另一邊的居民一模一樣),每年應該有七八百鎊的收入,他的房子具有古老美觀的特征,就好像他的祖先長期以來都是顯貴一樣。告訴我這件事的人被那個地方的外觀震驚了,于是向陪同他的鄉下人提議走到上面去,靠近些觀察。回答是:“最好別,他會罵你一路。他曾經與人發生肢體沖突,并開槍打他們,就因為人家靠他的房子太近。”這位紳士進一步詢問之后,發現荒原上的這位鄉紳果真有這么不好客的習慣,便放棄了他的打算。我相信,那位野蠻的自耕農如今依然在世。
就在幾年以前,在距離霍沃思沒幾英里的地方,另一位鄉紳在家中去世了,他所在的家族更顯赫,財產更豐厚——因此在人們的想象中應該受過更良好的教育,但那也未必。他最大的娛樂消遣始終是斗雞。知道自己可能一病不起,只能待在房間里之后,他就讓人把雞帶進房間,在床上觀看那種血腥的搏斗。隨著即將要他命的病越來越重,他沒法兒轉身關注比賽了,于是就讓人在他躺著的四周和頭上裝上鏡子,以便可以繼續看斗雞。他死的時候,就是這樣。
與曾經發生在這些偏僻住所的那些真實的暴力和犯罪故事相比,這些例子僅是怪癖而已。那些故事依然留存在當地老人的記憶中,對于《呼嘯山莊》和《女房客》的作者來說,其中一些故事無疑非常熟悉。
人們很難指望下層社會的娛樂會比受教育程度更高的富人的娛樂更高尚。好心地給我提供了一些細節的那位紳士回憶起約三十年前在羅奇代爾舉辦的嗾狗逗牛戲。公牛被鎖鏈或繩子拴在河里的柱子上。這項活動舉辦的當天,為了增加水量,并且讓他們的工人有機會體驗野蠻的樂趣,磨坊的主人們還慣常于關閉磨坊。公牛有時會突然轉圈,讓拴住它的繩子把那些下水時不慎進入圈子里的人掃落水中。除了目睹公牛被折磨,狗被撕裂和甩開,看到他們的一兩個鄰居被淹死同樣會讓羅奇代爾的好人們興奮不已。
霍沃思人的堅強和富有個性并不亞于他們在山兩側的鄰居們。這座村莊坐落在兩郡之間的荒原上,在基斯利和科爾恩之間的古老道路邊。大概在18世紀中葉,作為在霍沃思擔任了二十年助理牧師的威廉·格里姆肖牧師舉行宗教儀式的場所,這座村莊在宗教界名聲大振。在此之前,助理牧師可能與宗教改革之后的約克郡牧師尼科爾斯先生的地位差不多。威廉·格里姆肖牧師“沉溺于飲酒和交際”,他常常對他的同伴們說“你們只能在我離地三英尺的時候聽從我”,也就是說,當他在布道壇上時。
格里姆肖先生的傳記由考珀[15]的朋友牛頓[16]撰寫;從中可以搜集到一些不尋常的細節,在他們的生活方式下,幾乎所有人都是被一個擁有堅定的信仰和強烈誠摯的目標的人支配和管理的。看起來,他的宗教熱情在任何方面都不曾引人注目,雖然他過著一種品行端正的生活,一直認真履行教區職責,直到1744年9月的某個星期日;那天,5點起床的那名仆人發現她的主人已經在禱告了,她敘述說,在房間待了一會兒之后,他前往教區居民家中舉行宗教儀式,然后回家禱告;從那之后一直齋戒,到了教堂,他在正誦讀第二段經文的時候倒下,從教堂被送回家之后,意識有所恢復。離開教堂的時候,他告訴會眾不要散去,因為他還有些話要對他們說,沒多久就會回來。他被抬到教士家里,再次昏迷。他的仆人給他按摩,想要恢復他的血液循環;清醒之后,“他似乎陷入了狂喜”,說出口的第一句話是:“我在第三層天[17]看到了榮耀的景象。”他沒說自己看到了什么,但又回到教堂,下午2點重新開始儀式,一直進行到7點。
從此時起,他以衛斯理[18]的熱情和某種程度上懷特菲爾德[19]的那種狂熱,全身心地號召教區居民過宗教生活。他們一直習慣在星期日用石頭玩足球;向其他教區挑戰或接受挑戰。村莊正上方的荒原上會舉行賽馬,導致村民定期醉酒和放蕩。婚禮上幾乎都會有粗野的跑步比賽,正派的外地人都會覺得半裸的奔跑者太丟臉。“阿維爾”或葬禮擺宴的舊習俗導致喝醉酒的送葬者經常彼此大打出手。這樣的習俗就是格里姆肖先生不得不打交道的那一類人所表現出來的。但是,他通過各種方式,一些最實用的方式,讓他的教區發生了巨大的改變。衛斯理和懷特菲爾德偶爾還會幫助他布道,那時,小教堂就顯得實在太小,無法容納從遠處村莊或者孤寂的荒原小村涌來的擁擠人群;他們經常被迫要在露天集會;千真萬確,教堂里甚至沒有足夠的空間容納領圣餐的人。懷特菲爾德先生曾經在霍沃思布道時說了這樣的言辭,希望無須對他的會眾說太多,因為他們多年來一直坐在如此虔誠和虔敬的牧師下面;“于是,格里姆肖先生從他的位置上站了起來,聲音響亮地說‘哦,先生!看在上帝的分上,別那么說。我懇求您別抬高他們。我擔心他們大多數人都要睜著眼睛下地獄’”。但是,如果他們勢必如此,那么格里姆肖先生也就不費力阻止他們了。他常常每周在私人住宅里布道二三十次。如果他覺得任何人對自己的布道有所漠視,就會停下來,譴責那個人,不見到每個人都跪下是不會繼續開始的。他對嚴格執行星期日的儀式非常認真,甚至不允許自己的教區居民在儀式間隙去田間走走。他有時會宣示一篇非常長的詩篇(據傳是第119篇),人們吟唱時,他會離開讀經臺,帶著馬鞭走進酒館,鞭打那些游手好閑的人,把他們趕進教堂。他們會偷偷地從后門溜走,飛快地躲開這位牧師的鞭打。他健康狀況良好,身體敏捷,到處騎馬翻山越嶺,“喚醒”那些以前毫無宗教意識的人。為了節省時間和不讓他舉行祈禱會的家庭擔負費用,他還隨身攜帶食物;在那種場合下,他一天里帶的全部食物就是簡單的一片面包和黃油,或者干面包和一顆生洋蔥。
格里姆肖先生理所當然地反對賽馬,這些比賽將很多放蕩不羈的人吸引到霍沃思,簡直就是將一根火柴帶進當地的易燃物上,動輒就會迸發出來邪惡。情況是這樣的,他千方百計地勸說,甚至威脅,試圖取消比賽,但徒勞無功。最后,絕望的他嚴肅激昂地禱告,結果大雨如注,淹沒了場地,就算觀眾愿意站在從天而降的大雨里,人和馬也沒了能下腳的地方。因此,霍沃思的賽馬停辦了,直到今天都沒恢復舉辦。甚至到了現在,人們對這位好人的追憶也滿懷敬意,這個教區也將他忠實的服事和真正的美德作為值得夸耀的一項內容。
但是,他的年代過去之后,我擔心那種野蠻粗野、無信仰的生活方式有所重現,姑且這么說,他已經憑借個人性格的激情力量將他們拉出了那種生活方式。在浸禮會教徒建立了他們自己的禮拜場所之后不久,他為衛理公會的信徒修建了一座禮拜堂。確實,正如惠特克博士所說,這個地區的人是“堅定狂熱的宗教教徒”,只是五十年以前,他們的宗教還沒有融入他們的生活。往前追溯一半時間,他們的道德準則似乎還形成于他們挪威祖先的道德準則上。子承父仇是世襲的責任;千杯不醉被視為男性的一項優點。星期日的足球比賽重新開始,并向附近教區發起挑戰,吸引來一群放縱的外地人擠滿酒館,讓腦子比較清醒的居民們想念起好人格里姆肖先生粗壯的手臂和蓄勢待發的馬鞭。“阿維爾”的舊習俗一如既往地盛行。教堂司事站在敞開的墓穴一角,宣布“阿維爾”將在黑公牛或死者的朋友們選定的任何一家酒館舉行;送葬者和他們的熟人就會到那兒去。這項習俗的起源是需要為從遠方來的人提供一些飲食,作為向朋友最后致以敬意的標志。《奧利弗·海伍德傳》中有兩段引文,說明在17世紀向安靜的非國教徒親友提供的“阿維爾”食物種類;第一段(源于索爾斯比)說的是“冷牛乳酒、燉李子、蛋糕和奶酪”,是奧利弗·海伍德葬禮后的“阿維爾”。第二段按照那個年代(1673年)的觀念來看,顯得相當寒酸,“只有一點蛋糕、少許葡萄酒、一片迷迭香和一雙手套,別無他物”。
然而,霍沃思的“阿維爾”經常快活得多。窮人們估計只會為送葬者每人提供一個加了香料的面包卷;通常每位客人會往桌子中央的盤子里放些錢,支付烈酒——朗姆酒或麥芽酒,或者被稱為“狗鼻子”的兩樣混合酒——的費用。比較富裕的人會為他們的朋友定一頓晚餐。在查諾克先生(繼格里姆肖先生后的第二位接任者)的葬禮上,八十多人被邀請參加“阿維爾”,宴席的費用是每人4先令6便士,全都由死者的朋友支付。由于幾乎沒人“躲酒”,所以那天結束前,“上上下下打架”不斷;有時還會出現“撓人”“插人眼睛”和“咬人”的可怕現象。
雖然我詳細談論了這些堅定的西區人性格中不同尋常的特點,就像他們在本世紀最初二十五年那樣,而不是幾年以后,但我毫不懷疑,即便如今,這些如此獨立、任性和生性冷酷的人在日常生活中還有不少東西能讓那些只習慣南方當地生活的人感到震驚;而且,反過來,我猜想精明、睿智、精力充沛的約克郡人會對這樣的“外地人”不屑一顧。
我曾經說過,霍沃思教堂如今矗立的地方很可能曾經有一間蘇格蘭教堂或祈禱室。按照撒克遜法律,它在教會結構中處于第三或最低等級,無權負責安葬或管理圣事。這樣的叫法[20]是因為它沒有修建圍墻,敞開面向毗鄰的田野或荒原。根據埃德加[21]的法律,創建者不得減少上交什一稅,還必須用自己收入的剩下九成供養行使職務的神父。宗教改革之后,在所有曾經是蘇格蘭教堂的簡便禮拜堂,選擇牧師的權利被授予地產業主和受托人,并且需要獲得教區牧師的批準。但是,由于某種疏忽,從大主教夏普[22]時代開始,霍沃思的地產業主和受托人一直沒有獲得這項權利;選擇牧師的權利落入布拉德福德教區牧師的手中。一位權威人士如此敘述。
勃朗特先生說:“這份薪俸的贊助人是布拉德福德教區牧師和特定的受托人。我的前任就是在布拉德福德教區牧師同意但受托人反對的情況下上任的,結果他遭到強烈的反對,僅僅上任三個星期就被迫辭職。”我的作品第二版出版后,一位約克郡的紳士曾經就這個話題好心地給我提供了一些額外信息,他這樣寫道:
只有布拉德福德教區牧師擁有霍沃思的任職推薦權。只有他可以推薦。然而,牧師薪俸的主要來源基金掌握在受托人手中,如果不同意被任命的人,他們有權拒絕發薪。查諾克先生去世后,教區牧師先是擢升了勃朗特先生,于是他前去擔任預期中的助理牧師。他被告知,他們對他本人沒有個人方面的意見,但作為教區牧師的提名人,他是不會獲得認可的。于是,他推掉了這個職位,聲明說如果無法獲得教區的認可,他就是做了牧師也沒什么用。因此,雷德黑德先生被試著介紹了過來。
雷德黑德先生被排擠走之后,一個新的難題出現了。總要有人先向和解邁出一步,但被激發的情緒無法緩和,行動變得復雜難解。這件事不得不提到某位獨立仲裁人,我的父親就是那位被雙方投注目光的紳士。他們召開了一次會議,事情的解決方式是教區牧師將選擇權讓渡給受托人,而受托人接受教區牧師的推薦。他們立即選定了勃朗特先生,他的機敏審慎贏得了他們的心。
與擔任過布拉德福德教區牧師一段時間的斯科斯比博士談論西區居民的性格時,他提到在推薦雷德黑德先生獲得這份薪俸的時候,霍沃思發生了一些騷亂,他說當地人的性格可以在這些細節中得以展示,建議我對此探究一番。我便照此行事,從一些尚在人世的當事人和旁觀者的口中得知了那些抵制教區牧師提名的手段。
那位前任就是查諾克先生,我曾經提過的格里姆肖先生之后的第二位繼任者。他長期患病,以至于無法在無人相助的情況下履行職責,而雷德黑德先生有時會幫助他,因此教區居民在查諾克先生生前對他非常滿意,極為尊敬。但是,查諾克先生在1819年逝世之后,情況完全改變了,他們相信,受托人的權利一直被布拉德福德教區牧師不公地剝奪,而后者則將雷德黑德先生任命為終身助理牧師。
他主持儀式的第一個星期日,霍沃思教堂人潮擁擠,甚至走廊里都擠滿了人;大多數人穿著當地的木屐。但是,雷德黑德先生正誦讀第二段經文的時候,所有的集會群眾仿佛出于一種沖動,開始離開教堂,拖著木屐啪嗒啪嗒地走,盡可能發出各種噪聲,直到最后,只剩下雷德黑德先生和教士兩個人繼續這項儀式。這就夠糟糕了,然而下個星期日,情況更加糟糕。那時,教堂像以前一樣被擠滿,只是走廊上空空蕩蕩。過道里沒有人,也沒有擋路的東西。在儀式上的誦讀進行到上周騷亂開始的同一時刻,這其中的原因才得以顯現。一個人倒騎了一頭驢子進入教堂,頭上摞著一頂又一頂的舊帽子,一直到戴不上為止。他催促胯下的牲畜繞著走廊走,于是群眾的尖叫聲、呼喊聲和大笑聲完全淹沒了雷德黑德先生的所有聲音,而且,我相信,他也不得不停止誦讀。
迄今為止,他們尚未做出任何類似個人暴力的事情來,但第三個星期日,看到雷德黑德先生下定決心不顧他們的意愿,在幾位從布拉德福德來的紳士的陪同下騎馬經過村莊街道時,他們被大大激怒了。他們將馬留在黑公牛(靠近教堂墓地的小酒館,方便承辦“阿維爾”及其他活動)走進教堂。人們跟著他們進去,帶著一名煙囪清潔工,這名清潔工是他們那天早上雇來打掃幾座教堂外部建筑的煙囪的,他后來不停地喝酒,直到酩酊大醉。他們把他放在讀經臺正前方,不管雷德黑德先生說什么,他那滿臉污黑的腦袋都會醉醺醺、傻呵呵地點頭同意。最后,要么是被某位惡作劇制造者慫恿,要么是出于某種醉酒的沖動,他費力地爬上布道壇臺階,想要擁抱雷德黑德先生。于是,這種不敬的玩笑變成了迅雷烈風。雷德黑德先生想逃走的時候,幾個更蠻橫的人將滿身煙灰的煙囪清潔工推到他身上。他們把他和給他造成麻煩的人扔在被倒了一袋煙灰的教堂墓地中。不過,最后,雷德黑德先生逃進了黑公牛,迅速閂上那里的門,外邊的人們怒氣沖沖,威脅說要用石頭砸他和他的朋友們。有一位向我提供消息的老人那時正是那家酒館的老板,他堅持說那些被激怒的暴民就是那樣的脾氣,所以雷德黑德先生真是有性命之憂。不過,這位老板打算讓被他收容的這位不受歡迎的客人逃走。黑公牛靠近霍沃思那條又長又陡的街道頂端,底部有一處關卡,緊挨著通向基斯利的公路上的那座橋。指點這些被追捕的客人偷偷溜出后門(可能就是很多不成器的人曾經躲避好人格里姆肖先生馬鞭的那扇門),這位老板和幾個馬倌騎上從布拉德福德來的這伙人的馬在前門外來回走著,從氣勢洶洶等在那里的人群中間經過。從房屋之間的某處空隙之中,騎馬的這些人看到雷德黑德先生和他的朋友們正在街道后面躡手躡腳地溜走;于是,一踢馬刺,他們飛快地沖向下面的關卡;那位令人討厭的牧師和他的朋友便飛快地上馬,等人們發現他們的獵物已經逃走,朝關閉的關卡大門跑過去的時候,雷德黑德和他的朋友已經飛奔出一段距離了。
那是雷德黑德先生這么多年以來最后一次出現在霍沃思。很久以后,他來此布道,布道的時候,他脾氣很好地向聚精會神的廣大會眾提起我描述過的那次情形。他們對他表示衷心的歡迎,因為他們對他并無怨懟之心,雖然之前他們為了維護自認為屬于他們的權利,還隨時準備用石頭扔他。
前面的講述是我從兩位在世者那里聽來的,當時在場的一位朋友也能擔保我復述得準確無誤。我引述過他的話的那位約克郡紳士寫來的一封信也從一定程度上印證了我的描述。
我對你在驗證事實方面遇到困難并不覺得驚訝。回想我聽說的和在我聽說的這些事情上有發言權的人時,我就發現了這一點。至于驢子的說法,我相信你是對的。雷德黑德先生和他的女婿拉姆斯博頓博士對我來說也不陌生。他們兩人我都喜歡。
今天,我問過兩個在你提到的那段時間住在霍沃思的人,一位代理受托人的子女,他們兩人的年紀都有六七十歲了,他們跟我保證說,驢子確實被騎了進去。其中一人說騎驢的人是個蠢漢,倒騎著驢,頭上摞著幾頂帽子。但是,向我提供情況的人都沒出席那些教化儀式。我相信,在那兩個星期日完成經過認可的整個誦讀儀式以前,教堂里不會出現什么舉動,我肯定,比較體面的當事人對雷德黑德先生懷有的敵意均與他個人毫無關系。他是個和藹且值得尊敬的人,跟我有很多聯系,給我提供了不少恩惠,我很喜歡他。在看到你的書之前,我從未聽說過那個爬上布道壇臺階的清潔工。但他身著他那個等級的牧師服裝在場……我也得補充一下,出現在星期日那些不幸的鬧劇現場的很多人,其中大多數都不是居民,而是從教區邊緣的荒原要塞來的人,當地人稱呼那些地方“泥灘那頭”,那些地方停留在比霍沃思與現代文明的距離還要遙遠的階段。
關于霍沃思禮拜堂教區居民的鄉下習氣,我可以給你介紹一兩個例子。
寒冬的一天,一個霍沃思郵遞員到我一個朋友的辦公室送包裹,他就站在敞開的門旁。“羅賓!關門!”收件人說,“你們鄉下沒門嗎?”“有啊。”羅賓回答,“我們有,就是從來不關。”我注意到,甚至在冬天,很多門經常也是敞開的。
若是引導有方,這個國家這個地區的本地人那種不屈不撓、獨立自主的干勁無比寶貴;若是誤入歧途,可就危險了。我永遠忘不了喝得神經錯亂的人表現出來的暴躁言行。不管是憤怒、輕蔑,還是沮喪,全都面目可憎。從前我拜訪過一位最受尊敬的自耕農,他們家用最誠摯樸素的語言硬要我接受款待。我同意了。他對我說的話是:“不,先生,你得停下來喝點茶,你得,呃,你得。”桌上迅速擺了豐盛的一桌。不管怎么樣,在我攀到山上去看“三十歲的母馬和一歲的馬駒”時,時間飛快地過去。一位令人肅然起敬的女士坐在桌旁主持,倒滿茶杯后,她對我說:“不,先生,你得把桌子解放出來。”主人說:“她的意思是,你得做餐前禱告。”我接受了建議,開始禱告。
我曾經與一位歷經滄桑的老婦人談話,復述了自己的幸事之后,在提起別的事時,她說起自己的語言能力,便肯定地說:“感謝上帝,我從來不是個嘴上抹蜜的女人。”嘗試正確拼寫這些方言[23]的時候,我感到特別困惑,但我必須為自己申辯,我得告訴你,我曾經在一封信里看到我剛才用過的那個詞(申辯,excuse)被寫成了“ecksqueaize”!
但是,有些事情往往或多或少地弱化了霍沃思的粗魯概念。除了走在時代前面的城鎮外,沒有哪個鄉村地區是這么引人注目的音樂品位和才華之鄉,而且是在一段某種程度上難以發現它們的時期內。我去霍沃思的時候,發現有一支管弦樂隊前來迎接我,全都是當地表演者,有唱歌的和演奏樂器的,漢德爾[24]、海頓[25]、莫扎特、馬爾切洛[26]等人的名作對他們來說是家喻戶曉。在知識、品位和聲音方面,他們與普通的鄉村合唱團截然不同,被許多場面宏大的節日多次請去獨唱和合唱。尚在世的一個人,有一副我五十年內聽過的最好的男高音嗓子,優雅而且有教養。一直有很多原因誘使他和其他人遷居;但是織布機、人際關系和山間空氣散發的魅力足以讓他們留在家鄉。我喜愛他們的演出回憶,那份回憶延續了六十多年。這個地區的忠誠、憎惡和好客之情熱烈、由衷、樸素,突出特點是每種都很熱誠。以我對他們的了解,作為一個民族,這些山民一直都溫和、真實,但如果產生懷疑或憤恨,他們就會堅決有力地反抗。他們會向強迫的力量發起挑戰。
希普先生就任布拉德福德教區牧師之后,在我的陪同下第一次到訪霍沃思。那天是1816年或1817年的復活節。他的前任是可敬的約翰·克羅斯,被稱為“瞎牧師”,一直對教區牧師的職責不聞不問。在必須制定并實施的一次深入調查的過程中,教區居民不乏出言激烈強硬的。對于一個旁觀者來說,那些言辭盡管粗魯,卻也引人發笑,發人深省,預示著新上任的人到來時,如果被他們視為不速之客,可能會出現什么情況,而那種情況后來也成為現實。
從他們特殊的教區位置和環境出發,這個禮拜堂教區的居民一直在急切、鄭重和堅持不懈地反對教堂維持費。雖然距離母教堂有十英里,他們還是被要求支付這項討厭的稅費中的一大部分——我認為是五分之一。
除此之外,他們還要維護他們自己的建筑,等等。所以,他們竭力反抗,認為這是壓迫和不公。他們成批地從山里輾轉趕去布拉德福德參加教區會議,在那次儀式上不失時機地表現出內心的強硬,而不是外表的柔順。幸好,讓他們采取這種舉動的那種場合已經多年不曾出現了。
在這個地區,承襲父系的名字很常見。通過教名和姓打聽一個人,你可能很難找到他:但是,視具體情況打聽“內德的喬治”或“鮑勃的迪克”或“杰克的湯姆”,你的困難就迎刃而解了。在很多情況下,人們會用一個人的住址認定他。早年間,我有一次要找喬納森·惠特克,他在鎮區擁有一間相當大的農場。我被打發到各個地方,直到我突然想起來打聽“蓋特的喬納森”為止。那時我的困難才得到解決。這種情況起源于當地人一成不變的性格和與世隔絕的環境。
目睹過霍沃思體力勞動者以上階層婚禮的人是不會輕易忘記那種場面的。四鄰八舍的馬被征用,一支由男男女女單獨或兩人騎乘組成的歡快馬隊一路行至布拉德福德教堂。酒館和教堂好像是天然的紐帶,雖然戒酒協會的工作在那時已經開始,但人們可不會總想著保持清醒的好處。重新上馬,他們開始比賽,經常會有醉醺醺或不熟練的騎馬男女退出戰陣。從霍沃思那座橋梁到關卡的婚禮之旅常常是以賽馬作為結束。你以后會知道,這條賽馬線路絕對稱不上公平。
1820年2月,勃朗特先生帶著妻子和六個小孩兒,來到了無法無天但并非無情的這群人之中。那些尚在人世的人還記得七輛裝得滿滿的馬車緩慢笨重地駛過那條長長的石街,將那位“新牧師”的家居物品送到他未來的住所。
你會感到好奇,那位溫和病弱的妻子,甚至那個時候,她的健康就在每況愈下,而她那荒涼的新家——低矮的石砌長方形牧師住所,位置很高,但后面還有更高的連綿荒原——又給她留下了怎樣的印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