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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激戰

  • 大明逐鹿
  • 陳青甲
  • 11430字
  • 2022-10-06 08:14:29

徐開地勒轉馬匹,快了王貴一線沖出姚天動布置的陣列,他知道,自己和盧象升一樣,都是在在干著一件非常瘋狂得事情。

現王貴部攏共七百多人,就算他老舅那一嗓子能喊來一些相識之人,數量也不到千,以不到千人的隊伍去堵截祖寬和馬岱所率裝備精良的六千余騎?

他比盧象升還要瘋狂!

可他能怎么辦,這個時候他不行動,接下來等待他們的就只有敵人的屠刀。

姚天動后知后覺發現王貴他們這邊的異動,勃然大怒嘶吼道:“王貴,你敢違反軍令!”

“我去你的娘!”

王貴頭也不回罵了一句,他和趙勝等人都試圖擋在徐開地前頭,去當這個先鋒,都被徐開地堅決拒絕了。

他不單純是只會耍嘴皮子、賣弄文墨紙上談兵軍中指導員,他也是能戰的,生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每一個都是戰士,徐開地提槍揮落,抬頭兇悍目光注視前方,大聲喝道:“兄弟們,寶劍無血不英雄,今日這一戰,勝,可敬英雄酒,敗,徐開地死在你們前頭,持刀槍者,全體隨我向前,沖!”

“真他娘霸氣,都給爺爺跟上來,今日我王虎就賊官軍他娘了!”

王虎拔出雙刀,猛拍一下馬屁股,緊隨徐開地沖出。

他們身后的兩個百人方陣也跟著合而為一,齊聲呼喊,聲勢破空。

關寧鐵騎,這個縱觀整個明末都響當當的名號,斬過蒙古王,敗過八旗護軍,刺殺過多爾袞,是一支堪稱野戰之王的軍隊,盡管這個時候它的名聲還沒有達到最頂峰,也不容小覷。

這次來了三千人,領兵者祖寬,早年為祖大壽家仆,跟著打仗立了功,逐漸升官當了寧遠參將,一步一步走到現在這個位置的。

實力方面自無需多說,想要在這種敵人手上占到便宜更是難上加難,徐開地緊緊盯著側翼方向的兩支騎兵,身后所領得整支隊伍,他在不斷地改變方向,避開攔路的己方陣列,終于沖出了姚天動編排的陣營。

宛如一條大江之中,分出了一條蜿蜒的支流,往側翼山區后方直插而去。

緊接著就是進入官軍視野,徐開地慢了一步落在官軍側后方。原本若能搶在對方之前,還可以丟盔卸甲加快戰馬速度,先一步闖過五里橋,保住性命。眼下,這下一場硬仗再也難以避免,雙方第一個照面之后,敵人的箭便落在徐開地馬前,進入官軍的射程范圍了。

“開地,我們要不要放箭?!”王貴跟在后頭急問。

徐開地頭也不轉道:“我們的射程范圍較小,再等一等!”他領著手下繼續變換方向,一來擾亂弓箭手的視線,一來想要尋找官軍的破綻。

羅岱也發現了這邊的情況,見這位身披戰甲,相貌出眾,臉上卻還帶著稚氣的先鋒,他們幾個領頭的人,身上的戰甲得都不錯。

他們既屬獻營嫡系,自然也算是高迎祥手下的主力軍,高迎祥注重騎兵建設,他們身上得裝備自然差不了,戰甲多以鐵甲牛皮制成,防御能力強,就是沒躲開得箭矢,只要不落在他們臉門,就無法造成實質性的殺傷。

對此一幕,羅岱只是輕輕一瞥……倒不是說他多么高傲自大,而是他把側后方王貴這一部當錯了正面不敢與盧象升作戰得逃兵,一支貪生怕死的隊伍又何懼之有?

而事實上,他的看法也不能說是錯,徐開地的確是臨陣脫逃了,但并非他不敢與盧象升一戰,他們整軍此次出戰要打的是阻擊戰,而非殲滅戰。但狙擊戰是想姚天動那蠢才那樣打的?他們最重要的任務是攔住官軍腳步,給后方陣營撤退爭取時間,而非領著手下往山溝里鉆進去送人頭。

此時的正面戰場。

“頂住!”

隨著闖入山口中的隊伍又一次敗退出來,自己手下上萬人,怎么就搞不定一個盧象升?下命令讓手下砍死對方戰馬,盧象升大呼直前搏賊,手持大刀下馬繼續作戰,一樣奮勇當先,有戰無退,他真就不怕死嗎?

已經不知給姚天動提何建議的親兵,只能奮力馳入大陣之中,高呼:“都給我頂住,盟主寄重托于我們,帶領我們反抗官府鎮壓,擺脫饑餓,我們沒理由不給盟主賣命!”

“弓箭手,弓箭手快上來!”

姚天動終于想起了,他們騎兵營中也有弓箭手,大聲呼喝道:“騎兵先撤散到兩翼,讓弓箭手往前,瞄準了山道里頭的官軍,給我射!”

他在陣中奔馳左右,搖旗聚兵,呼喊不停,像一個想要炫耀本領的孩子,這種呼喊很快便起了作用,不要忘了,他們是人多的一方,戰況本應該向他們傾斜的,他的變通讓部將士氣很快便被鼓舞回來了一些。

可早干什么去了?到了這個時候,一切都已經遲了,官軍方面已經殺紅了眼,騎兵退開,弓箭手羅列到山道口子。

誰知道,盧象升正是看準了這個時候,領著剩下的兩千余天雄軍奮力突進,原本被填了個結實的山口瞬間被天雄軍破開,后方的弓箭手也愣在當場。

原本以為會持續一段時間的騎射交戰,農民軍這方可用傷忙相換,隨著盧象升這一突,局勢都還未來得及發生他想要看到變化,就已經翻轉翻轉,戰場隨之改天換地。

姚天動看向手下的親兵,親兵也在看著他,兩人都已經目瞪口呆,失措于后軍之中,不知道如何才能扳回局面。

闖到山口的天雄軍,作先鋒的那一小撮人,皆是戰馬已死,渾身浴血,獻營騎兵千戶洪飛奮力上前,想要挽救局勢。

他搶過手下手中弓箭,奮力一箭射出,直取盧象升頭顱,實在不知是他奮戰脫力,還是上天有眼,居然沒中!

盧象升側目命令身后扛大旗將士往前,箭矢就從他額前劃過,削飛額上了一串皮肉,沒入地下寸許。

沒曾想,如此反而更加激發了天雄軍的兇性,盧象升更是索性解下頭盔,抹著滿臉的鮮血,揮舞著大刀,他如無事的人一般,而且他還要繼續往前。

這種不懼死不要命的精神,就是天雄軍最核心的戰術。

“眾將聽令,斷流賊匪首頭顱者,賞百銀!殺!”滿臉鮮血的盧象升宛如一尊閻王。

話落,天雄軍長驅直入直撲姚天動大旗,姚天動狂擦額汗,十指發涼,腦子中已是一片空白,惶恐之下掉頭就跑。

至此,高迎祥部農民軍萬數重甲騎兵全軍崩潰。

這就是他們先前種下禍因結出的果。

都道是兵退如山倒,落尸于馬下的人越來越多,濃郁的血腥味,摻雜在馬蹄翻騰起的清晨土壤的清新氣息里,彌漫整片山地。

徐開地知道姚天動會敗,但也沒想到會敗得這般快,翻譯過來,也可以理解為知道他蠢,卻沒想到這般蠢。

他這邊才剛結束騎射環節,跟官軍分出來應付他們的千人隊伍接上肉搏戰,徐開地與王虎兩人,一人持刀,一人提槍,借著馬匹沖刺的速度,奮力往前,直入官軍陣營,大開大闔,敵人稍一觸碰,就要遭殃。

王貴趙勝二人,沖出兩翼掠陣,配合進退都極為熟練,他們這支千余人的隊伍,瞬間直入官軍陣營幾十米,手下皆無一回合之敵。

徐開地一槍挑飛官兵之余,身子往側一擺,避開另一名敵人的長槍,王虎策馬上來,大喝一聲,馬刀直落就這那人脖子砍下,鮮血飛濺落在徐開地眼皮上。

他根本沒空去管,他不知道下一槍會從哪個方向刺過來,戰事激烈,周遭都是裝備精良的官兵,刀槍揚起,橫掃直戳,他們這一方也每時每刻都有人倒下。

這邊兩股更快、更強的力量對碰在一起,殺傷力、破壞力比正面作戰的萬人隊伍還要強烈。

徐開地所率先鋒隊伍完全沖入了官軍的千人隊伍中,更大的沖撞來了,官軍也逐漸開始大聲呼喊,似乎只有這樣,才能讓他們內心中的仇恨、恐懼、決心轉化為對敵的勇氣和力氣,廝殺變得更加劇烈,這支先鋒隊伍的馬的速度降了下來,壓力也驟然變大。

“快,他們牽制住了側翼的官軍,我們快撤!”山洪傾斜般撤回的農民軍中,孫新的隊伍首當其沖,他一眼就看到了王貴部隊伍所在的位置。

徐地山壓力倍增,兩翼掠陣的王貴則是壓力大減,他注意到了后方潰不成軍的狀況,就這會兒功夫,這些人就已經往回沖得幾乎與他們并駕齊驅了。

“大爺的,早知道你他娘的潰敗得這么快,老子就不用廢這功夫了!小子,這些人都不弱,我們這樣闖不過去,要過去跟他們匯合!”

徐開地大吼一聲,道:“不!不能回去,相信我,回去才是徹底完了,所有人,往我身邊靠過來,穩住陣型,聽我命令再往前突!”

他現在腦中想的只有兩件事,第一示敵以弱,讓剩下的那支關寧鐵騎覺得,這些人已經足夠對付他們,不再增援,想辦法將他們現在的戰場,往五里橋方向拉扯,第二讓潰敗而歸的騎卒,先沖到五里橋,攪亂關寧鐵騎得陣營,這個時機他們沖過去的機會最大。

他這些話才剛剛落下,官軍方面,當即分出了半數軍隊,由羅岱率領兜轉回來,直取潰敗撤回的騎卒。

因為他們有人看到了姚天動的動向,在官軍眼中,只要將他斬于馬下,這支浩瀚騎卒就完全無法再形成戰力了。

羅岱現在的眼中,就只有一個人,那就是姚天動。

而見到他這一舉動,最開心的就是似孫新一樣那些些撤得比姚天動還要快的人,因受這支隊伍吸引注意也阻擋了他們的視線,他們都覺得,自己能活到最后了,卻根本沒有人注意到,祖寬距離五里橋已是咫尺之遙。

等待這些人的,正是大明第一野戰軍。

但這些都是后話了,最先感受到盧象升所率這兩支騎兵強度的是孫新這些人身后,護送在姚天動左右的農民軍。

看到直往自己壓過來的官軍大旗,姚天動這位也算得上身經百戰的老將,只有一個念頭——走進了死胡同。

他有一種感覺這些人都是來取他性命的。

而事實上,也正是如此,羅岱放棄了跟隨關寧鐵騎直取五里橋守株待兔這種更好的作戰方式,因為他們身后,是那些不懼刺骨寒江水的將士,盧象升為他們改變了作戰方向,他要帶著這些人,不顧一切帶斬下流賊匪首的項上人頭!

后方有天雄軍在追趕,前面被羅岱擋住了去路,整個戰場上,再無他姚天動的立身之處,他只能硬著頭皮,狼狽地組織隊伍,試圖繼續抵抗。

卻是徒勞。

不管什么原因,戰場上只看結果,這支高迎祥一直引以為傲的重甲騎兵,已是強弩之末了,但他絕不會想到,這并非結果,而是開始。

羅岱這支軍隊,似發瘋了似的,遭遇農民軍開始,就已經奮力突進,羅岱更是如離弦之箭般所向披靡,他持大槍穿行于亂軍之中,遇到試圖重新舉起的農民軍,便直接突擊。

不到一刻鐘的時間,他距離姚天動就已經不足五十步距離,但就在此時,身后一騎直沖上來,這人面色鐵青,嘴唇已凍得發紫,仍舉起一把硬弓,挽弓搭箭,勉力一箭,滿陣皆驚,正中姚天動奔馳眾的戰馬馬腹!

姚天動坐下戰馬忽感劇痛,落蹄不穩,前腿往前一彎,轟然倒塌,馬背上之人,被狠狠摔在地下,還有幾名親兵沖上前去,將其擋住。

羅岱見狀大喜,他揮動大槍,如入無人之境,農民軍所剩無幾的戰意,再一次崩塌,不少人都是眼睜睜地看著他沖到了姚天動身邊。

后者被部署扶起來,都還難以分清東南西北,口中喊著快撤,再抬頭,染血槍鋒已經跟至。

鮮血飄濺,一顆頭顱高高飛起,帶著滴血,滾落到地下。

“搖天動死了!”

羅岱大軍中捷報傳開,正面閻王降世般的盧象升率領天雄軍以震斬千余人的威勢潰壓而來,農民軍頓時方寸大亂,只顧胡亂奔竄。

而這時候孫新部也即將沖到五里橋,徐開地苦苦等候的時機來了。

他當即揚槍大喊,“所有人,隨我往外突擊!”他們這支隊伍剩下的數百人,絲毫不受姚天動之死的影響,吶喊之聲幾同震天,圍戰王貴部的這支官軍的千人隊伍,本就傷痕累累,若非徐開地有意位置早已崩潰,突遭突擊,猝不及防之下,瞬間被沖出一個缺口。

徐開地仍作先鋒沖出,身后王虎、王貴等人緊隨其后,如形隨行。

而正是這時候,自覺能輕松活下去的孫新,迎面遇上了祖寬所率的關寧鐵騎,營中的人還未來得及全員撤走,待孫新那些人沖上去之時,五里橋這邊已經遍地尸體。

孫新乃軍戶出身,自是一眼就看出了關寧鐵騎得身份,一瞬間,再不想往前,也不想過橋,只想留在這片戰場上安度晚年,兜轉馬頭,又往回跑。

但這一次,他卻再沒機會往后了,徐開地領著眾將士沖上來,迎面遇上了孫新,在對方毫無防備的情況下,毫不猶豫,舉槍一槍貫穿他的腹部,收槍將其尸體帶落馬下。

王貴立即下令道:“小子你別沖這么猛,其他的所有人隨我往他們側翼,沖!”

孫新的死,讓王貴部諸人更加興奮,在這支農民軍中,其實并無太多什么友軍的概念,王孫兩部近一兩年來,算是積怨已久,王貴一直是覺得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手下的兄弟們早是怨言頗多。

由于他往回跑是驚慌失措的個人行為,身后也沒有跟著什么兄弟,這件事情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一個小小的插曲,接下來他們就只剩下一件事,那就是突圍。

關寧軍緊急趕到五里橋攔截,正面戰場上撤下來的農民軍雖說方寸大亂,可往西是他們下意識的選擇,因為那是主力撤退的方向,羅岱又是直插入農民軍大營中,潰逃的騎兵還是大批往五里橋方向擁去。

王貴終于明白,為什么剛才徐開地要阻止他向大軍方向回合,而且他還明白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闖營將他們拋棄了!二十多萬的大軍,面對官軍區區數千人,就連一戰的勇氣都沒有嗎?

他想不明白,也沒有時間再去想,當務之急是過橋,他要保住自己手下這些兄弟的性命。

如此時間,王貴下令往尚未來得及擺好陣型的關寧軍側翼突圍,實屬明智的選擇,唯一擔心的就是,徐開地沖得太猛,會吸引關寧軍主力的注意。

但正面作戰當先鋒的徐開地哪里還想得了這么多,他聽說過關寧軍的威名,非常清楚沒有足夠強度的沖撞,根本不可能突破得了對方的防御,何況他們在人數上還完全沒有優勢。

太陽已經是升上了半天,混戰一片的戰場上,算不上最為強烈,但絕對是最為勇猛的一次沖撞來了。

王貴部所剩六百三十二名騎兵,都忍不住發出來最為強大的嘶吼,他們面對的是建營以來最為強大的敵人,他們需要更為強大的勇氣。

“兄弟們,唯一的生路就在面前成敗在此一舉,我軍必勝,官軍必敗,殺!”

“殺、殺、殺!”

隨著徐開地一聲大喊,身后眾人跟著大聲嘶吼,氣勢磅礴,沒有一個人再去理睬先前被派出去攔截他們的那支千人騎卒殘部,每個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前方,目光匯聚之處。

一瞬間的時間,徐開地沖到陣前,俯身閃開一名關寧軍三管口徑的“大錘”,手上長槍落到敵軍戰馬前腿上,鮮血橫飛,劇烈的疼痛讓其前腿發軟,瞬間崩塌倒地,背上的關寧軍也被甩飛出去,落入他身后的大軍中,被馬蹄踐踏而死。

關寧軍的大部分的將士配備的武器都是三眼大口徑火銃,又稱三眼神銃,鑲嵌在一根木棍前端,尋常兩軍交戰之前,都會進行一輪射擊,對有效距離外的敵人進行極大的殺傷;近戰中,這鑲嵌著三眼神銃的短槍,又可變作一柄大錘,揮動間都可造成巨大的傷害。

這種三眼神銃的兩用功能,在遠近攻防兩端的作用發揮得淋漓盡致,關鍵是還不礙事,保證了這支軍隊在沖鋒的時候,具有射速、碾壓、擺動等多層次戰術打擊能力,所以說是第一野戰軍。

徐開地不是第一次接觸這支軍隊,先前在廬州城外,闖營的農民軍就與祖寬的關寧鐵騎有過摩擦,就是發現硬碰難勝才轉移向南下的,這段時間,他也打聽到了一些情報。

確實,在正面雙方擺開陣營作戰,他們毫無優勢可言,可智圣張良的計策,都尚有過墻梯可以應付,如此生活的一直軍隊,又怎么可能會是毫無破綻的呢。

他利用正面回撤的孫新部吸引了關寧軍的注意,羅岱分出去斬殺搖天動的機會,突然沖出那支千人隊伍的包圍,直取關寧軍側翼而去,搶的就是一個稍縱即逝的時機,打他一個觸不及防。

失去了遠程火力的碾壓,那剩下來的就是近身肉搏,狹路相逢勇者勝,打車先打胎,射人先射馬,他身先士卒沖在前頭,就是為了給身后眾位兄弟打個樣。

近身與關寧鐵騎作戰應該怎么打,“大錘”殺傷力是大,隨之帶來的弊端就是,速度肯定不會快,抓住這一個稍縱即逝的機會,捅他們的馬!

騎兵作戰,失馬者幾無生存的可能。

“我軍必勝,官軍必敗!”

徐開地這一槍,看得身后諸軍熱血沸騰,自發喊起了先前他喊出來的那句口號,他已經做到了個人能夠做到的一切,接下來拼的,就是誰的命更硬。

作為一個文弱書生出身的徐開地,沒有經過專業的耐力和力量的訓練,千人軍隊突圍時,他就是先鋒,消耗了他一部分的體力,現在再當先鋒,而且敵人變得更強,他能夠明顯感覺到壓力巨大。

所以王貴擔心他會吸引敵人的注意力,好在身邊還有王虎這等把他的話當做天子皓命的猛人,為其分擔一部分。

短短一瞬間。

擺開錐形陣營的王貴部騎兵直入關寧軍中五十余步,但五十步之后,便明顯感覺到舉步維艱,宛如戴著鐐銬的囚犯,也像是一枚釘子,入木三分容易,穿透整根難度可想而知。

“虎子,你往左側折過來!”徐開地大喝一聲,卷帶身后一支隊伍,從左側直入敵軍腹部十多步,卻在這個時候忽而右突,關寧軍千戶都尚未來得及做出應對措施,他已然改變了方向,就一個小小的破綻讓他直入三十余步,側眼回窺,沒人注意到王虎與他心有靈犀,他身材雖不顯魁梧,作戰卻勇不可擋,一人砍翻關寧軍十多匹馬,與徐開地形成了左右開弓之勢,這下去看他,他已經單人獨騎逼近關寧軍總旗二十步開外。

沒錯,他們的目的從一開始就是這個指揮作戰得關寧軍千戶,斬敵先斬將。

徐開地見此狀奮然大喝:“殺過去,把他給我捅了!”

跟著他沖入關寧軍腹部的三十多人,猛然一轉擺,那位千戶身邊的布置的將士頓時大亂,徐開地再帶人往前一挺,吸引大軍攻勢,這位千戶大人還在驚訝農民軍中何時出現了這等驍勇之人,王虎仍然勇不可擋,一手揮刀作戰,砍翻最近他身邊的一名敵人,當即收一把刀回鞘,拎起一條馬索甩了幾圈,從他后方悄然了甩飛了出去,正正套中那位千戶的脖子,猛力收緊,他從戰馬上被扯翻落下,王虎拖著他回撤拖拽十余步,被一馬蹄踏中胸口,命隕當場。

王虎大笑一聲喊道:“甲哥兒,得手了,先走!”

“斬了官軍將軍!”

三十余人奮而呼喝,放棄往前,轉為后突,往王虎方向接應過去。

而領兵正面作戰的祖寬也迅速反應過來,正面作戰根本用不上這么多的人,知曉側翼遭遇奇襲后,立即調兵趕往支援。

“副總兵,這賊軍中的領兵者是何人,如此勇悍!”

他們這個位置稍高,能窺得整個戰場。

被從正面戰場扯下,往側翼調派的領兵者,摸一把皮袋中已經沒了丹藥,將手中火銃往皮套上一塞,反手摘下背上掛著的硬弓,顛簸的馬背上,舉弓、搭箭、瞄準一氣呵成,似一支看到獵物的獵人。

就在這樣一個無人知曉的角落,一支勁箭破空而出,呼嘯穿透這片天寒地凍寒風呼嘯、鮮血揮灑的戰場,直追站在作戰中的徐開地背脊。

幸在徐開地為擋下身前一擊重錘,借腰發力,提槍往作勢,往側扭開了半個身位,箭頭正中盔甲間隙,沒入他的后肩位置。

傷口不致命,風力和棉衣都幫他卸去了大部分的沖擊力,但突如其來的暗箭,還是讓他觸不及防地往馬脖子方向倒下去,若非他棄了長槍,奮力抓緊馬韁,幾乎跌落地下。

“百戶!”手下見狀大喊,紛紛朝他的位置瘋了一般擁過去。

坐下黃驃馬突遇拉扯,驚惶之下,兀然停步嘶鳴一聲人立而起,王虎窺得這邊戰況,斂起笑容,毫不猶豫便夾馬趕上前來,提徐開地擋住敵人,破口大罵道:“他奶奶的,是誰他娘的在放冷箭?敢不敢出來跟你爺爺大戰三百回合!”

見此一幕,已經靠近側翼戰場的那被呼作副總兵的中年大漢,得意地將硬弓掛回北上,道:“哼!流賊軍中,不允許有這么勇猛的人存在!”

身邊親衛當即大喝“神箭手”一類的夸贊,誰知話剛說完,馬落下后,徐開地竟他娘的然又坐直了起來,那副總兵頓感臉頰火辣辣,轉而拔出“大錘”高聲大喝:“大爺的,這都沒死,都給我殺,碾碎他們!”

徐開地坐直后,第一時間回首,知道了側翼來援,王貴擋在他的前面一邊迎敵,一邊朝他大喝道:“甲哥兒,有沒有事?用我的刀!”

說罷,他便將長刀拋出,兩把刀分了徐開地一把。

徐開地準確無誤接住刀柄,他們之間的關系,不用說什么道謝的話,他只顧大喊:“壞了,虎子,快往側翼去,讓王貴不用沖動!”

“可是......”

“沒有可是,快去,我還能打!”

徐開地語氣毋庸置疑。

可晚了。

右側本就承受著巨大壓力領三位百戶作戰的王貴,看到了徐開地中箭的情況,也看到了他這個方向趕來的援軍,一瞬間的權衡之下,他知道,這場突圍戰中,必須要要有留下來了。

這個人絕不能是徐開地,可以是他——王貴。

“奶奶個曾高祖,敢動你爺爺的侄子,老子融了你!”王貴長槍一甩,槍鋒上沾著的鮮血灑落在滿是馬蹄印子的地面,他大聲喝道:“怕死的跟著那小子的隊伍往前突進,不怕死的跟我過來!”

幾乎沒有半點的猶豫,三位百戶立即兜馬跟上了他的步伐,身后剩下兩百余的騎卒一個沒落下,這支同樣承受著巨大壓力的隊伍,轉瞬間就與主力軍陣營分道揚鑣,旋風一般卷入即將接受近千關寧鐵騎增援的百人大陣中。

長年累月的廝殺中,王貴身上的積傷頗多,背脊被火銃炸過,撿回來了一條性命,可每逢陰雨天氣,總會瘙癢隱痛難耐,刀戟傷口就更不用多說,絕對算得上是百戰余生了。

可用他教導徐開地的話來說即是:打仗哪有不受傷的,身上的傷痕是男子漢驍勇的功勛。

所以他從不會為此憤慨,反而會因此自豪,他并不是一個壞心腸的人,知恩圖報、救死扶傷這些品質他都有,從小還有一個念想,不大,就想當一個兢兢業業的佃農,將要撫養的人養大,等著小子考上功名,能給他臉上添點光彩,讓那些看不起他的人通通閉嘴,可老天爺不給這個機會啊!

當自然災難和兵匪一起降臨時,他能夠想到的唯一的辦法,就是加入他們。

加入流賊隊伍后,他倒也沒有排斥這個身份,遇到了這么一群信得過他的兄弟,還能夠護得住徐開地,大丈夫能夠快意恩仇也沒什么不好的,每次沖在最前面,那小子有兄弟們護著,也不至于受太多的傷害。

可問題的關鍵是,當他這一次沖入關寧鐵騎這支不足兩百人的隊伍中,以他三十有五正值壯年的年紀,竟然感覺有些力氣不夠用了,就連揮舞起手上這桿十來斤鐵槍來,都有些吃力。

大概這兩日的廝殺消耗太多元氣了,這是他下意識的判斷,若是按照這種情況下去,就算這次沒有被闖營這幫龜孫子拋棄,恐怕就在將來不久,他就在沒有能力護得住那小子了。

其實,這已經不是他第一次感受到這種情況,這一年來,每當想到這里,他都是既感慨又開心。自己這位一直以來,都是一根筋只知道死讀書的侄子,跟了他十三個年頭了,一直都是傻傻的孬種,教死都硬氣不起來。最近雖然他能夠明顯感覺到,這小子與他的關系疏遠了不少,可終于學會了該如何在這世道上生存。

若是早些時間跟那小王八蛋去而來江南,這小子現在應該出人頭地了吧!不,一定會出人頭地的。

阿姊,你看到了嗎,怎么說他也是一個秀才,我就說他不會一直傻下去的,總會有開竅的一天,幸好在有生之年讓阿弟等到了。

想到這里,他突然露出了一抹與這戰場,這張說得上丑陋的臉龐格格不入的笑容,很僵硬,卻傾注了他一生的溫柔。

戰事還在繼續,回憶的結果雖然美好,也是一瞬即逝的事情,他帶著最后的使命,厲喝了一聲:“闖營千戶王貴在此,今日你王爺爺就要看看,你能奈得我何!兩翼騎卒,突!”

嘶吼一聲,他已忘記了疲勞,抬手一槍將面前一位關寧騎兵挑飛馬下,落馬的人越來越多,兩側百戶奮力挺出,如同三把利劍,直插進入關寧軍腹部,他不止要沖出這戰場,還要擴大戰面,吸引更多的敵人,為正面削減壓力。

不得不說,徐開地讓他們訓練的那些什么狗屁戰術,并非紙上談兵,口號、提勢、相互之間的配合,讓他們這支沒有任何專業訓練,只憑勇氣殺人的農民軍隊伍戰力大漲。

關寧軍方面,一是沒有遇到過這種戰力的農民軍隊伍,二則被對方這突然改變方向的沖撞沖得有些發蒙,竟也生出了一種力不從心的感覺。

可擒賊先擒王的道理誰都懂,在這種緊張的戰場環境下,關寧軍也能反應得過來,在他喊出那句話的一瞬間,他們就能感覺到關寧軍開始向他這個方向聚過來了。

他們這一圍,王虎就算帶人沖過來,怎么可能沖得進去?可他聽到徐開地的命令之后,即刻就趕過來了,命令還沒有完成,他也不可能回去,只能硬著頭皮往里沖。

前陣,王虎前腳剛離開,徐開地當即又陷入了苦戰之中,沒有王虎的掠陣,他戰得更加吃力,沒有任何空閑功夫再去理睬那邊的戰場了。

其實在他喊出那句話之前,就已經設想到了王貴的行動,他繼承了原主的記憶,又如何不知道,王貴對他的好?兩當先鋒,又何嘗不是想要讓他不用冒險?可戰場就是戰場,瞬息萬變的速度,往往讓人觸不及防。

肩上插著的那支箭,隨著他的砍殺,一直在晃動,被汗水的內衫接觸的傷口,持續給他帶來鉆心的痛,血液也一直在不停地冒出,很快就摻雜到汗水中,浸濕了他的背脊,但這種疼痛,很快就變得麻木,這種麻木,讓他失去了思維的本能。

昭昭烈日揮灑的陽光下,整個戰場就像一副展開的畫卷,水墨將將士渲染,戰旗、鮮血成為畫卷的點睛之筆。

漸漸地,徐開地覺得手臂僵硬,眼前有些發黑的時候,身后的兄弟喊殺著沖上來,為他分擔壓力,亂槍刺出,有的刺人、有的刺馬。

已經變形的錐形陣列中,左翼是靠近清流河岸一側,趙勝和另外一位百戶戰得較為輕松,已經沖得跟徐開地他們幾乎齊頭并進了。

他座下這匹王貴親自為他挑選的黃驃馬,突然悲鳴一聲,竟是帶著他險之又險地避開一錘,沖撞到身前一匹健馬側邊,撞得敵人人仰馬翻。

背上長箭晃動帶來的鉆心痛處,讓他魂歸肉體,生死一線的危機感在這一刻,也激發了他這具身軀的潛能,他反手過去,將背上的長箭拔出,瘋了一般,揮動王虎分給他的那柄長刀,夾馬直往前沖去。

長刀斷了另外一名關寧軍的臂膀,利箭插入了他的脖子,他迎著敵人,仰天狂喝。

其實,他非常清楚,在兩軍叫戰廝殺的戰場上,個人的勇猛,能夠起到的作用微乎其微。

可是,勇猛是可以傳染的,若不是,可來萬夫不敵之勇,歷史上又豈會記載著,岳飛數百將士敗金軍萬人軍隊的英雄事跡?

事實上,他的這一番奮力挺進,還真是帶領著身后剩下的兄弟,往前突進了三十余步,關寧軍的側翼馬上就要穿了。

但在這之前,右側突出去的王貴先一步擊穿了關寧軍陣營,有左右兩側的兄弟幫他撐住,他領身后數十人只需要應付身前數十人,加上他那種回光返照一般的不要命戰法,任由錘擊落在他身上的戰甲上,聲都不哼一下,關寧軍也是人,他們也會恐懼,只是在在且戰且退等待后方即將到來的援軍和奮力與他決一死戰兩種念頭中,猶豫了一瞬,就被王貴突破了。

“奶奶的關寧鐵騎,也不過如此!”

王貴大聲嘶吼,只是他也沒有想到擊穿了這一側的關寧軍,成為了他這次行動最大的敗筆。

原本遠處奔來的援軍,來到了三十步開外,還會因為自家兄弟擋在了前方,不能使用三眼神銃進行火力覆蓋,這下倒好了,王貴直接成了他們首當其沖的目標。

王貴正覺得眼神一片豁然開朗時,數十步的距離外,出現了數百個黑洞洞的槍口,隨著那位副總兵的一聲令下,轟鳴聲還未聽見,密集的火雨朝他們鋪天蓋地落下來,他再想兜馬已經來不及,數枚火彈從他身邊呼嘯而過,終于有一枚火彈落在了王貴身上。

轟鳴聲起。

他直接從馬背上倒飛跌落馬下,落地滾了幾圈,臉上也變得一片焦黑,側躺在地上,胸甲與胸口一起凹陷,長槍脫手飛開,斜插在一名躺在地下的關寧軍身上。

地面的震感隨著他的身體,他的心跳起伏著,他聽到了身后未被炸中的兄弟和還在營中被圍困的兄弟,拼了命地喊著“大哥”的聲音,沒有鐵蹄落地那般震耳欲聾,卻是清晰可聞。

其實,相比千戶,他更愿意聽到的是這個稱謂,親近一些,沒有什么高低之分。趁著鐵蹄尚未從他身上踏過去的時間,他艱難地側轉了身體,大半輩子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他,終于背朝黃土面朝天一次,卻沒有浪費一絲的時間去欣賞天空的廣闊、陽光的溫度、甚至宇宙的浩瀚,而是用盡最后的力氣,大聲呼喝道:“都不要上來,快走!這是最后的命令。王貴對不住眾位兄弟,有什么債等下輩子再找我還!”

喊完話,他覺得胸口發悶,血液從他的口中泉涌而出,他的視線變得模糊,天空中的白云在他的視野中,揉碎變幻成了一張張面孔,死于薩爾滸之戰的父親、被商賈逼死的母親、從小將他拉扯長大被官府逼糧逼死的阿姊一家人。

“他們都是好人,死了都應該會登西天極樂吧。我殺了這么多人,大概是下地獄的了,再不會有什么交集了。”

“小王八蛋,出人頭地后,可不要忘記倒些酒到地下去,下去告訴你老舅一聲啊!”

他喃喃地用細若蚊蠅的聲音說完了這些話,口中又是一股血沫噴薄而出,他笑著緩緩地閉上了眼睛。

然后他死了。

又是一枚火彈飛來,炸中了原先王貴坐下驚惶奔竄的馬兒臉門,馬兒歪斜了幾步,壓在了他的身上。

“穿了,穿了!”

在王貴突破了關寧軍后,趙勝沖破了正面的防線,這支大明第一野戰軍在準備不足的情況下竟是沒擋住他們,見剩下的小部分關寧鐵騎迅速往右翼靠攏,他朝徐開地的方向大喊:“徐小子,快!往這邊走!”

他深陷左翼戰場,中間被徐開地隔著,并未發覺右翼王貴的行動,等他回過神來,才發現,他們這支七百多人的隊伍,剩下的意境不足百數,他們并未占到什么便宜。

“所有人,快,往趙百戶的方向去,過橋!”他呼喊著指揮身后將士撤走,自己卻不為所動,反而兜轉馬頭,往側后方戰場望去。

“怎么回事?你受傷了?怎么留了這么多的血?千戶呢?”

趙勝見他情況,覺得不妥,迅速拍馬趕了上去,看到徐開地肩上的血液摻雜著汗水,已經將他的身體染得半邊紅,馬鞍上也收到了波及。

徐開地沒有說話,他胳膊、腿、胸口、背脊處處吃痛,趙勝看向了他注視的方向,已經想到發生了什么事情,“他娘的,我就說怎么前面的人一下子少了那么多,所有人,隨我去救人!”

“不行......”

徐開地還想要說什么,夾馬沖往那片戰場,可緩過來的著一股勁,像打開閘的大壩一般,幾乎一瞬間消逝了干凈,他這具身體終究是接近了極限,頓時眼前發黑,從馬背上栽了下去。

剛想要往前沖的趙勝轉過頭,發現徐開地倒地,立即翻身下馬,將長槍插在地下,跑過去探了一下他的鼻息。

“還有氣息,猴子,快來,帶他離開,徐百戶手下的人全部護著他離開,其余的人,全部跟我回去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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