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南王
南王身為老齊王的子嗣十六那年被賜府邸,就在齊國國都東南角。地方不大,但也是有好幾進院子。對于曹云來說南王府的院子很大,這里很是自由,這樣的自由是怎么來的,當然是要付出的。齊國君臣安享繁華,卻缺少實干之人,南王主動要求離開齊都,前往北境守邊。北境在南王治下百姓安居樂業,更主要的是南王驍勇善戰,南王并不喜歡回京,在那邊是他的天地,可是偏偏這齊國能人偏少,老齊王看中了這個兒子,調他回京賦予重任,在他二十歲那年他娶了李燕兒為妃,成為齊都的一段佳話。
有人說英雄配美人,南王年紀輕輕就掌管了全國的兵馬,讓他的父王可以高枕無憂,按理說南王那時唯一不足的就是與王妃幾年都沒有子嗣。有人說老齊王就是有那傳位給他的心,他也沒那個條件,畢竟有后嗣才是重要的,于是老齊王遲遲沒有廢了長子,這也為南王身死埋下了伏筆。
月光透過了圓窗,曹云覺得南王的故事似乎很遙遠,似乎過去了幾百年一般。南王冤死,齊國北境百姓披白,北境破,齊國亡,就在數天內。虞國統一了天下,大赦天下,世道都變了,那齊國王族無人同情……
從這里出去,自己可以去哪里?南王王陵,曹云摸到了枕頭底下的盒子,這盒子是蕭堅給的,南王陵規模不小,房舍眾多,如果去那邊,還是蕭堅的地盤,應該說這天下就是他的。但是那邊守陵的人應該是舊時南王的部將,燕兒曾說,國亡后,無處可去的人都去了那邊。曹云取出了鑰匙,這時候蕭堅的聲音傳了過來:“我強人所難了嗎?令你還是你想回去。”
“月是故鄉明。”曹云說道,“寄人籬下日子肯定不好過,何況你是齊國仇人。”
蕭堅嘆了一口氣:“你我真是水火不能容,那我也不為難你了,既然這樣,你就走吧,去過自己的日子,燕兒也會在南王陵一帶。我想她會照顧你的,她本來就是你的人。”
曹云笑了,她解開了蕭堅手上的繩子,緩緩行了一個禮:“秦王殿下胸襟廣闊,愿殿下心想事成,兒孫滿堂。”
蕭堅退出了房間。他回頭再看屋里人,他希望的是有人挽留。
說也可憐,如今竟然要秦王來可憐自己,曹云望著茫茫的夜色,想到了自己的親人。
都說帝王人家無親情,從小自己就是那么走過來的。
“妹妹真漂亮。”那是自己才幾歲,大兄就是這樣拉著自己的手,只有孩子心里才不會有芥蒂,大兄的母親是王后,她卻看不得自己。
“王上,這是個禍害。”王后說道,“你看看她那桃花眼,這分明就是挑逗。”
父王卻把自己摟在懷里:“雪娘長得最像朕的就是這雙龍鳳眼,莫要亂說。”從此以后,這宮里就沒有了王女雪娘。
父王不能保護自己一輩子,這是父王說的,他送自己出去了。在北境不會有人害自己。
“不要回京城。”當年父王叮囑自己,“心不要太軟。”但是她還是回來了,父王有難怎么可以不出手救?一切都變了,京城里的一切都變了。
“既然回來就好好干。寡人知道你有能力,只要成個家,有了子嗣,你大兄就奈何不了你。寡人才能把京城交給你。”
父王的想法是好的,但是國不太平,哪有時間去想子嗣的事。燕兒的心怎么不知道,可畢竟生孩子自古都是女子。到處征戰的曹云哪有時間生孩子。如今一切都過去了,燕兒應該得到他想要的了,這些年真是為難他了。去南王陵找燕兒,只要李老兒不作妖,自己愿意做好本分,替李家開枝散葉。
斷舍離是痛苦的,蕭堅陪著曹云進宮與母親告別。
母親拿出了貼身財物:“有錢將來就不會受苦,燕兒平時就是大手大腳的,你們要省著點用才是,還有那李老兒不得不防,這人狗改不了吃屎,真呆不下去就回來,讓皇上替你擇婿。”
兩人正準備離去,卻被虞皇攔住了。
“朕要單獨與雪娘問話。”虞皇說道,“旁人退去吧。”
蕭堅卻不肯走:“父皇,兒臣擔心父皇的安全。”
“滾!連這點小事都辦不好,朕心里有數。”虞皇似乎生氣了,“婆娘都留不下。”
人都走空了,大殿上只剩雪娘了。
“曹云,你為何要走?”虞皇問道,“你母親也在宮里,你母親希望你能住在虞都。”
“我母親鐘情于陛下與我無關,當初我退一步只是為了換天下太平,百姓能有明君,并不是想看到虞都上演權力爭斗,血流成河。虞都不適合我。南王陵是我的地盤,陛下不應該讓人來盜,如今我回去又有何不對?”
虞皇說道,“你回去也沒錯,麗妃那邊我會照顧好的,只是我恐怕管不了堅兒,他把你虜來不是我的主意,朕根本不知你的金蟬脫殼計劃,堅兒雖魯莽,如今肯送你回去,想必他放下這件事了,對了,齊國王族除齊王之外都已經安置了,絕對不會吃不上飯食。南王可以放心了,如果你有什么想做的,我讓人陪你了結心愿。”
“大兄不應死,只是這件事是他自作自受。”曹云說道,“畢竟我怎么也對不起他。望皇上善待于他。他畢竟是齊國國君。”
“那我封他為侯,雖不能與以前相比,有了侯府就不用在大牢里呆了,至少他面子上也過得去些。”虞皇說道,“丫頭,你就去找你的夫君吧,朕知道有情人分離的痛苦。燕兒這孩子不太會表達。不過經營之術精通,以后如若嫌鄉下寂寞,可以讓他來京城做個管理錢糧的散官……”
“老頭,便宜都讓你占了……”曹云不高興了,“不要那么不知足,你還是當心蕭堅吧。父子相隙的事不要太多。”
“曹云,你這個小兔崽子,能不能說句吉利話。”虞皇也不讓步。
曹云倒是大門一開,跑出了大殿。蕭堅上來說道:“娘子,我父皇為難你了嗎?”
“別左一個娘子右一個娘子,我要回家了,我不是你娘子。”曹云說道,“你啊,如今就是要做好你的孝順兒子為天下表率,讓我娘呢有好日子過。”
“你那大兄呢?你去看過他嗎?他在大牢很慘的。”蕭堅說道。
天下之土,莫非王土,大兄輸了,是不是應該去看看他,他是昔日齊國國君,他寵信奸佞是他的錯,可是如今害慘他的算不算自己一份呀。
“你大兄沒人看,就意味著沒人給他送吃喝,如今瘦了很多……”蕭堅嘮嘮叨叨說著,他想再留留雪娘。
“那你的意思是我應該與他話別?我死了呀,你可別忘了我是從南王墓里爬出來的,你想嚇死他呀。”曹云說道。
“嚇死他可以省些米糧,這種人早就不該活,不知我父皇為何留著他。”蕭堅說道。
曹云嗤之以鼻:“真是可惜了這么多米糧,只長身體不長腦袋。”
“娘子,你怎么可以這樣說我,我……”蕭堅還沒說完,曹云接口道:“你父皇比你睿智一百倍,你要是你父皇,恐怕我也舍不得回去。”
這什么意思?蕭堅盯著眼前的婉麗女子,她竟然在笑話自己,她竟然喜歡自己的父皇,這話真是聽了不舒服,想想也是,她估計不會和自家娘親爭寵。
“那你還回去嗎?”蕭堅說道。
“我當然要回去陪燕兒,你冥婚搶親的不算。”曹云說道,“這段時間也算是謝謝你的照顧了,燕兒爹的事也辛苦你了,我大兄那邊就不去了,你幫我送些飲食過去,就用雪娘的名義,不過估計他已經忘記雪娘是誰了。”
蕭堅點了點頭,終于可以離開虞都了,曹云收拾了自己的財物,竟然也有兩箱子了,第二天,城門剛開就出城了。
出城才一里路,蕭堅就趕上來了,他騎著高頭大馬,帶著家丁。
“我送你回南王陵,”蕭堅說道,“這總是可以的吧。”
曹云真是不知怎么說了,這家伙真像塊甩不掉的糖。
“我能坐一會兒車嗎?”蕭堅伸過了頭。
“車是女眷坐的,不是你們男人坐的。”曹云說道,“要是我絕對不會鉆車里,真討厭。”
“我讓人快馬先去整理南王園陵寢的守墓住所了,不過我始終覺得那邊不適合娘子住,陰氣太重,不如在南陵鎮上買座院子,住得舒坦些。”蕭堅說道。
“那邊清凈。”曹云不想和他瞎扯。
“李燕兒是南王妃,我擔心她回去被人認出,這不好……”蕭堅說道,“要不我讓人通知他們不要去南王陵一帶。”
“傻子,燕兒會換男裝的,鬼才認識他。”曹云說道,忽然覺得自己上當了。也許是多想了。她看了看馬上的蕭堅,放下了車簾子。
“我說娘子啊,這個李燕兒會不會不是女人,他的男裝比女裝好看。”蕭堅大聲說道,“她這人在女人里算是高個子。”
“她是南王妃。”曹云說道,“你胡說什么?”
“我在想要是燕兒換了男裝,你不會和他假稱夫妻吧。那我不是要戴綠帽子了?”蕭堅說道,“不行,我得把燕兒改嫁一家殷實人家,讓她不去南王陵,這樣我就放心了。”
“胡說什么,”曹云生氣了,“你不要以為自己只手可以遮天。”
蕭堅卻笑了,這女人也是蠻逗的。
戰火已經消逝了,郊野里已經重建了不少茅屋,這本是戰場,很快就會長出莊稼,這里又會迎來豐收。曹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走對了路,大兄本沒錯,錯在父親,過度使用國力,奴役百姓,南王陵園建得十分豪華,南王十六歲那年就開始修建了,一年后就主體完工了,然后那雕花裝飾又整了八年,等正式完工的時候,這里就有了一個鎮子,鎮子邊上又搬來了守墓的居民。如今這鎮子里又多了不少人,解甲歸田的人,在附近開荒。
曹云的車子經過這里的時候,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眼光。
“是虞國的有錢人家的馬車。”
“馬車里坐著的是女眷吧……”
馬車在鎮上停了下來,蕭堅環視了一圈,竟然發現了熟面孔。這不奇怪,屬下來這里替南王守陵。
“是虞國的秦王。”
蕭堅認得出別人,別人也認得出他,這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為什么會來這里。
店家殷勤待客,蕭堅出手也很大方。
“伙計,我娘子要住最好的房間。”蕭堅說道,“我另要一間上房……”
夫妻不住一屋看著就讓人生疑。馬車里下來的是一絕色女子,鳳眼小嘴,并沒有隨身奴婢,她瞪了一眼蕭堅。看了看,說道:“小二,我不住你們這里了,我去陵園住。”
“娘子,坐車去。”蕭堅在后面追著。
她舍了馬車前行,卻引來了眾人觀看,她也沒回到馬車之上。
“這個女人是誰?”鎮上的人議論著。
“不得了……這女人應該是齊國王女,那個亡國之君的妹妹……”
“你怎么知道的。”
“前兩日,縣衙里提到的,齊國王女要來此居住,再說了我們齊國不是一直說齊國第一美女是王女,這個女人應該就是,因為長得實在漂亮。”
“聽說王女們都嫁給了虞國的王公大臣,想必這是其中之一。”
“這種女人,虞國都要嗎?這齊國王族還真是完蛋了,虞國野人竟然會要這群禍國妖姬。”一老者似乎憤憤不平,“真是狐貍精轉世。”
“你也就現在說說,要是齊君還在,你敢說那些人嗎?”
百姓們竊竊私語,卻逃不過曹云的耳朵。但是百姓的嘴怎么能堵住?王女他們都知道,想必有人提前打了招呼。
“戴上斗笠。”蕭堅遞過一頂薄紗斗笠,“別太招搖了。”
“這還不如面具。”曹云接過了斗笠,“這是游女們常戴的東西。”
“你現在與游女有啥不一樣?”蕭堅說道,“這鎮子上的人一定以為你就是哪家新進的花魁。”
曹云想到了自己的姐妹,到虞都一半人,另一半要是未死,那就流落在民間了,昔日尊貴無比,如今都成了男人們取笑的對象,空有花容,暗自傷。自己錯了嗎?
眾人進了陵園,那些圍觀者才散去。
“王爺該回虞都了。”曹云說道,“我將在這里青燈古佛過完余生。”
“娘子,”蕭堅說道,“我留些家人保護你,這鎮上人有點復雜。只怕他們會有歹心。”
“王爺,我與你非親非故,不能再用你的人了。”曹云是逐客了,她躲進了守墓屋就關上了門,任憑外面人怎么呼都不理。
“舟車勞頓,飯總要吃吧。”蕭堅端著飯來找曹云,曹云還是沒開門。夜色降臨,蕭堅帶著自己的人只能呆在陵園門口。
“真是癡情種嗎?”燕兒已經換裝了,他帶著自己的父親就住在不遠處。
“李公子,”曹云就站在看熱鬧的人群里,她一身農婦打扮粗布衣,明顯是喬裝過的。
“啥時變了個麻臉婆?”燕兒問道,“你不戴面具?”
“這戴面具太張揚,你當我糊涂呀,這麻臉好。”曹云說道,“秦王是不是有點笨,他這么守能有啥用?當我還真躲那邊,走,燕兒,我們去吃些東西。”
“麻臉真是不好看。”燕兒說道,“我好不容易等來這一天,結果給我扮了一個丑婆娘,與我這翩翩公子差了許多。”
“顏值控對嗎?我這丑婆娘不稀罕,如今解甲歸田的光棍多趣了,我找個踏實能干的生兒育女,您面如宋玉,才華橫溢,當然要去找美娘子,虞皇那老兒說你有才,說可以到虞都入仕為官,將來把公主嫁給你,你去嗎?”
燕兒嘴角露出一絲苦笑,那父親李老兒卻笑著對曹云說道:“真有這等事?我李家還能入朝為官?”
“岳父大人是又在準備攀新權貴了吧。”曹云說道,“狗改不了吃屎。”
“你……你這是啥話,目無尊長,就只會糟踐我老兒,你不是改嫁了嗎?還來找我家阿燕做啥。”
曹云臉一沉:“誰出了休書?就算嫁人了,準三妻四妾就不準多養幾個夫君,李老兒,你是竹籃打水一場空,這回押錯寶,散盡家財,罪有應得吧。”
燕兒看兩人這個樣,連忙拉架:“父親,阿云,和為貴,如今才得自由,莫要再貪慕權貴了,我們還是早日離開這里,這秦王看來和阿云你磕上了。”
曹云點了點頭:“吃完東西連夜離開這南王陵。去齊都,那里我偷偷置過一宅子,竹林環繞,雅致幽靜,只要能干活,就餓不死。”
南陵的餛飩攤口味獨特又熟悉,曹云撇到了包餛飩的女子。
“餛飩……”曹云興奮得站了起來,“燕兒,是餛飩。她竟然在這里賣餛飩。”
餛飩是南王的四大侍女之一,當年南王貪吃,四大侍女也是一手好手藝,名字也獨特,餛飩、餃子、包子、面條。
這燕兒也興奮啊,他與她們都很熟,畢竟當時一起服侍南王。餛飩望著曹云也露出了笑容,“小……小姐……你還活著呀,”看見燕兒,她似乎更喜歡了:“公子……我以為你也去了……”
“什么去了?”燕兒溫柔地望著餛飩,“我才沒那么傻,這不回來了嗎?爹爹,這就是餛飩姑娘。”
混沌兩眼淚汪汪:“沒良心的……”
曹云卻覺得不對勁。更不對勁的來了,面條出現了,她背著一個小嬰兒,提著水桶。燕兒的目光落在了那嬰兒身上。
“男孩還是女孩?”燕兒伸手抱過孩子。
“是位小公子。”面條說道,“餛飩姐姐修成的正果,公子一定要對她好哦,我們幾個在這里為公子守靈,沒想到公子沒事,如今太好了,你們可以一家修成正果了。”
“沒事……這華燈夜上,怎么公子還活著?還有我,你們幾個都不要我了嗎?”曹云惡狠狠說道,“我道你們忠心,沒想到給我帶綠帽。”
餛飩面色大變,跪了下來:“小姐……都是我不對,把持不住,公子沒錯。”
面條是個直性子:“公子與餛飩兩情相悅,有什么錯,當時公子和我們在一起時間久了……”
李老兒看著滿是麻臉的曹云安慰道:“這李家你還是大房,那些小丫頭怎么跟你比,再說她們幾個不遲早是我兒子的通房嗎?只是這孩子被餛飩丫頭早生了一步,證明了我家燕兒啥毛病也沒。”
曹云陰著臉,卻心里不是滋味,原道那燕兒是老實人。
“阿云,是我犯錯了……阿云姐姐,你就原諒餛飩吧……”燕兒說道。
曹云臉色微微轉變了,她想通了:“既然你叫我姐姐,我就是你姐姐,既然我們沒有夫妻緣分,那就好聚好散,齊都竹林的院子你們去住吧,那邊還有些財物田地,房契就在東廂房梳妝臺里。”
“姐姐,你怎么辦?”
“天大地大,我一個人沒事的,就在這里守陵了,以后的事以后再說。”曹云嘆了一口氣,“燕兒,姐姐不怪你,這只是老天安排,這么多年來,你們陪著我走南闖北,生死共處,也該有散的時候,何況花好月圓,誰人不稱贊,這就當做我的一份心意,狡兔有三窩,你們不用為我擔心。”曹云吃完了碗里最后一點餛飩,轉身要離去。
面條追了上來:“小姐,我陪你守墓。”曹云笑了,這丫頭也是實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