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發走了武管家，龍昊又和金蓮簡單交待了幾句，便回家睡覺去了。

次日是縣衙排衙的日子，可耽誤不得。

而所謂的排衙，即是縣官升座，僚屬參拜的儀式。

是知縣老爺最有牌面的時候——大權在握，一呼百諾，諸人參見，尊卑森嚴。是即便貴為內閣首輔、或者吏部天官都沒有的威風體驗，所以江湖人稱土皇帝，也不是沒有道理的。

而龍昊之所以寧愿放棄和金蓮繼續溫（liao）情（sao），也不敢耽誤這次排衙，還有一個原因。

就是他上一次沒來......

上次知縣點人的時候，發現居然有個捕快敢曠工！

分管刑名的典史氣得臉都綠了，還好龍昊的班頭出面，給出了尚算說得過去的理由——因為龍昊剛死了父親，心中太過于悲痛，以至于逾期沒有參假（即銷假）。

知縣聞言雖沒多說什么，但面色冷峻，衙會也草草收場。

員工給老板放假了屬于是。

所以今天這次，班頭特地安排了兩人，一早就來帶著他一起上衙。

其中一人姓秦，因為在家行三，所以人稱秦三哥，瘦高身材。另一位叫馬戶，是個胖子。都跟龍昊是同班的老相識了。

所謂同班，倒不是說他們是同學。而是大寧朝將縣里的衙役分為三班，分別為壯、皂、捕/快。

其中壯班地位稍高，平時管管倉庫、守個城門啥的。遇有緊急情況比如鬧山賊，還可以化身為民兵，屬于準軍事組織；

皂班陪老爺站堂，最輕松。穿著紅黑制服、拿水火棍，擱那兒大喊“威~武~”的就是他們；

而捕快地位最低！干得都是些緝拿補盜的危險差事，十分辛苦。前朝時原本分為捕、快兩班，本朝因其職權相似便合并了。你以為這幫人就是后世的警察？

漏~

壓根沒法跟警察比，只是干的活類似罷了。捕快們大多出身不好，又不是衙門的正式官吏，所以很受老百姓看不起。

沒錯，捕快連吏都不是，所謂小吏、書吏，那是宋鴨絲那個層級。

再上面就是正兒八經、朝廷承認，所謂命官的官老爺了，如知縣、縣丞、主簿等。

而捕快雖然屁官不是，但偏又能轄制百姓。加上收入十分微薄，如龍昊等捕快，一年只有十兩銀子的“工食銀”，即伙食補助。便仗著好歹還算公差這一層身份，多行濫用公權、敲詐勒索百姓的事。

百姓們受了欺辱后，往往只能感嘆“麻的，今天又被兒子敲詐了”，同時對捕快更加看不起。惡循環了屬于是。

所以，龍昊剛穿過來得知現實后，是相當嫌棄自己的。但靜海縣的知縣老爺，近月來卻頗為看重刑獄之事，因此今天要求所有捕快必須全到。

而靜海縣的排衙流程，和別處也是相同的：

這日黎明前，官員小吏便通通來到縣衙門里，先是好一陣吵嚷。縣丞、主簿、典史，三大老爺暫時在上面坐著，慢慢地喝茶閑聊。而書吏、衙役們則各自抱團說一會兒小話，這會兒龍昊也可以混入人群附和著說笑，老爺們是絕不責備的。

龍昊便先走到該管的班頭跟前，長揖到地說：“前兒的事，多謝師傅替我周全。”

那莫班頭“咳咳”兩聲，擺擺手道：“小事、小事，沒什么大事。哎呀，以后用心做事，沒事別老給你爹惹事，就行了。”

旁人聽了便都笑，而龍昊也被這突如其來的倫理梗，嗆得臉上紅一陣白一陣的。

好在正尷尬的時候堂鼓響了，于是眾人又都趕忙起身。

一邊臉上裝出肅然起敬的神色，一邊腳底下熟練地踏著方位，按官職、地位分班站好，跟土朝會似的。接著便是全場安靜得針落可聞。片刻后，隨著一聲“縣尊到~”，知縣便從后面轉出。

各屬官、佐貳們先帶頭禮拜過，便又各自落座（站）。

知縣問：“今日有何事要議？”

龍昊聽著聲音頗年輕啊，便偷偷抬眼去瞧，這還是他穿越過后第一次面見知縣老爺。

卻發現：嚯！好一張俊俏的帥臉！

只見堂上這人，豐神如玉、全無瑕疵，唯獨鬢間略有一絲少年白。但全然不是缺陷！反而和他俊朗的面容相得益彰，看上去既老成，又朝氣，既威嚴，又隨和。有道是：

火樹銀花不夜天，此子莫非修過仙？

鶴發童顏傾國貌，如云氣質非等閑。

真好個美郎君也！

而年紀大概二三十歲，端的是年輕俊美。龍昊自忖著，恐怕連自己也要避其鋒芒。不禁這么想著出了神，渾然忘了堂上在聊什么。

那年輕知縣和眾人聊罷了例常公事后便問：“縣中可有案情否？”

典史屠青云連忙起身答道：“托縣尊洪福，自縣尊年初到任，我縣可謂河清海晏、天下太平、國泰...噢不！縣泰民安、風平浪靜，百姓們路不拾遺、夜不閉戶，人人都夸老父母是......”

知縣趕忙打斷道：“好了好了老屠，撿緊要的說。”

屠青云便一攤手：“無案。”

“噢？”

年輕知縣輕輕捋著不長的須子道：“可我聽聞，近日城中有一大事發生？”

屠青云連忙作乖巧狀：“不知縣尊所聞何事？”

知縣不答，旁邊的師爺接口道：“哼。聽聞本縣首富王心堅，前日暴死家中，豈非大事？”

屠青云仍恭敬對知縣道：“縣尊明見萬里，那王老爺確實剛死。說起來，昨天正是頭七。不過人傳那王老爺乃是命里有劫，天罰，并無他人加害，是以未曾立案。”

堂下一干差役聞言都悄悄地點了點頭。

但師爺卻譏笑道：“什么老爺......”又朝知縣拱了拱手，“咱們縣尊才是靜海縣唯一的大老爺，他一個做生意的藥材販子，也配稱老爺么？屠典史你這是尊卑不分，當真是豈有此理。”

屠青云略感蛋疼，這年頭有錢的鄉紳、富商也都通稱老爺，風尚而已。他就隨口那么一說，真不至于。不過更重要的是.....這師爺最近找自己的茬好像比較多啊。

于是他趕忙答道：“師爺說的是，師爺的話真是有如黃鐘大呂、發人深省，令人茅塞頓開、醍醐灌頂，實可稱為一字之師也，屠某佩服！”

師爺：“......”

知縣：“......”

屠青云暗暗得意，師爺是親信，不能懟。但自己的專業性也要時刻拿捏到位。

而師爺則更佩服，沒想到屠典史對自己這知縣幕賓，也能如此低眉順眼，當真是毫無破綻。好歹也是堂堂的縣衙四老爺，廁所里面吃宴席——怎么張得開嘴的。

他一時無語，知縣便圓場道：“好了湯師爺，這些小節不必計較。”

又對典史道：“老屠，你也是。人命關天，你身為典史，豈能因天命之說含混過去、置之不理。況且上天有好生之德，哪有殺人的道理，當真是胡說八道。”

屠青云忙恭敬道：“縣尊教訓的極是，卑職確有疏漏之處，蒙縣尊開化，才頓覺不妥、汗流浹背。真是恨不能早生三十年，多聽縣尊教誨，以開愚頑，縱然當牛做馬也心甘情愿......”

他越說越激動，雙手幾乎要舞蹈起來。

把個知縣說得一頭兩大，師爺心中也是暗恨不已。

但堂上其他人等則表示情緒穩定，習以為常了都。

但就在屠典史自我陶醉的時候，突然有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施法。

原來是在人群中站如嘍啰的小透明龍昊，聽到“當牛做馬”四個字后，突然覺得有點耳熟。他仿佛觸動了什么機關一般，也不出班，就原地說道：

“但這王老爺死的確實可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