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曉菡最開始答應張偉幫忙教李維意大利語，除了因為對方是同胞以外，主要就是因為好奇了。

她在國內的時候從來沒接觸過職業球員，作為一個按部就班上學讀書的普通人，也確實很難和球員的圈子有什么交集，畢竟那個圈子實在太小了。

對于職業球員，自然會有一分好奇在。但除了好奇以外，她的心里更多的還是戒備。

誰讓中國足球確實是不爭氣呢？

兩年前好不容易打進世界杯，總算是揚眉吐氣了一陣子，可等到兵敗韓日，立馬也就打回了原形——依舊還是那個全民吐槽的對象。

這樣的環境之下，顧曉菡能答應來教導一個中國球員，那真是做了相當程度的心理建設的。

更何況，她自己不大不小也算是個美女，如果將來她的名字因為李維的關系出現在什么三流小報的花邊新聞里，也實在是個麻煩的事兒，她可不想以這種方式成名。

也就是張偉信誓旦旦地拍了胸脯，擔保自己的好哥們絕不是壞人，盛情難卻之下，顧曉菡才勉強答應了這份差事。

去試試吧，就當是復習鞏固了，反正只要自己潔身自好，怎么也不至于羊入虎口吧？

※※※※※※

“李維那個家伙，今天怎么這么不靠譜啊！我跟你說，這家伙平時還是很有禮貌很細心的，今天也不知道是怎么了，見面的事兒給忘了，晨跑他倒是沒忘！可能最近訓練、學習弄魔怔了吧。誒，你有在聽我說話嗎？”

第一次見面之后，回來的路上張偉一直絮絮叨叨地在跟顧曉菡吐槽李維今天失禮的表現，當然，他這種為好友開脫的方式著實有些笨拙。

顧曉菡其實是不在意的，原本她打定了主意，要保持好老師與學生之間的距離，絕不給對方想入非非的余地。

沒想到第一眼見面，就沒繃住笑了出來，打亂了她全盤的計劃，接著更是鬼使神差地讓李維直呼她的名字，而不是尊稱一聲老師，這更是與她原先的想法完全背道而馳了。

天吶，她顧曉菡什么時候變得這么不矜持了？

事后每每想起，她都還是忍不住有些羞惱。

一定是那天的陽光太過刺眼，讓她迷了心竅吧？

一定是吧？

她想起門后那個呆呆的、叼著牙刷的少年，雖然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卻清晰地記得，對方發梢上的水珠，在清晨的太陽下閃著光。

世上的事情，有時候就是這么無厘頭。在李維眼里，他搞砸了這次見面，失禮的不能更甚了；他又怎能想到，在顧曉菡這里，卻莫名其妙地留下了一個印記呢？

當然，即便李維知道，他這種理工科出身的直男，也會為這種事情找到一個完美的邏輯鏈條，比如對方是因為看到他即使周末也會早起晨練，所以認為他是一個自律而勤奮的人，所以有了些許欣賞，純粹的欣賞，嗯，就是這樣。

幸好，此時的顧曉菡還不是球迷，還不知道后來C羅的花邊，否則，她或許也會想到“勤奮自律和花心大蘿卜絕不是互斥事件”這樣的事實，從而完全推翻李維的推論。

所以，對于此時的她來說，或許已有了一絲漣漪，但少女的矜持終究還是占了上風。

要保持好距離，嗯，保持好距離。

顧曉菡后來便是這么告誡自己的。

※※※※※※

不過，讓顧曉菡沒有想到的是，李維后來的表現，又一再打破了她的認知。

從第二次上課開始，李維就完全進入了狀態，他背單詞的瘋狂勁頭，讓顧曉菡都為之汗顏，仿佛想起了學生時代那些捧著GRE紅寶書，穿著大褲衩，拎著富光杯，在自習室一呆就是一整天的神人們。

不到三個星期，李維的單詞量積累，已經完全達到了日常溝通的最低要求。

如果說背單詞只是體現他的刻苦，那么在語法的學習上，就更讓顧曉菡為之驚嘆了。

意大利語向來以形態變化豐富聞名，九大詞類中有六大類詞有形態變化，句子中，人稱、詞性、時態都要保持一致。又有七個式，每個式都有很多種時態，加起來共有二十二個時態，大多數時態又有六個人稱。

說實在的，都不用列舉什么動詞變位、陰陽詞性，就光這一串數字，就看得人頭疼了。

就連顧曉菡自己，其實也還沒有完全掌握這些知識，更談不上融會貫通了。

但李維卻是一點就通，理解起來比顧曉菡當初都要快得多，這種速度，哪怕放在她現在的學院里，恐怕都稱得上是佼佼者。

只不過，由于意大利語語法的復雜性，雖然李維進度神速，按顧曉菡的預期，也還要小半年的時間，才能達到正常交流的水平。

至于李維的弱項，主要還是在語感和聽力方面，這些東西不是下苦功就行的，需要大量的積累，尤其是對于并不處在意大利語環境中的人，沒有長時間的培養，是沒法達到好的效果的。

為了解決這個問題，顧曉菡也推薦了很多音樂和電影給他，李維沒事的時候都會帶個耳機聽。只是在那個年代，終究還不像多年以后可以在網上輕松找到各種資源，所以影音資料也十分有限，不過聊勝于無，總還是要靠著水磨工夫。

盡管如此，李維的表現，還是大大超出了顧曉菡的預期，更是打破了她對職業球員的固有認知。

要知道，在當時媒體的渲染下，似乎職業球員都是些四肢發達，頭腦簡單的家伙，不要說大學水平，能不被稱作不學無術，就已經是鳳毛麟角了。

顯然，這是被媒體誤導了，或者說，被中國足球的現狀誤導了。

事實上，沒有一個聰明的腦袋，是絕對不可能成為頂尖的職業球員的。“脖子以下世界級”的巴神就是個很好的例子，他要是有哈維的頭腦，估計比肩梅羅也不是夢。

閱讀比賽，分析場上局勢和節奏，甚至把握對手的心理，找到破綻，這些可不是蠢貨能做到的。

不用說蘇格拉底、拉爾森這些貨真價實的“博士”球員了，就拿并沒有高學歷的蘭帕德來說，他的智商可是超過了150——還有一種說法是，在一項智力測驗中拿到了該測驗有史以來的最高分，而且他在普通中學教育考試中門門全優。

之所以他沒有高學歷，唯一的原因是中學畢業后他就全職踢球了......還有羅本、基耶利尼、萊曼等等，足壇的學霸可謂層出不窮。

不過，真要說起來，李維還是跟以上踢球學業兩不誤的神人們不太一樣的。他主要還是因為前世就挺學霸的......

※※※※※※

李維最近有些煩惱，當然不是因為意大利語的學習進度什么的，而是因為，即將到來的下一場比賽。

在一線隊對陣阿森納的保級大戰之后，利茲聯青年隊就將在這個周五，迎來與曼聯的青年足總杯半決賽第二回合比賽。

首回合中雙方戰成了3比3平，但因為是在利茲聯的主場，所以雖然只是平局，優勢卻顯然在曼聯一方。

李維首回合是沒有撈到出場機會的，按照他對頭兒的了解，至關重要的第二場比賽，恐怕也不太可能啟用他。

但李維不甘心，對陣曼聯的比賽對他來說，是個難得的復仇機會。

這與曼聯、利茲的死敵關系無關，對于他這個最多只算半吊子的利茲聯球迷而言，兩支球隊的仇恨還并不能讓他多么感同身受。

他只是單純地想要找回場子。

青年聯賽中對陣曼聯的比賽，是他自從獲得青年隊出場機會以來的第一次滑鐵盧。而且因為這場比賽以及之后接踵而至的糟心事，他在整整一個月的時間里都過得很掙扎，直到在老比爾那里鑿了若干個冰球，才算走出來。

他李維可不是忍氣吞聲的主兒，丟了的場子，無論如何也要找回來！

首回合之前，他就有強烈的上場欲望，只不過比賽前四天他才剛剛在青年聯賽中打滿全場，明顯教練是為了輪休其他主力球員，因此他很有自知之明地沒有主動請求。

但這一次，他絕不愿再錯過了。

※※※※※※

要想上場，前提自然是說服頭兒，在這一點上，李維卻是犯了難。

無他，埃迪的氣場實在太強了，別說他這種剛入隊幾個月的新人，就連米爾納、列農這種核心球員，一聽到要被叫去教練辦公室都腿肚子打顫呢！

真說起來，李維在這方面可比他倆還強不少呢，起碼面對頭兒的時候他可沒慫過！

可慫不慫是一回事，能不能說服對方又是一回事。

李維不覺得自己的理由可以讓頭兒心悅誠服，說自己實力更出色，對球隊更有幫助？

他自己倒是真對此堅信不疑，可頭兒他們呢？要是也相信的話，首回合就不會讓他坐板凳了。

說為了復仇，爭一口氣？

這種理由頭兒他們能答應就有鬼了！

在李維看來，唯一能說服對方的方法，就是像處子秀那次一樣，找到對手的破綻，并且找到應對之策，然后，“啪”地甩在頭兒的面前！

到那時候，誰還能拒絕他吧？

于是乎，這些天李維一直在研究曼聯青年隊的比賽視頻。

可惜，不僅沒什么收獲，還影響到了他意大利語的課程學習。

※※※※※※

周三，顧曉菡抽了一個空閑的晚上來授課。只是這次，李維表現的有些心不在焉，和之前好學生的表現判若兩人。

這反倒讓顧曉菡松了一口氣，因為李維之前的狀態實在是讓她有些自我懷疑甚至是自我否定了——到底誰才是高材生啊？

現在好了，總算看到這個專注的不像話的家伙，也有像普通人一樣走神的時候了。

再說了，這可是她彌補師道威嚴的好機會。

“李維，你今天怎么回事，總是開小差？你這樣可不行啊。”顧曉菡故意板起了臉，可惜無論怎么看，都和威嚴沾不上邊。

“不好意思，我今天狀態有些不太好。”李維有些抱歉地說道。

“出了什么事情嗎？”話一出口，顧曉菡就在心里大呼不對，怎么是她自己在把話題往教學以外引？

“球隊的事情，”李維憋在心里久了，也想找個人說說，“曉菡，你平時會關心足球嗎？”

“呃，不會，我不太懂足球。”她有點想趕緊結束這個自己挑起來的話頭。

“哦，那我這么說吧，”但李維顯然不知道她的心聲，“如果你期中考試意外考砸了，等到了期末考試的時候，你會不會比以往更想考一個好成績？”

“當然，這很正常啊。”

“嗯，而我現在的問題是，我很可能沒有參加期末考試的機會，”李維苦笑著說道，“我在上一場對曼聯的表現很差，而且由于我的緣故害球隊輸了球。這一次我想要贏回來，想要親手擊敗他們。”

“但，我想教練可能不會讓我出場。”

“為什么？因為你的實力不夠嗎？”顧曉菡意識到李維沒有什么其他意思，暗暗在心底怨自己多心，然后也正襟危坐起來。

“我不這樣認為，但我想在教練眼里，在關鍵比賽還是會更信任經驗豐富的球員一些。”

“那我換種問法，你認為你出場會對球隊更有利嗎？”

“嗯，我是這樣認為的。”

“那你還等什么呢，”顧曉菡推了推眼鏡，“李維，我覺得你進入了一個誤區。這里不是在國內，英國人根本沒有含蓄、矜持、中庸這種概念，在他們的認知里，你有實力，你就該去爭取，而不是等著別人來發現你的實力。你明白嗎？”

說這話的時候，她有些不自覺的上身前傾，似乎說話的氣勢有些不夠，下意識要靠著著姿勢來增加一些壓迫感。而今天她仍是穿了件淺淺的白襯衫，上身貼的緊，這一下倒是無意間展露出了姣好的曲線。

可惜李維無心欣賞眼前的風景，他愣怔了一下，隨即陷入了沉思。

“我剛來英國的時候，也是和你一樣。我總想著是金子總會發光的，上課也躲在后面。我還會笑話印度的同學，他們總是在上課的時候不停地發問，那個時候我就想如果我是老師一定會很煩。而且有些問題真讓人覺得挺可笑的，但他們根本不在意。”

“后來我才知道我錯了，導師告訴我，他希望我能活躍一些，向那些印度同學學習，因為我總是不主動和他溝通，他沒法掌握我的學習進度。”

“那個時候，我才意識到，這里和國內不一樣，你不能一心一意只想著做好自己，然后等著別人來慧眼識金。”

“如果你覺得你自己的出場對球隊更有利，那就直截了當地告訴你的教練。”

“因為在這里，機會不是等來的，是爭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