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天一大早林止打來電話,還是關于替他去出任務的事,秦昭一口拒絕,他害怕自己選擇同樣的選項錢裴會和夢里一樣的后果。林止咬著牙罵他狠,放下等他回來算賬的狠話就掛斷了電話。現在時間還很早,他卷起袖子簡單做個早飯,錢裴還在睡,室內安靜偶有幾聲鳥鳴。
等他們要走,錢裴還在喊他等一下,從房間里拿的東西堆滿了后備箱,最后頂著一頭汗鉆進副座,把冷氣開到最大后向后一靠,笑的樂呵。秦昭看了他一眼,側過身替他系上安全帶。
“還是秦哥對我好。”錢裴扯著安全帶靠在秦昭肩頭撒嬌,秦昭沒說話,嘴角彎起一絲弧度,在揉了一把他的頭后松開了剎車。
錢裴在車上絮絮叨叨,把發根扒開抱怨黑發長出來了,又說哪哪開了家新店不知道好不好吃,游戲上的好友邀請自己去哪玩,不過這條被秦昭駁回了。他并不是什么正常的人類,帶著火焰的野獸突然出現在平常人面前只會引起恐慌,更何況這種情況出現的頻率就像是突發性癲癇。
“不過你居然為了我拒絕了工作!”他的眼睛冒著星星,瞳孔隱約變色,秦昭瞥了他一眼,“嗯。”了一聲。
今天的路況并不是很好,早峰期的時間段哪哪都是紅色,導航提醒前方擁堵,秦昭車速不是很快,一輛小車不要命似的插進前方,倆個改裝后尾燈像是一臉嘲諷。錢裴來了脾氣,指著那輛車打算開罵,秦昭安慰他可能有急事。但前方擁堵的情況并未好轉,甚至干脆寸步難行,周圍車主此起彼伏的喇叭聲就算隔著玻璃也依舊刺耳。隱約聽到有人討論前方出了車禍,撞到一名七八歲左右的學生,秦昭一愣,眼前突然出現一張倒轉的臉,表情木楞,但那雙眼珠子一直盯著他,從上掉落,白與紅飛濺,就在他眼前。男孩在半空看見他的時候好像喊了他,但對不上他所知的所有名稱。
“秦哥?”錢裴一聲把他喊回了神,前方的車已經開出一段距離,現在的喇叭聲是針對他的。“抱歉,出神了。”他踩上油門。
路況已經恢復,前方并不是什么小孩,只是一只野貓,不知道怎么以訛傳訛成了小孩,秦昭心不在焉的聽著,腦子里的那張臉老是揮之不去。
“秦哥?”錢裴數不清這是第幾次喊他,秦昭把頭轉過來應了句,又換了姿勢。從昨天開始他就不對勁,但他又不肯說,想到昨天秦昭看向自己冰冷的瞳子,錢裴還是有些委屈。突然,秦昭站起身,他向專屬電梯走去,接著被門平移關上,像是一張無牙的大嘴把他吞噬。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把錢裴一個人放在這里,錢裴撅著嘴,把四個角的凳子踮起倆玩著平衡。
楚咎在距離他兩三米左右的地方看著他。他有疑問,但不敢去問。而枯燥乏味的工作最不缺的就是八卦和看八卦的人,特別在空閑的時間,需要一點樂子來打發。
“咋啦楚咎,被富二代玩弄感情生氣之后發現自己心里還是非常在意他嗎?”有人拍向他的肩膀,一張嘴就是經典霸道總裁愛上我的橋段,楚咎不理他,拍開他的手,可就是這么一打斷,錢裴那邊也來了人,是新來的小姑娘,年輕漂亮,她的聲音不大,怯生生又軟軟的,向錢裴詢問著什么。而身后那個人來了勁,步子一跨與他平行,倆手抱胸用肩頭拱了拱楚咎,賊兮兮的開口:“怎樣,吃不吃醋?心不心疼?”楚咎扭頭看他,那張熟悉的臉,是一開始老湊過來被他忘記名字的那位,楚咎搖搖頭的同時趁機瞄了眼他胸口的工作牌。
王國慶。
而這個小動作并沒有被忽略,王國慶同志發表意見:“我發現你真的是不愛記名字。”楚咎縮了縮脖子,但這并不影響八卦的王國慶攬著他的肩膀鄭重其事的開口:“茍富貴,勿相忘。”說完就跑絲毫不拖泥帶水。而楚咎還在為沒搞清楚狀況發懵,錢裴已經帶著漂亮小妹妹過來替他喊住罪魁禍首:“王國慶,我也是新人你不能把人丟給我啊!”王國慶沒回頭,但手回頭了,沖他三人豎起大拇指,不知道是什么暗號,小妹妹也跟著他跑了,留下楚咎獨自面對錢裴。
“額……”楚咎開口,音拖的長長的,錢裴也沒走,站著等他說完。可等了許久,也等不來個所以然,錢裴沒耐心了,他看向緊閉的電梯門,又把視線移向楚咎。
“那天只是我變得一個魔術,如果你覺得很恐怖我向你道歉。”錢裴隨口說了一個借口,拙劣到腦子一轉就會拆穿,“不過我以后不會嚇你了。”他的視線倔強的移開,數著大堂花海吊頂,一朵一朵的看過去,從低到高。楚咎不說話,心里覺得悶,這樣的對話讓他想到一個場景,在某個時間段他似乎也遇到這樣的事情,而之后,他再也遇不到對方了。
“你是真的,是嗎?”楚咎發問,他隱約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錢裴曾一語道破的事實,“他其實,其實一直在我身邊!”
“誰?”錢裴想不起他說了什么話,他說的太多了。
“江——”楚咎沒有說完,一聲稚嫩的“閉嘴”在他腦子里回蕩,震的人發暈。與此同時,門外刮起了狂風,小型龍卷的規模,吹的旋轉門快速轉圈,甚至那有些笨重的推拉門,在風里顫動。
楚咎睜不開眼了,這風雖然從門外來,但絲毫沒有夏季的炎熱,甚至夾雜著寒霜與陰冷,只一瞬,從夏季到了嚴冬。錢裴擋在楚咎身前,這風并不正常,他不知道是沖著誰來。
“快跑快跑快跑!”楚咎腦子里聲音重復這句,它焦慮害怕,像是身后有洪荒野獸追逐,只要慢上一慢,就會被吃的骨頭不剩。
風里有人進來了,一位男性,穿著起球的毛呢,胡子拉碴,這風對他毫無影響,甚至連頭發絲都未被撩動一根。錢裴雙臂擋在身前,瞇著眼艱難從縫里去看,但能看到的東西卻很少,風卷起紙張,宣傳單,頭頂吊燈叮叮當當不時被風吹落幾朵,玻璃制成的脆弱花瓣在地板上炸開,觀賞池里肥碩的金魚被吹起,它們瞪大了眼,在半空張大嘴。風在耳旁呼嘯喧囂,玻璃碎屑與紙張成為了武器,錢裴把楚咎死死護在身后,他不想這個普通人在這些非人之間的斗爭中被撕成碎片,最起碼,不能在他面前。
風把少年的身形勾勒出來,風卷在他們周圍轉圈,飛濺出的碎片劃破了錢裴的腹部與臉,鮮血滲出。楚咎捂著腦袋躲在他身后,手緊緊攥著他衣角,身上的疼痛與快炸裂的大腦快要把他吞沒,他快瘋了。
“你在這里啊!”陌生男人的靠近崩斷了錢裴的理智,他顧不得楚咎還在場,化形只用了一瞬,健碩的豹躍起露出獠牙直沖來人脖頸。就在此刻,楚咎換號登入。
“暫停。”他發號施令,時間凝固在了此刻,包括那個男人和錢裴。江向陽忍耐著身體劇烈的負作用艱難前行,鮮血如同被加壓般尋孔逃出,眼睛里的鮮紅模糊視線江向陽來不及擦拭。專屬電梯的圖標此刻正在無視暫停的規則不斷下降,紅色數字的跳躍像是逐漸逼近的死神。
“呼。”走到門口江向陽深深的呼出一口氣,緊接著,時間恢復。咬向男人的獠牙撲了個空,他躲得很快,也可以說,有東西把他推開。男人跑向江向陽,埋怨一句:“你跑的真快。”風停了,男人的目標確實是楚咎,而一直在等待他的,卻是江向陽。
錢裴顫顫巍巍的站起,他的身體被一張傳單狠狠插入,血如雨下:“你,去哪。”那雙豎瞳看著江向陽,對方沒搭理他,電梯的數字停止在六層不動。男人催促著:“我那群小鬼扛不住多久,不走一起死。”江向陽深深看了錢裴一眼,留下一句:“怪不得你一眼就看出來了,原來你和我差不多。”后逃走。
錢裴撐不住了倒在地面,意識渙散,他隱約看到跟在江向陽屁股后面哭泣的小男孩,還有在電梯到達后坐在輪椅上的何遠,還有木訥眼神空洞無神的秦昭。
又一次。他這么想著,閉上了眼。
火,鋪天蓋地的火。它們貪婪,在這干燥雜亂的瘋狂肆意的生長,在地面迅速爬行,攀上支撐的粗壯木棍,吞噬垂地的厚重幕布。火星隨滾燙熱風飛舞,鉆進小小幼童的眼睛里,他吃痛閉上眼,淚水還未流下便被火焰烤成淚痕。他懷中緊抱著一只幼獸,他們一同困在這火焰里,等待死亡降臨。
外面有女人的驚呼,她高喊著救火,聲音熟悉到他想沖過去,可稀薄的氧氣和滾燙的空氣交纏灼燒他的氣管,他知道,他快要死去。可他太思念那個女人,太想撲在她懷里喊她媽媽,就算她把自己丟進這里與野獸作伴,就算她默許那個大肚便便的男人隨意打罵自己。他還是愛她,血緣上的親情讓他想要獲救,或許她也一直愛著自己,他這么想著,一雙手把他從火里撈了出來,溫柔又冰涼,以極其抽象的姿態,像是捧無意跳上岸的小魚,輕柔的放回大海。
“我知道。”他的聲音很平靜,錢裴被吵醒了,不知道是被滴滴作響的儀器,還是手機那邊不停謾罵的聲音。他也聽出來了,對方是林止,就在他出遠門的時候,楚咎丟了,錢裴想調皮吐舌,身上的疼痛讓他動彈不得。而秦昭也察覺到了病床上的動靜,忙掛了電話,坐在了床沿。
“……秦……秦哥。”錢裴試著發聲,干澀的喉嚨勉強發出幾個音節,他試著調整,想不磕巴,秦昭有制止,可也攔不住。
“秦哥我夢到以前的事情,我不是和你說過我在火里聽到那個女人的聲音嗎。”他說的女人,秦昭知道,他不知道該接什么話,拿了個蘋果削著,“她真的很早就死了嗎?”秦昭點點頭。他記得,黑炭似的小男孩哭的稀里嘩啦,掙扎哭喊扯著他的衣服用著聽不懂的語言質問,邊上翻譯告訴了他所說的問題。秦昭半蹲下告訴他:“是母親的靈魂在替他求救。”
秦昭記得自己的回答,也記得當時那個小男孩眼睛里快要爆裂的火星。
“……秦哥,我是不是那種,掃把星,只會帶來厄運。”錢裴望著天花板,他的手臂吊藥水變得冰冷,和空氣里消毒水的味道相稱。秦昭否認了,他把切塊的蘋果塞進錢裴的嘴里,生怕他再說出什么不吉利的話。
“現在你是我兒子,我會護著你的,掃把星也好,怪物也好,我都會護著你。”秦昭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句說著,這是他一直以來的承諾。錢裴大咧笑著,高喊著:“我就知道秦哥對我最好了!”